得知苏起要写回信,南江巷的爸爸妈妈们都很好奇,提了一堆问题让她写在信里。
苏起选了张特别漂亮的花信封,又怕超重,贴了很多邮票。终于在一个星期一的中午,她在四个小伙伴的注视下,小心翼翼把那封信塞进了邮筒。
直到很久后,苏起才想起来,那张合照没有备份,胶卷只洗了一份照片,就寄去北京了。
第29章 生活是随机的(2)
2003年春天,王衣衣在寄给苏起的第三封信里说,她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给她写信了,因为sars越来越严重,死了很多人。在疫情得到控制之前,爸爸不让她出门了。她说她们家现在每天进门都要把衣服换洗一遍,学校停课了,商店关门了,街上都没人了。她从没见过北京那么空旷。
苏起收到信的时候忧心忡忡,还特意跑去山上的庙里拜菩萨,保佑王衣衣一家不要感染非典。当然,拜菩萨十分钟,在山上和伙伴们疯闹玩了一整天。
那段时期全国上下人心惶惶,连云西小城都紧张起来。程英英她们买了一堆白醋放家里煮,听说醋的蒸汽能杀掉sars病毒,还买了很多板蓝根逼着孩子们喝下,据说能提高免疫力杀病毒。
李援平说他们瞎胡闹,什么白醋和板蓝根根本没用。可非典疫情太恐怖,连冯秀英老师都不相信自家老公的辟谣,督促李枫然每天喝板蓝根,说反正喝了没坏处,还能防感冒,再说万一真的有用呢。
苏起一直期待着学校停课,但云西市并没有人感染非典疫情,整座城市仍在正常运转。只有老师在上课的时候会偶尔提一下非典,跟大家讲诉战斗在疫情一线的医生们的故事。
电视屏幕里那个令人恐慌紧张的疾病世界仿佛在遥远的另一端,与云西无关。
四月的下午,天朗气清,阳光明媚。
苏起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托腮望着天空飘过的云朵。在云西城外有很大很大的世界,比如北京,那么北京的初中生会看到她看到的蓝天吗?
路子深哥哥很快要高考了,陈燕阿姨希望他报考省内的大学,离家近。但路子深说他要去北京或上海,去离家很远的地方。
他说,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才是长大。
苏起也想长大,但以前她想留在云西,每天都去看长江。可现在她的想法开始改变——南江巷好像有些旧了,云西好像有些小了,小到连sars都不来,他们无法参与。
想到这儿,她轻轻叹了口气。
“苏起,过来打排球啊!”付茜喊她。
现在是体育课呢,苏起居然没在体育课上乱跑乱跳,这实在是稀奇。
“来了!”苏起站起身,跳下台阶。不知怎么回事,她今天兴致不高,觉得身体不太舒服,但又说不出哪里不舒服。或许是因为心情惆怅,或许是因为体育课前一口气吃了两根雪糕。
苏起走到球网边,发现女生们都在往篮球场看。
班上的男生们正在打篮球,梁水运着球,绕过防守,转身一个起跳,篮球落进了篮网。他转过身来跟他的朋友们笑了一下,汗湿的黑发一簇簇在额前跳动。
这家伙有什么好看的?
苏起说:“你们打不打球的?”
女生们这才回过头。
苏起抛起排球,纵身一跃,挥手一拍,排球潇洒地发去球网对面。那边的同学抱着手接球,将球高高弹起,付茜跳起来有力一击,球急速飞回来,一下子砸在苏起的肚子上。
苏起猛地坐倒在地,腹部一阵剧痛的痉挛,疼得她眼前一黑。
“对不起!”付茜吓一跳,慌忙跑来扶她,“苏起你没事吧?”
苏起疼得整个肚子都在烧火,她喘气道:“要不是你是我好朋友,我还以为你跟我有仇。”
付茜难过极了:“我不是故意的。”
苏起挥手:“知道啦,没事,意外意外。”
她不打了,退回一旁坐在树荫下休息。她稍稍缓了一会儿,可肚子里的坠胀感还没消失。
付茜那家伙力气还挺大。
下课铃响。她帮老师把排球收进竹筐,拖去体育器材室。
苏起放好筐子,还是觉得肚子难受极了,皱着眉毛站在原地揉啊揉。
器材室门开着,梁水拖着篮球筐进来,一见她背影,愣了一下——苏起的校服屁股沟沟上一小片血红色。
他第一反应是扔下筐子转身就走,走了一步发现不对,又回身看她,想说什么说不出来,又要走,又没走,往复几下,他烦躁极了,终于叫:“苏七七!”
苏起被他吓一跳,回过身:“干嘛?”
梁水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
苏起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梁水憋了一会儿,脸都红了,抓狂地挠了挠头发,急速道:“你裤子上有东西。”
苏起回头看,跟狗咬自己尾巴似的转了一圈,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东西啊?”
梁水火了:“什么东西你自己不知道?”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苏起莫名其妙,“到底是什么呀?”
正说着,器材室的门被推开,别班的同学来还排球。
梁水突然一大步上前,抓住苏起的肩膀,将她扭过身来,推到墙边紧紧摁在墙上。
苏起猛地被他罩在墙边,条件反射要推他,挣扎两下推不动,压低声音:“你干嘛——”
还球的人偷偷打量,梁水回头,眼神很凶:“看什么看?!”
那人立刻扔下球筐跑了。
苏起把他推开:“你到底干嘛?”
“你裤子——”梁水一张脸通红,别过脸去,“红的!”
苏起一愣,陡然明白过来,吓了一惊。不知所措之际,器材室的门又被推开,他们班体育委员拖着跳绳筐子进来了。
苏起背身贴墙站好,体育委员看见梁水,还打了招呼,说:“回教室吗?”
苏起目光求救地看梁水——别走!
梁水没看她,但跟体育委员说:“我等会儿,你先走吧。”
体育委员便先走了。
苏起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刚才她只以为是被排球打了,现在晓得是怎么回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觉得内裤里越来越湿稠。
“水砸——”苏起脸皱成一团,扭过身去,“你看是不是又多了?”
梁水眼睛瞪圆了一瞬,别过眼睛去,不肯看。
苏起以为他没看见,急道:“你看呀!”
梁水别着脑袋,炸了:“我不看!”
“怎么办呀?我怎么回教室啊?”苏起正说着,器材室的门再度被推开,刚上完体育课,正是还器材的高峰期。
门推的一瞬,苏起还没反应过来。梁水迅速转身,一把摁住门沿,一手拉过对方手中的球筐把筐子扯进来,门推关上,上了锁。
这下只剩他俩了。
苏起脸上红一片白一片,哀声:“完蛋了。”
梁水扭头看她,不客气道:“你是猪吗?来——来,这个,你不知道吗?”
苏起也急了:“它第一次来,我怎么知道啊?!”
“第一次?”梁水好奇了一秒,嫌弃道,“你发育真慢。”
苏起简直想敲爆他脑壳:“我比班上的女生都小一两岁,我不慢!”
她气道:“我肚子疼死啦,你要这个时候跟我吵架吗?”
梁水梗了一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说:“你说你,怎么这种好事次次找上我?能不能让李凡跟路造也分担点儿?”话这么说,却忽然一抬手把自己的校服t恤脱了下来扔给她,苏起慌乱接住,衣服还有些湿,毕竟才上完体育课。
苏起说:“一股汗臭味。”
“你还嫌弃?”梁水眉毛差点儿飞上天,上前去抢,“还回来!”
苏起赶紧把t恤系在腰上遮屁股。他一步上前逼近她作势要抢衣服,手不经意揽住了她的腰。少年光露的胸膛抵在她眼前,男孩子的皮肤居然也很细腻,从胸膛到腰杆都瘦瘦的,肌肤上还沾着汗珠,有一股蓬勃的青春的气息。
苏起愣了愣,不知为何,一瞬觉得他和以前不太一样。
梁水一低头,也觉得两人挨太近了。她的脸就杵在他下巴前,粉红扑扑的,睫毛很长,扑眨扑眨,他也有些不自在,立刻后退一步,转过身去,说:“我走了。”
苏起见他光着上身,只穿了条长运动裤,小声:“校规不准光着……”
梁水已走到门边,回头瞟她一眼:“那你把衣服还给我。”说着,拉开门走了。
苏起腰间系着他的t恤,回教室找女同学借了卫生巾,又拿卫生纸把裤子上的血擦了好多遍,总算擦干了点才回教室。
她上课迟到了,但林声帮她跟老师说了,老师没为难她。她进教室坐下,发现梁水的座位是空的,便在草稿纸上写“梁水呢?”,杵了杵付茜的胳膊。
“他没穿上衣,被罚跑圈去了。”付茜写完,又加了一行,“15圈。”
苏起:“……”
那节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梁水回来了,也不知是从哪儿借了一件湖人队的紫金色篮球服。他走进教室时,面色潮红,嘴唇都是干裂的。
他看都没看苏起一眼,从通道走过,苏起听见了他重重的喘气声,人一过,带起一阵带着体味的风,并不臭,有种说不清的荷尔蒙的味道。
苏起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篮球服后背写着bryant24,衣服套在他单薄的背上,有些空而大。
他坐到自己座位上,人跟塌了一样陷进椅子里,趴在桌上没动静了,如一滩泥似的。只有肩膀的剧烈起伏显示着他还在呼吸。
苏起回过头来,看到语文课本下角的注释上写着“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四月的尾巴一甩,南江巷的第十三个夏天到来了。
这个夏天有着格外不同的意义——路子深要高考了。
2003年调整了高考时间,从7月提前到6月。这将是高考日期调整后的首次高考。
妈妈陈燕一会儿说调整了不好,复习时间生生少了一个月;一会儿又说还是调整了好,7月热死人,谁有心思考试啊,影响发挥。
路子深自己很淡定,和以前一样上下学,复习到深夜。
苏起从妈妈们的聊天中听说,路子深月考模考一般都考580分左右,能上个很不错的一本。
不过那时填报志愿是在分数下来之前。自己预估分后填志愿。陈燕觉得悬悬的,怕他估错了掉档,责怪说制度不好,为什么不能等分数出来了再填报志愿呢。
又听说明后年政策要改,出分数之后再填志愿。
苏起听了,跟林声说,感觉高考像一场赌博。
林声却摇头,说:“不是赌博,还是靠实力的。子深哥哥一定能考得很好。”
苏起耸耸肩,不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