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江月狐和尹玉便一道儿出远门了。
翌日,旅店里仅剩下尹颜和杜夜宸相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莫名教人心神不宁。
说来也怪,尹颜早领教过杜夜宸红尘幔帐中刁横手段,竟还会怕他。
平日里有弟弟和闺友看顾,倒还指望杜夜宸能收敛些,如今辖制他的人不在,这厮百无禁忌,岂不是拿她开刀?
尹颜战战兢兢,窥视男人一眼,再一眼。
她谨小慎微的行径来得莫名,惹得杜夜宸高高挑起眉头:“你在看什么?”
“没事。”尹颜喁喁,缩了缩白皙如玉的天鹅颈子。
她这样胆怯,倒让杜夜宸回过味来。
杜夜宸哂笑:“你是在怕我?”
“没呀……”尹颜竭力辩解。
“原本你不暗示我倒还好,如今如履薄冰的娇模样,倒提点了我……四下里无人,正是同你亲近的好时机。此时不作恶,更待何时呢?”杜夜宸最擅蛊惑人心,这一字一句击在尹颜心上,震耳欲聋。
尹颜的心脏颤了又颤,她讪讪一笑:“杜先生,时候也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去局子里问一问高骏的事儿?”
她四两拨千斤岔开话题,岂料杜夜宸很会装聋作哑,权当没听见。
男人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气定神闲地贴近。
他今日特地打理过的,仪容高朗,轩然霞举。
挨到尹颜身侧时,她还能闻到杜夜宸身上飘来的若有似无的典雅兰花香,定睛一看,原是鬓发上了些微发油,细发抿得一丝不苟。
他同她见面,总是盛装出席,挑不出错处。
又或许是杜夜宸一贯如此看重外貌,每回示众都整衣敛容。
如此一比较的话,尹颜还是喜欢杜夜宸意乱情迷时的疏狂与猖獗,他闷头办差事,留在她耳畔的仅仅只有羞人的喘息了。
物以稀为贵,这样的形象鲜少见得,便让人想要矜惜了。
哎呀,这颗心又要兵荒马乱。
尹颜又想到奇怪的地方去了,脸颊与耳尖子一并烧红,教人想为她辩解都寻不出由头。
杜夜宸捻着她柔软的耳垂,暗昧棉语:“阿颜,你摆出欲拒还迎的姿态,是想引我起邪念吗?”
尹颜奓着胆子撑住来人的胸膛,推拒:“我才没有!倒是你,青天白日还想干坏事……”
“哦?哪种坏事?说来听听。”
“你、你明明知道的……”尹颜真是恨得牙痒痒,杜夜宸总来撩拨她,成日里这样多的精力!
“我知道什么?”
“要不是想对我动手动脚,何必靠得这样近?”
闻言,杜夜宸轻轻一笑。
他探手,扶了扶尹颜发间那一支摇摇欲坠的鎏金银花树钗:“不过是看你有发钗不正,帮你理一理罢了。我是正人君子,从来不会趁人之危。不似你,明明色胆包天,还装作三贞九烈。”
他又故意开尹颜玩笑!偏生她又没话来反驳。
这一回,尹颜是真恼怒了。
“你又故意摆我一道!”她剜了杜夜宸一眼,冷哼一声,径直走出了旅店。
“慢些走。”杜夜宸看她是真恼了,无奈至极,只得尾随其后,想辙儿哄美人。
也是他贱得慌,分明知道尹颜脸皮薄,非要上手逗一逗,把人逼得节节败退,堵得哑口无言,才肯罢休。
待尹颜真生了气,又想方设法花心思去哄,也不知是情趣,还是自己给自己揽罪受。
尹颜先杜夜宸一步来了警察厅,他们谎称是江家人,想要探望一下高骏。
局子里正好得闲,通禀了监狱里的管监探员,征得同意后,领尹颜和杜夜宸前去囚室探监。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高骏,原本猜测他会是个高大的中年男子,岂料看起来竟这般削瘦。
高骏隔着监狱门,迷茫地看了杜夜宸和尹颜一眼,一言不发。
尹颜不知该同这样的杀人凶犯说什么,只低语了一句:“我们是奉江家人的命过来的。”
即便听到“江家”,高骏也无甚反应,好似被抽走了魂魄一般,浑浑噩噩。
杜夜宸给牢头带了点“小礼物”,他把一支黄金笔帽的钢笔送给了人,争取来十分钟的单独谈话。
牢头不敢走远,可拿人的手短,又不好推诿,只得谄媚地道:“先生,我在两米外的地方等你。就十分钟,再多的时间可能就不行了。出差错的话,上头会怪罪。”
杜夜宸体恤地道:“不会让您难做的,只是闲话几句家常罢了。”
牢头还以为杜夜宸要背着人殴打高骏泄愤,原来只是谈天吗?
什么样的话,非得背着人说,还要给这样丰厚的贿赂?
可听他的话音儿,应当不会把事情闹得太大。
希望如此吧,牢头稍稍放下心来。
他忐忑不安地离远了,时不时探头探脑来刺探风声。
另一边,杜夜宸寻了张小木凳来坐,他看着铁栅门里的高骏,漠然问:“十年前的手感,还记得吗?”
高骏错愕抬头,困惑地看了杜夜宸一眼,不明就里。
杜夜宸并不猴急,他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继续诱导他:“你在下手的时候,江汀是死是活?若是活的,她该会求饶吧?”
任谁受伤都会凄厉大叫的,若是心智不坚定的人,在听得那样的嚎啕,都不忍心再加害人了。
除非,是真正喜爱恶事的鬼怪。
他们乐意瞧见人受伤,乐意见红。
所有嚎天动地,在他们耳朵里,俱是乐章。
尹颜这才省悟,杜夜宸是在帮助高骏回忆凶残的往事。
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高骏听到这番话,仍旧没有作答。他只是将头埋得很深,双手屈拳,死死揪住了膝上的囚裤。
握了松,松了握。他不是冷血无情的人,他可能还有救。
杜夜宸扫了一眼男人青筋毕露的手背,半阖上一双漂亮凤眼。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开腔:“这样伤你心的女子,死不足惜吧?你该是快慰的,能亲手惩戒她,能亲手了结她的命。你一刀接一刀、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复仇……鲜血都落在你身上。你眼睁睁看着她如同花朵一般,在恰好的年纪里枯萎,你全无惧意,对吗?”
杜夜宸说这话时,语气里不带丝毫感情,好似在说“今日吃粥”这样一件稀松寻常的事。
奈何高骏已然承受不住了,忽然把手抵在耳朵上,他抱住了头,不敢再听。
男子浑身紧绷,弓成虾米,大口大口喘气,好似杜夜宸这番话扼住了他的心脏,他成了上岸的、濒死的鱼,不得逃离苦难,险些窒息。
他仍能梦到江汀,仍能看见她。
在这里,在那里。
她很可怕,她一直纠缠不清。
不可以,不可以!
高骏举止反常,左顾右盼,像是畏惧什么。
杜夜宸决定不再刺激他。
他起身离凳,离开了这里。
杜夜宸一走,尹颜也亦步亦趋离开。
还没等尹颜发问,杜夜宸便慢条斯理地道:“我说话的时候,高骏尝试用手捂住耳朵、下意识抓挠手臂,他满心不落忍,甚至是处于惊恐的状态。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怎会害怕杀人呢?”
尹颜蹙眉:“好像是挺奇怪的。”
没等尹颜得出结论,杜夜宸已然寻上了牢头:“高骏有什么亲人在世吗?”
牢头想了想,道:“听说他还有个住在香露镇的外祖母。哦,对了,他的家人每个月都会托南风阁的堂倌给他送一盒香露饼。这个习惯都十多年了,一直没断过。”
尹颜纳罕地问:“南风阁是什么地方?”
牢头解释:“是咱们东城家喻户晓的点心铺子,百年老店了,做糕饼是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