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鸡飞狗跳闹了一程子,总算能坐下聊正事了。
江月狐差堂倌送了几盏恩施玉露茶来。
她们润了嗓子,起了话头,等江月狐开腔。
江月狐道:“江青青帮我从江家的老奴口中问出来了。花所所主江艳和江汀乃是一对孪生姐妹,长相几乎半点不差,嗓音更是极其相似。唯一的区别便是,江汀眉心无痣,而江艳眉心有痣,这对姐妹花太像了,莫说贴身奴婢,就连她们生母都要通过两人眉心的那颗痣辨认。十年前,江汀爱上了挑货来江家后院贩卖的货郎高骏,但高骏出身贫寒,被小姨母不喜,勒令江汀与之分手。江汀拗不过母亲的命令,提出分开时,刺激到高骏,导致这个货郎怀恨在心,竟设下杀人陷阱!”
“发生什么了?”尹颜屏息以待。
“他绑架了江汀和江艳,还残忍杀害了江汀。杀人后,高骏似是良心发现,向警方自首认罪。最终,江艳获救,而江汀死于非命。”江月狐压低声音,“你是不知道,江汀那张脸都被他用刀子划花了,就为了泄愤!这样吓人的景象,还要她亲生姐妹亲眼旁观,可真是人间烈狱。”
这个画面,不但是江月狐感到毛骨悚然,就连尹颜也觉得寒毛直竖。
屋里明明温暖如春,那股沁人心脾的寒意还是侵袭了四肢百骸,教她心间发毛。
尹颜似是想到了那样的画面——高骏满脸是血,举着凛冽的刀子,口中念念有词:“一下、两下、三下……”
他在数着他的罪孽,一次又一次下手,凿开了通往红莲地狱的阶梯。
啊!这个恶鬼呀!
人的心究竟能生出多大的恶胆,敢杀人了,就敢肢解剔骨,拼尽所有,为所欲为。
越朝前走,后路越坍塌。
不是不能回头,而是没回头路了。
所以再苦难也不能放纵,更不可堕落,破罐子破摔的背后,便是无尽的深渊。
尹颜皱眉,显然是不愿听这样惨烈的景象。
她很容易共情,杜夜宸却不是这一挂的软心人。
杜夜宸听完故事,仍能面不改色喝茶,好似人间万事都不会在他心里起波澜。
她看着他垂下细密黑浓的眼睫,黑雀尾翎小扇一般的物什,迷得人神魂颠倒。那一双凤眼也是紧俏货,人人都爱。乍一看去,眼尾稍稍上扬,既狭长又勾人。
不言不语的时候,真是美艳端方。
只那张嘴坏,还对着尹颜,私下里坏。所有苦楚都是尹颜午夜梦回在幔帐里尝,外人俱不知晓,也不得同旁人道。
尹颜不免好奇,杜夜宸究竟会怕什么样的事呢?
尹颜私下猜测,思绪又飞到了九霄云外。
杜夜宸察觉情人热切凝视,不动声色朝她弯唇,提点她的失态。
尹颜回魂了,她尴尬,抬起茶盖子遮掩眉目,没脸见人。
好在江月狐没发现这些弯弯绕儿,不然就得丢人了。
杜夜宸八风不动,清浅放下荷花瓣儿茶碗。
“啪嗒”一声,众人被他吸引住了视线。
杜夜宸刻意为尹颜遮掩,问江月狐:“既是要伤江汀,何苦把江艳也劫持来,巴巴的卷入其中呢?”
江月狐叹了一口气:“可能是太过匆忙,没能认出人吧?高骏绑了江艳来,总不能再放她回去通风报信。或许是他刻意为之,想利用江艳和江汀姐妹情深,拿她当人质,再要挟江汀落入贼窝。”
杜夜宸一笑:“你家江家是乡下菜市吗?人人出入无间。一个高门大院的姑娘,说绑了就绑了,未免太容易了。况且我是不信,能残忍杀害江汀的人,会忽然幡然醒悟,前往局子自首?特别是江汀一死,江艳便当上了花所所主……好处全让江艳占了,也不知她亏不亏心。”
这样一说,疑点又多了起来。
“那我就说不好了。”江月狐拧起眉心,那眉峰折痕好似枯木,卷在了一块儿。
尹颜认为杜夜宸和江月狐的分析都各占道理,下意识问了句:“那高骏死了吗?”
江月狐咬住下唇:“倒是想找人做了他,不过警.政司的人出手了,在他们眼皮底子下动刀子,未免不给面子,江家还要在东城做生意的。故而想着牢里关一关,待人出狱了,流落市井再慢慢下手。”
“也就是说,他还没死?”尹颜问。
“嗯,凶犯自首,从轻发落。警.政司想拿高骏开刀,做个表率,鼓励凶犯投案。于是他们故意‘偏袒’高骏,往最轻的杀人罪去判,只判了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没有判决死.刑。也可能是知道,咱们江家也不会饶过他,不必多此一举。”
尹颜懂了,若是杀人凶犯一逮住便要执行死.刑,那谁还敢自投罗网?总要给点甜头诱着,保不准还能多逮住几个恶人。
反正高骏出狱后,自有江家人料理,他们还能得来旁的好处,何乐而不为?
杜夜宸道:“既如此,咱们倒是可以探望探望这个高骏。”
见一见杀人犯?
尹颜挖空心思也猜不到杜夜宸的想法,于是她好奇地问:“你想做什么?”
“之后便知晓了。”杜夜宸打着哑谜,不肯再说。老毛病了,尹颜也随他去。
江月狐道:“还有一事,我想同你们商量。”
“但说无妨。”
江月狐放下茶盏子,道:“劳烦杜先生和阿颜累上一回,帮我查江艳的事。我从江青青那边又得来一些雪所所主的消息,想要去外地探查几日。”
尹颜颔首:“我当是什么呢!小事一桩!咱们兵分两路,一处儿使劲,也好早些拿下风月馆。毕竟我家阿宝的事,可不能再耽误了。”
“那就多谢你们了。”江月狐松了一口气,重重握了握尹颜的指节。
尹玉想到受尽折磨的阿宝,眉眼黯然,自告奋勇地道:“江姐姐,我这脚其实也好齐全了,我跟你一块儿去查吧?要是我待在旅店里,咱姐和姐夫定然不让我跟着。这颗心一直悬着,成日里东想西想,也不好受。”
他恳求了半天,江月狐期期艾艾地答:“我这边是没问题,主要是你姐……”
尹玉又期盼地看着尹颜,企图得到人首肯。
尹颜瞧他戳眼前就烦心,当即摆摆手:“随你。少给你江姐姐添乱便是!”
“嗳,行!”尹玉欢天喜地地嚷了一声,他丢开拐杖,三两下跑没影儿,想来是回屋里收拾行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