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院连着池塘,池塘边僻出一片客居,柳夏流光暂住着。还有一些屋舍,是干杂役园塘的仆妇丫头们住着,今日多让兰生放了假,不知去哪儿耍乐子了。
无果身体好得差不多后,南月涯就赶紧把柳夏请去保护玉蕊,今晚还跟进了宫。兰生想起动不动就要挂的那位女大当家,脚步便拐向客居。
客居无墙,只用假山花园隔开,红砖路尽时,她就站在了一排厢房前。七八间的屋子,只有一间亮着灯,人影栋栋竟似屋里有许多人。她以为流光又危险了,圣医谷的人正救治,走到门口刚要推,却听出不对。
“呜呜,大当家,你在这里和二当家吃香喝辣,兄弟们却在外面风餐露宿,饱一顿饥一顿,日子难熬啊。”哭声。
“就是啊。大当家。你的病还能不能治?看你一脑门的针吓煞人。要是治不好咱就回家,家里多自在,喝酒吃肉放响屁,哈哈乐死,比这会儿只有眼珠能转僵死了好。”另一个声音。
“你母亲的才放响屁!这话千万别在圣女面前说,否则要你们好看!我不回去,死也要死在圣女怀里!要回去,你俩带兄弟们回去!”中气不足,威慑力足。
“呜呜,大当家二当家你们都不回去,我们怎么能回去?还有,等在寨里的兄弟们今后怎么办?”这个是爱哭鼻的汉子。
“就是啊。大当家你终于见到圣女了,二当家给圣女当马夫跑腿,最起码吃着饱饭钻暖和被窝,可我们银子花光了,这几天都睡破庙里,今天太后大寿却还一粒米没吃上。”牢骚满腹的“就是”汉子。
“二当家不是给你们盘缠了吗?”老大明显不管事,号施令的主。
“才十两银子,咱十来号人,没吃上几顿酒就兜见底了,呜呜,都是老四贪杯,带着大伙一起,可不能怪我啊,大当家。”
“你个妈蛋,几坛子酒能用掉多少银子,你带兄弟们逛窑子,一晚上不见七八两。大当家,这事你得张亮眼,都是老三!”
“你俩都妈蛋,吃酒逛窑子还敢哭,要让二当家知道,洗干净脖子等宰吧。”大当家声线还挺秀气,腔调女汉子,“他立了规矩的,你俩雄心豹子胆,哦?”
“呜呜,大当家救命!”
“就是啊,趁二当家出门我俩才偷进来的,跟大当家讨些银子补缺。”
“我都快嗝屁了,哪有银子,怪不得二当家整日骂你们没脑子。”
“呜呜,我们也知道,不过老四说这南月府里肯定不少值钱的,随便偷个古玩玉器当了,估计能再撑一段日子,二当家也不会现。”哭得这个是三当家。
“就是啊。”四当家道。
“兔子不吃窝边草,圣女家的东西谁敢拿,我砍谁。滚,只要不偷这里的,外头干老本行,我睁一眼闭一眼。不过,千万别让二当家现,不然统统倒霉。他真起火来,你们都有数。”大当家松口。
“有数,有数,前老三下手狠了,让人削了腿,回去还叫二当家赶到乡下当农夫。我们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种地就是生不如死。”新近升上的三当家不再呜呜,得令。
“大当家,我都踩过点儿了,恒通银号,名气不大位置偏,城西北面,一条不怎么热闹的街市里,就请了几个充门面的蹩脚武师,那儿离城门军和衙门差都远,咱又不多抢,五六十银子,到手就撤。”原来都打算好才来的。
“哪天?我尽量让二当家不出门。”大当家够义气。
擎天会本来是强盗窝,窝里却出了只金凤凰,飞回来之后定了一大堆的规矩,非让每个人金盆洗手。流光看着爷爷爹爹抢富长大的,很不能习惯,时不时手痒,不但自己匪气不收,对手下小打小闹的行为还包庇。
“后日一早,我们这几天就在城西北的土地庙里安身,趁刚开门的时候动手,不伤无辜。”盗亦有道。
“行了,赶紧走吧,也不知道二当家什么时候回来,万一撞上。桌上那些点心虽然放了两日,应该没坏,拿回去跟大伙分了,打劫没力气怎么行。”大当家有领头的风范。
悉悉簌簌,悉悉簌簌,门吱呀开了,两个结实的黑影溜出来,趁夜色窜走,功夫不怎么样,连兰生藏在廊柱后面也没现。
等他们走后,兰生闪身而出。柳夏坚持自己不是匪类,不过她刚才听到的,不是匪类又是什么呢?准备打劫钱庄呢。只是听起来好像有些异想天开,就她所知,恒通银号不小,她娘的银票就多用恒通,而城西北离西市近,算是闹区,巡城军每三刻一队绕圈。说踩点,怎么踩出的结果?
嗯——似乎跟她无关,兰生若无其事踱回席间,想到三个匪类的对话就忍俊不止。
南月凌打着呵欠,“你笑什么?”
“想柳少侠今天在宫里一定打了很多喷嚏。”三个匪类句句不离二当家,显然又怕又不甘心,背着柳夏打劫。
等他们打完劫,要是当作把柄,柳少侠固然坐实匪类的别号,可以任她嘲笑讽刺,但好像也没别的好处。然而在泫冉泫胜,连五公主的儿子都想挣军功的天子脚下,生劫案简直就是天上掉饼,且泫冉本就对擎天会很感兴趣,装着狗鼻子呢。那老三老四很不靠谱,如果留下点蛛丝马迹,让人再循找到南月府来,极可能成她展事业的阻碍。
只是她能如何呢?
转眼到了打劫日的清晨,犹豫一整天的兰生决定要给柳夏通风报信。谁知不巧,她早,玉蕊更早,天一亮就跑去平医所,柳夏也跟去了。
考虑再三,兰生带无果有花直奔恒通银号那条街。她当时并未多想,只想就近观察擎天会,到底是凶狠匪类还是盗亦有道,自己是否真能用得上他们这些人力。听人说,不如亲眼看。
恒通银号斜对门是家饭庄,兰生找了张靠窗的桌,获得最好的视觉角度。她没自己死守秘密,将前晚听到的对话告诉有花和无果。
有花张口,吞不下鸡蛋状,啊叫一声,又连忙压低,“擎天会的人要打劫恒通?你确定没听错?柳少侠是昆仑剑宗的弟子,江湖也有盛名。”
“柳少侠盛名与擎天会打劫有什么关系?”女汉子义妹领着全寨阳奉阴违呢,才知柳夏这二当家当得十分气短。
兰生才说完,无果就眯起眼看远了,“冉世子。”
轮到兰生啊了一声,跟着无果看出去,见街尽头站着些人,一眼就能现其中有泫冉。哪怕他今日穿得似乎刻意不显,日华般出色的相貌却遮掩不去。不过,让兰生在意的,不是可能要碰上泫冉的尴尬,而是巧合下可能的必然。
泫冉和那些人说完话,人就散开不见了,他身边就只剩下两个。三人没走上街来,立到某间铺面的布篷下。片刻之后,小贩,菜农,形形色色的百姓从他们旁边过去了,静街好像这才醒转。
“小二,你们这儿摆摊来得好迟啊。”兰生状似随意。
“今日特别迟,可能是天冷,一看就要下大雪,又近年关,很多人干脆休工了。”当伙计都得能说,这位还利索,说完就传菜去。
兰生附耳对有花说悄悄话。
有花抬起身,脸色为难,“我做不来。”
“做不来就动针。以前怎么凶我,现在凶别人,都一样的道理。”兰生催道,“事不宜迟,快去。不信你自己,总该信我,照搬有什么做不来。”
有花咬唇,贴着饭庄小门,避开泫冉他们的视线,在这条街完全张开网之前从另一头跑了出去。然后,兰生看着泫冉像逛街的纨绔子弟,穿走人群中,直到恒通银号前张望。她挪开视线,垂眸喝自己的茶。
如果这样漏过她,她会挺高兴。不过这饭庄就她和无果两个客人,还开着那么大的窗,她还紧靠外。漏过去,就是瞎子了。不一会儿,她听到伙计喊——
“三位客官请进!”
她捧杯,十分自然地看过去,对上那双亮得让坏人心虚的眼睛,挑眉露出惊讶的神情,半晌微笑颔。她不干坏事的,只爱看别人干坏事,所以理直气壮。
“兰生小姐,又这么巧?”泫冉的眼神,与其说是没料到的诧异,不如说是不知滋味的复杂,但他一向会掩饰真心思,瞬间笑如朝阳,大步向兰生那桌走去。
这时兰生将另外两人看清,一个十六七,长相书卷气的瘦长男子,另一个她见过一回了,西平王世子泫赛,也就是泫胜的亲哥哥,围猎那晚坐她隔壁桌,却一字不说光喝酒的殿下。和大大咧咧的泫胜不像,泫赛是石头脸石头气魄,从头到脚感觉剑拔弩张,只是那双无波无澜眼有不容错辨的皇贵尊气,娘胎里带出来的。
好嘛,一遇俩殿下,她不想站都得起身,规矩福礼,“兰生见过冉殿下赛殿下——”眸光流转,瞧介于少年青年之间的男子,“这位是?”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