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六, 英国公府为小六公子陆滨庆周岁。
别看陆滨才刚刚周岁,却是陆家四房四爷的长子,与大房的世子爷陆濯是一个辈的, 如果不是陆濯太没出息二十三岁了还没有子嗣, 陆滨都可能会有几个比他年纪大的侄子或侄女。
陆濯这代堂兄弟不少,可陆滨的意义不同, 是四爷成亲九年才盼到的长子,所以英国公府决定大办,广宴宾客。
天未亮,国公府的下人们就早早起来开始了注定将持续一日的忙碌。
陆濯已经练了半个时辰的剑。
陆濯四岁开始习武, 各种武器都有所涉猎, 其中擅长的是陆家祖传的枪法, 平时练武也都是耍枪,用剑是魏娆离开后才开始的。
算起来, 魏娆嫁给他的时间也只有一年,比两人和离到现在的时间还短几个月。
刚发现他的冲喜新娘是魏娆的时候,陆濯很是抗拒, 并且认为自己绝不会对魏娆动心。那短短的一年,他与魏娆发生过数次争吵, 几乎每次都是他先得罪的魏娆,奇怪的是,每吵完一次, 陆濯都会对魏娆有所改观。
当他陪魏娆站到流波宫的宫门前,当魏娆蹲在四皇子面前泪如雨下, 陆濯想将她拥进怀中。
当他探出藏身的树后,看到魏娆成功『射』杀刺客的利落身姿,陆濯笑了。
就在那一刻, 他终于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了。
他还是会敬重端庄贤淑的闺秀,并认为那样的闺秀会成为男人们的好妻子,如果他没有见过正的魏娆,在魏娆离开之后,陆濯可能会重新听从长辈的安排,娶一个与他门当户对温婉贤良的姑娘,在婚后礼遇她,照顾她,在他前往战场的时候,将家里的长辈交托给她看顾。
可陆濯见过魏娆了,见过她横卧榻上的妖娆背影,见过她策马疾驰的潇洒,见过她渴望母亲的脆弱,见过她反击刺客的英姿畏,见过她因为担心附近村落的孩子受到惊吓便将一具具刺客尸体拖入坑中的汗流浃背的狼狈,也见过她初初沐浴完毕的亭亭娇美。
在魏娆离开之后,陆濯睁着眼睛会想到她,闭上眼睛便全是她。
过去的一年里,陆濯经常会回忆起两人的争吵,因为只有那时候的魏娆会在他面前『露』出最鲜活的一面,多可笑,吵的时候她能气得他胸口发闷,然而事后回忆起来,为什么吵已经变得不重,他想的念的全是她当时的模样。
心里装着这么一个人,他怎么可能再去娶别人,想都不用想。
沐浴更衣,陆濯先去给母亲请安。
“表哥来了。”
贺氏在内室,表姑娘贺微雨坐在厅堂,瞧见陆濯,她笑靥如花地站了起来,亲昵的称呼中隐藏了三羞涩。
陆濯注意到,表妹今日穿了一件海棠粉『色』的裙子,很好看的颜『色』,他记得,魏娆也穿过相似的颜『色』。
祖母说她今日会来,不知何时到。
陆濯心不在焉地朝贺微雨点点头,稍顷贺氏出来了,一家三口说了会儿话,便各行其是去了。
陆濯今日的任务,是在前院陪英国公一起招待男客,二公子陆涯带着五公子陆澈在门前迎客,至于老三陆淙、老四陆泽,兄弟俩还待在边关,等今年冬天会回来。
日头渐渐升,随着宾客们陆续到来,英国公府所在的巷子也渐渐地热闹起来,人声鼎沸。
“守城啊,今日我们来庆你们家小六的周岁,时才能喝你儿子的周岁酒啊?”
伴随着一道洪钟震耳的声音,戚仲恺大笑着出现在了陆濯面前。
戚仲恺比陆濯大了一岁,只是陆濯都成亲和离过一次了,戚仲恺还没有娶妻,这两年好像也相过亲,么他看不上女方,么女方看不上他的粗野,一次都没成过,据陆濯所知,戚仲恺的母亲平西侯夫人好像已经放弃了。
今日的戚仲恺,穿了一件宝蓝『色』的锦袍,前两年还装模作样蓄了胡须,如今又刮得干干净净了。
陆濯微微抿唇,想起他与魏娆和离不久,戚仲恺猴急地跑过来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是真的关心他,还是惦记着别的什么。
“你都没急,我急什么。”陆濯淡淡道。
戚仲恺笑道:“咱们俩怎么一样,我排行老二,爵位该我大哥继承,人家都儿女双全了,你在你们家是世子,是嫡长孙,是兄弟六个里面的大哥,你得快点成亲,快点生儿子。”
戚仲恺一边说着,一边亲哥们似的理了理陆濯整整齐齐的袍子,压低声音调侃道:“再说了,自从你恢复单身,京城多少闺秀都不着急说亲了,都等着嫁你呢,你早点挑一个,也好给我们这些光棍机会,对不对?”
陆濯笑笑,将戚仲恺推到一个空着的席位,自去招待别人了。
男客都在忠义堂,女眷的宴席则摆在四房的朝晖堂,方便吉时的时候女客们围观孩子抓周。
阿贵守在国公府的门前,好像一直在忙着什么,其实只是朝排在外面的车队张望罢了,盼着盼着,看到一张熟悉的丫鬟面孔,阿贵眼睛一亮,猴子似的溜进去向世子爷回话了:“爷,再有一刻钟,您出来。”
陆濯不动声『色』地继续招待宾客。
戚仲恺端着酒碗,看着阿贵跑开,他眯了眯眼睛。
不多时,陆濯找借口离开了厅堂。
英国公府的大门前宾客络绎不绝,客人们下了车先寒暄寒暄,进来后男女客再两路。
“世子爷好风采。”
刚刚走进门的一位夫人看到陆濯,心头便是一热,特意『露』出了跟在她身后的两位闺秀。英国公府令人满意的自然是陆濯,但陆濯后面的四个堂兄弟也都到了议亲的年纪,二公子陆涯已经定了,三公子、四公子、五公子以及和离过后的世子爷陆濯,随便订下哪一个都是门好亲。
陆濯笑着行礼,就在此时,他目光投向前方,随即向那夫人告声罪,匆匆越过去了。
这夫人与她身旁的两个姑娘不由地回头看去。
不远处的国公府门前,一位身着碧『色』褙子、红织金罗裙的女子正带着婢女走了上来,她的面容被迎上去的二公子陆涯挡住了,只『露』出了华丽的裙摆,织金裙摆雍容艳丽,搭配的碧『色』褙子则尽显端庄,在一众闺秀间很是抢眼。
会是谁呢,让世子爷陆濯迫不及待地亲自去迎?
“陆濯拜见郡主。”
见到魏娆,陆濯恭敬地道,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再流『露』其他意思。
就在他出现的时候,门里门外的宾客寒暄声突然不约而同地消了下去,好奇之心人人有之,可不仅仅是市井街头的平民百姓,达官贵人同样喜欢看热闹。
魏娆下车的时候还没见到陆濯,没想到短短几步的功夫,陆濯就冒了出来。
好在魏娆已经习惯了演戏,没给旁人多加揣测的机会,魏娆浅笑着朝陆濯回礼:“世子免礼。”
“今日宴席设在朝晖堂,我为郡主引路。”陆濯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魏娆总不能半路拆台,温声道:“多谢。”
这对儿前夫妻便并肩离开了。
他们走出一段距离,目睹这一幕的宾客中间才又响起一些窃窃私语。
“看起来,陆世子十礼遇郡主啊,竟特意亲自来迎接,莫非两人当初是为了成全郡主的孝道和离的,陆世子还想再续前缘?”
“好像有那么点意思。”
“那倒未必,喜欢就不会和离,成亲多大的事,又不是儿戏,光世子夫人的请封诰命就重新递折子请一次,国公爷国公夫人能纵着这个?依我看啊,是英国公府厚道,不忍心郡主被人非议太多,故意请郡主过来,成全她的颜面。”
“也有可能是看出皇上偏宠郡主,给皇上面子。”
“有道理……”
魏娆听不到那些闲话,附近没有什么人后,魏娆疑『惑』地看向身边的男人:“世子刚刚是特意去迎我的?”
陆濯无需偏头,余光都能瞥见她白得发光的娇艳脸庞,今日她的扮相,华丽雍容,越来越有郡主风范了。
“正是。”陆濯并未否认。
魏娆笑道:“为了澄清你我不和的谣言,世子还是煞费苦心。”
陆濯听了,苦笑道:“为何一定是为了澄清谣言,我想见郡主,想与郡主破镜重圆,不可吗?”
魏娆像是听了什么笑话,打量陌生人般斜了陆濯一眼:“世子自诩君子,若心仪哪位姑娘,也该恪守礼法,岂有借迎客之便唐突对方之理?你我知根知底,世子有话但说无妨,不必与我惺惺作态。”
碧桃就跟在两人身后。
本来,隔了一年多再见世子爷,碧桃有点陌生感,可走了一会儿,眼看两位主子没说几句便又开始互讽起来,那陌生感一下子就消失了。嗯,姑娘还是那个姑娘,世子爷还是那个世子爷,明明长得天生一对,其实水火不容。
碧桃腹诽的时候,陆濯始终沉默。
面对魏娆的怀疑与讽刺,陆濯竟然无话可辨。
当初以君子的姿态嫌弃她不够淑女的,是他,当初以利益哄她不和离的,也是他。
所以,他又凭什么认为他说出心里话,魏娆便会信了?
她身上长满了自我保护的刺,他几乎碰触过每一根,他被扎伤的时候,她又何尝不疼?
“前面便是朝晖堂,郡主自往吧,我先告退了。”
陆濯停步,指着朝晖堂的方向,彬彬有礼道。
魏娆奇怪地看他一眼,注意到后面有女客远远地跟着,她点点头,径自带着碧桃走了。
陆濯伫立片刻,方转身,选了一条碰不见女客的小道回忠义堂了。
他刚转过走廊,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拦在了他面前。
陆濯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戚仲恺咧嘴一笑:“故意派阿贵守着郡主,人来了又巴巴地去带路,怎么,你还想重新再娶她一回?”
陆濯看过去:“是又如?”
戚仲恺一噎,随即一阵心烦意『乱』,抓着头发道:“你喜欢她,喜欢为什么放她走,让她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陆濯:“与你关。”
他一脸淡漠,戚仲恺突然不服气了,咬牙道:“怎么关?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那我就什么都不想,继续跟你做好兄弟,可如果你不喜欢她,或是她不喜欢你,那我就还有继续追求她的资格!”
陆濯冷笑,刚走开,忽然又看向戚仲恺:“她是不喜欢我,可也未必喜欢你,你想怎么追?”
戚仲恺听他说了前半句,证实了四姑娘不喜欢陆濯,简直比当年中了武状元还兴,一激动,戚仲恺一边踱步一边砸着拳头语无伦次地嘀咕了起来:“怎么追怎么追,当然是使劲儿追,你长成这样她都不喜欢你,说明她没有那么肤浅,并不是最看重容貌,也不看重男方的家世,容貌家世都排除,她肯定在乎男人对她是否真心!这样好这样好,那我就投其所好,变着法子送她礼物讨好她,女儿家心肠都软,只要我坚持不懈,早晚能得到她的芳心!”
说到最后,戚仲恺仿佛已经坐拥美人一样,虎眸发亮地看向陆濯。
这一刻,戚仲恺忘了陆濯似乎并没有对魏娆死心,忘了陆濯也是他的竞争者,而是纯粹把陆濯当成了好兄弟,希望好兄弟也认可他的办法,给他鼓励。
陆濯却只是轻嗤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戚仲恺这反应过来,朝混账兄弟的背影挥挥拳头,继续完善他的追美大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