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湛大郎也去考了。”院子里,年轻的小媳妇低声问道。
山娃子娘点点头,自从小鱼有了出息,老宅的湛家人如今和李氏这边是井水不犯河水,比一般亲戚都不如了,也就湛老大还给养老银子。
“我听文诚说第一场考试在副榜上,第二场没通过。”山娃子娘和李氏关系好,如今在村里也有几分地位了。
“所以说读书除了天赋,还要勤奋刻苦,大郎读了这么多年,可这时间加起来也没小鱼多。”
“是啊,我问了李嫂子,小鱼那真的天不亮就起来,天黑透了都不睡觉,一天睡不到三个时辰。”说话的小媳妇想到家中还在吃奶的儿子,即便再心疼,日后也要狠下心来让儿子读书。
胖婶子不由的感慨:“老话说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以后都别惯着孩子,读书这几年再苦再累,总比一辈子在地里刨食强。”
这浅显的道理大家都明白,读书苦,可也就苦个十几年,当个泥腿子,这是要苦一辈子啊!即便孩子没天赋,可读了书,日后去作坊当个小管事的,或者去县里当个账房先生,也好过地里刨食。
“小鱼回来了。”门外正在吃喜糖的孩子高兴的喊了起来。
他们也许不明白考取功名有什么用,但家里每隔几天就能吃上肉了,可以穿新衣裳了,卖货郎来村的时候他们也有铜板买糖吃了,而这些都源于湛非鱼,孩子们再小听得多了也记住了。
“小鱼姐,你回来了。”
“小鱼小鱼,你这衣裳真漂亮。”
“啊,小鱼姐发糖了……”
孩子们兴奋的叫声响成一片,湛非鱼摸了摸几个三四岁的小孩子的头,何生拿了两大包糖发了起来。
湛非鱼并不意外屋里屋外都是道喜的村民,而灶房里更是堆满了村里人送来的吃食,鸡蛋最多,还有好几只鸡,桶里还养着几条鱼,这还是老族长和村正之前发话了,不让村里人送贺礼,否则肯定是更贵重一些的糕点布料什么的。
“多谢各位叔伯婶子,我在家吃过饭还要回农庄读书,四月要参加府试……”湛非鱼笑的脸都僵了,村里人淳朴又热情,可她的确有些招架不住。
“行了行了,心意到了就好,都回家烧饭去吧,一大家子都还饿着肚子呢。”村正不得不提高嗓音帮忙劝着,即便要庆贺也得等院试之后,到时候村里必定要摆流水席。
村民们也不敢耽搁湛非鱼的时间,带着吃糖的孩子三三两两的离开了,但说的还是湛非鱼,顺带的说起该如何教导自家的熊孩子,毕竟湛非鱼再出色,那也是别人的娃。
人群散去了,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了。
“好孩子,读书重要,你也要保重身体。”老族长目光慈爱的看向眉目如画的湛非鱼,这通身的气度,谁能想到小鱼出身乡野农家。
老族长不由想起两年之前,那个时候小鱼也就比村里的小姑娘白一点,长的更可爱一点。
可读书进学之后,这份气度就完全不同了,尤其是这一双眼,澄清透亮,可偏偏透出几分读书人的尊贵威仪,让人半点不敢冒犯。
“太爷爷,我记住了。”湛非鱼乖巧的点点头,亲自送老族长几人出了院门,毕竟只是县试而已,道个喜就足够了,若是大张旗鼓的庆祝反而显得不稳重。
外人都离开了,李氏和湛老大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冯二的死至今没有人问起过,但就好比一把大刀悬在头顶上,夫妇俩都担忧着。
“娘,你们放心吧,冯二的死不会有什么波折了,陈大人已经查明了,他的死和爹无关。”湛非鱼给夫妇两人吃了颗定心丸。
秦氏那边按兵不动,湛非鱼估计她是打算等自己去府试的时候再动手,距离府试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湛非鱼不打算被动防守了。
以秦氏阴狠毒辣的行事作风,不把她解决了,日后只会后患无穷,秦家和仝家如果报复,只会针对湛非鱼,不会牵扯到李氏和湛老大。
这倒不是两家良善,而是因为他们清楚李氏和湛老大即便死了,只会激怒湛非鱼,没什么实质的作用,说句不好听的,没有夫妇俩,湛非鱼日后还少了拖累。
可秦氏是后宅女子,她想的却不同,李氏夫妇出事了,湛非鱼肯定会伤心、自责、痛苦,日后不管过的多么如意,这永远都是她心底无法愈合的伤口,秦氏报仇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真的无事了?”湛老大见湛非鱼点点头,黝黑的脸庞上终于露出轻松的表情来。
“这就好,这就好。”李氏也松了一口气,毕竟都是普通人,一想到身上背了一条人命,夜里都睡不安稳。
第二日一大早,湛非鱼离开金林村前往县学,一来是报喜,二来则是为了谭敏之死。
县试从开考到放榜历时半个多月,但对县学的生员而言并没多大的影响,他们的要准备的是今年八月的秋闱,而满打满算也就五个月了。
三省堂里,不单单赵教谕在等着,窦夫子和牛夫子也是布置了功课后过来了。
湛非鱼如今是县学的学生,她夺得县案首也许不算什么,但之后的府试、院试如果还能独占鳌头,那可是小三元,是整个上泗县的荣光。
“教谕,夫子。”湛非鱼先行礼问好,这才顽劣的笑起来,“学生没有给夫子们丢脸吧?”
“顾学士乃是六元及第。”窦夫子本就严肃,即便心里高兴,可说出来的依旧是训诫的话,“府试、院试人才济济,你聪慧勤奋,可进学时间不过两年,世家子弟都是四五岁启蒙,如今至少读书十年,切勿骄傲自满!”
“是,谨遵夫子教诲。”湛非鱼态度诚恳。
牛夫子看了一眼严肃的板着脸的窦夫子,不认同的道:“其他学生不敢说,小鱼比我们还沉稳。”
“夫子谬赞,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我有天赋,其他人亦如此。”湛非鱼鱼回了一句,毕竟活了两辈子,真和七八岁顽童一般,那她就要找块豆腐撞死自己了。
赵教谕摸着胡须笑了起来,“此话不错,读书之道,贵在坚持。”
湛非鱼的确有天赋,可参加科举的读书人,又有谁是愚钝的?大浪淘沙,最后留下来的都是万里挑一的佼佼者,一个县案首的确不算什么。
毕竟县学还要正常授课,窦夫子和牛夫子离开之后,赵教谕招呼着湛非鱼坐了下来,“府试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了,之后还有院试,窦夫子他们忙着八月的秋闱,你从明日起直接来三省堂读书。”
毕竟教学的进度不一样,之前同堂上课倒没什么,湛非鱼也能跟得上进度,甚至还超过一些学生。
可马上就秋闱了,窦夫子他们所教的内容会有些改变,针对性更强,湛非鱼也要准备府试院试,再一起上课就有些不妥,赵教谕之前已经和窦夫子他们商量好了,打算单独教导湛非鱼。
“是,让教谕和夫子们费心了。”湛非鱼连忙道谢,想到要说的话,又有些的迟疑。
端起的茶杯又放了下来,赵教谕都活了这把年纪了,自然一眼看出湛非鱼的纠结,不由笑了起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站起身来,肃然面容的湛非鱼把冯二的事大致的说了一下。
“此事我已也听陈大人说起来,民不告,官不究。冯二的尸体是衙门负责安葬的,按理说此案已经了结。”赵教谕之前特意询问过陈县令,就是担心有人以此来攻讦湛非鱼。
好在衙门的仵作秘密验尸了,也记录在案,当然,对外而言冯二就是死于心疾,是个意外,即便日后有人开棺验尸,尸体上的淤青痕迹早就消失了,倒也翻不出什么波澜来。
“教谕,冯二死后,老师让禁龙卫也查验了尸体,冯二虽死于心疾,但根本原因却是有人给下了心疾复发的药物。”湛非鱼不能直接说殷无衍,好在有顾轻舟这个老师当借口。
读书人爱惜名声,顾轻舟如此谨慎,反而说明他对湛非鱼这个弟子的看重和维护,赵教谕不由问道:“凶手是谁?”
“万云浩的妻子秦氏。”湛非鱼此话一出,毫不意外的看到赵教谕眼中的错愕和不解。
当年万云浩拜师秦家主,甚至娶妻秦氏间接的导致赵教谕外孙女谭敏的病逝,要说恨的确有,可赵教谕却没想过去报复,只是自此之后和万云浩这个悉心教导的学生恩断义绝。
至于秦氏,赵教谕不曾迁怒过,所以乍一听到湛非鱼说起她,赵教谕是真的震惊。
半晌后,赵教谕面色凝重道:“难道是因为万云浩之死?”
虽然说直接毒杀万云浩的凶手是刘謇,可导火索却是湛非鱼,秦氏如果迁怒到湛非鱼身上,以此来报复也算说得通。
“是也不是。”湛非鱼并没有隐瞒,把重光调查的关于秦氏的资料给说了一遍,“秦氏虽然隐藏于幕后,可她野心勃勃,万云浩一死,她想要掌控秦家却是再无半点可能。”
甚至可以说秦氏已经被秦家放弃了,一个只能守着贞节牌坊的寡妇,会被秦家抛弃再正常不过,若是门当户对的联姻,有两个孩子在,秦家也许还会维系一下。
但万云浩出身寒门,他一死,秦氏和两个孩子再没有一点价值,她报复不仅仅是因为万云浩的死,更多的还是源于她的愤怒和不甘。
赵教谕虽然活了一把年纪,也经历过万云浩背叛之事,可听完湛非鱼这番话,赵教谕震惊的差一点把胡须都给拔掉了几根,他真没想到秦氏一个内宅女子竟然打算夺权,还想要掌控秦家。
可如果万云浩没有死,再想到秦邺对万云浩的敬重,以万云浩和秦氏的心机,他们夫妇俩完全可以避开秦氏的耳目把秦邺给毁掉。
一旦万云浩金榜题名,一步一步部署,环环相扣的算计,日后掌控秦家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他们是有心算无心。
“教谕,以秦氏的心机城府和手段,你可曾想过……”湛非鱼犹豫了一下,看着面容苍老的赵教谕,谭敏之死若是说出来,不亚于揭开教谕心底的伤疤。
这么一想,湛非鱼话锋一转道:“因果报应本就如此,万云浩当年背叛教谕,秦家必定从中推波助澜,如今看来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以南宣府秦家的势力,又怎么查不出赵教谕和万云浩之间只差一个拜师仪式,可秦家主却收了万云浩这个弟子,说到底不过是看重万云浩的潜力和将来,甚至还制造舆论给万云浩洗白,赵教谕反而背上了恶名。
赵教谕是个读书人,他也许不擅长尔虞我诈的算计,但他能考中举人,自然不是个蠢人,湛非鱼刚刚的为难和纠结他看的是一清二楚。
“小鱼,你刚刚未说完的话是什么?”赵教谕似乎想到了什么,可又像是不知道一般,目光灼灼的看向湛非鱼,却是不容她用任何借口遮掩。
半晌后,等湛非鱼说完了,三省堂里安静的只能听到外面风刮过树梢的声音。
湛非鱼担心的看着沉默的赵教谕,想要开口,却又无从说起,懊恼的想要给自己两拳头,之前想着让谭敏沉冤得雪,不能死的不明不白,自己也能借此抓住秦氏这个凶手。
可此刻,湛非鱼才发现自己太过于自私冷血,凶手即便抓住了,可死者已死,只会让生者痛更加痛苦。
外孙女病逝,赵教谕只有心痛,可如果她是被毒杀的,这心痛就会变成自责愧疚,这么一想,湛非鱼满腔的苦涩,之前自己并不是一点没想到,只不过被她刻意忽略了。
“小鱼,你不用自责,敏儿病逝多年,你若不提,我却从没想过她是被人害死的。”赵教谕声音沉重而悲恸,却没有半点对湛非鱼的怨怪,反而安慰道:“你是顾学士的弟子,日后去了京城,只怕会遇到更多凶险之事,你这样就很好。”
杀人放火金腰带,铺桥补路无骸骨,湛非鱼若只会读书,读死书,日后绝对会被人算计的尸骨无存。
……
季朝策是个大夫,他也知晓验尸,但禁龙卫的仵作却更精通此道,只不过把仵作调过来太过于显眼,否则重光也不会拿出两根百年野山参贿赂季朝策。
三日后,按照庙里大和尚的推演,三月初五之日可开馆。
“你们俩就这么想当然的让赵教谕开棺验尸?”季朝策冷眼瞅着湛非鱼和重光,这若是查出什么还好,若是一切正常,这不是害人不浅。
“别说我,我是听命行事。”重光不背黑锅,无耻的把湛非鱼给推了出来,“要骂也该骂胖丫头。”
若不是场合不对,湛非鱼绝对一脚踹过去,此刻只能低声道:“之前重光叔派人试探过郝嬷嬷,谭敏被毒杀的可能性至少有九成。”
内宅女子的战场也就后院那一亩三分地,秦氏再有野心,却也被身份性别所限制,她最信任的两人便是郝嬷嬷和黄滨。
但为了维系她在黄滨心目里善良端庄的形象,毒杀谭敏这样的事只可能交给郝嬷嬷去做。
陈县令站在墓碑不远处,身后站着费捕头和赵捕快两个信任的手下,之前赵教谕来县衙拜访说起开棺验尸的事,陈县令也被吓了一跳。
可毕竟为官多年,断案经验丰富的陈县令知晓了秦氏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后,他的看法和湛非鱼一样,秦氏为了确保亲事顺利进行,必定会毒杀谭敏。
等赵教谕祭拜了外孙女之后,拿着锄头的赵捕快忍不住的问道:“赵教谕,真的要开棺?”
“挖吧。”面色沉重的点点头,这三日赵教谕都没有睡好,浑身透着疲惫。
一想到谭敏是被毒杀的,赵教谕是心如刀割,当年自己若是更谨慎更小心,敏敏又怎么会?
“教谕,人死不能复生。”湛非鱼走过来搀扶住赵教谕,看着被移开的墓碑缓缓道:“以秦氏的行事,教谕你若发现了,她只会用另外一种办法来害死谭姑娘。”
毒杀不成,还可以有其他意外,落水?失火?马车翻了?
谭敏一日不死,秦氏即便嫁给了万云浩她也不会安心,肯定会担心有朝一日谭敏后悔了,会爆出和万云浩的私情。
即便杀不了谭敏,那只能毁了她,让谭敏即使说出私情来,也没有人会相信,而要毁掉一个姑娘家的名声太容易不过了。
秦氏身为秦家嫡出的小姐,又备受长辈的喜爱,手中权力不小。到时候随便找个地痞无赖,或者寻个采花贼,甚至在谭敏外出时制造一个捉奸在床的意外,不管是谭敏,还是赵教谕,他们对上秦氏只有被算计到底的份。
“我明白。”赵教谕认同的点点头,秦氏不单单心狠手辣,她同样精明狡猾,算准了赵教谕的心思。
万云浩和秦氏传出要定亲的消息后,谭敏身体越来越差,负责诊治的陶大夫私下里和赵教谕说过,只怕就几个月的时间,甚至都撑不到过年。
果真,一个多月后,第一场冬雪落下,谭敏病逝,赵教谕这个外公悲恸万分。
丧事之后,赵教谕把谭敏和万云浩之间所有来往的信笺,包括万云浩这些年送个谭敏的小玩意,足足装了一箱子,最后付诸一炬。
秦氏得到消息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即便以后赵教谕不顾外孙女的清誉提起此事,可谭敏已死,那些东西也都被烧成灰烬了,秦氏根本不需要再担心什么。
说到底还是秦氏算准了赵教谕的性格,读书人有些清高,但为人正直,甚至不想万云浩这样的人玷污了外孙女的名节,所以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两人口头的婚约,之后甚至离开了南宣府这个伤心地回到上泗县。
……
棺木是上好的檀香木,即便深埋地下十年的时间却依旧完好,只是颜色有些败落。
除了费捕头和赵捕快之外,重光也在一旁帮忙,三人都是练家子,并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把棺材给抬了出来。
“小孩子别看!”重光一把捂住了湛非鱼的眼睛,然后一个巧劲把人转了个圈,背对着身后的棺木。
湛非鱼点点头,背后有棺木被撬开的嘎吱声。
季朝策把草席铺在地上,又在上面铺了一层白布,这才让重光他们把谭敏的尸骨放了上去。
谭敏之死若是类似冯二这般,时隔多年再查验尸骨是查不出什么的,可如果是中毒而死,肉身腐烂了,可尸骨中却会留下蛛丝马迹。
一个时辰之后,棺木被重新放回了墓穴中。
湛非鱼将装水的竹筒递给了赵教谕,“教谕,逝者已逝,生者节哀,你还要给谭姑娘报仇雪恨呢。”
“我知道,我知道。”赵教谕哽咽的直点头,可心中的悲恸却是外人无法理解的。
谭敏是被毒死的,若是让她慢慢病死,秦氏担心夜长梦多,所以选择下毒,尽快完结此事,至少不耽搁自己的婚事。
“我之前看了几张药方,谭姑娘的药物里有补气血的人参……”季朝策虽然无法查验出谭敏是中了何种毒,却可以根据陶大夫口述的药方进行推断。
人参大补气血,可谭敏体弱多病,若是直接服用参片会导致虚不受补,所以陶大夫的药方大多数固本培元之用。
而人参则是和三十多味药材揉制成人参荣养丸,这药丸的并不是出自陶大夫之手,是南宣府传承百年最擅长制药的黄家药铺做制。
药铺制药有十八反和十九畏之说,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蔹及攻乌,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
这其中黎芦反人参,在药丸里加入了藜芦,不但会破坏人参的大补元气的药性,若是用药制药的高手,甚至可能产生毒性,最后致人死亡。
“草石相反,使人迷乱,力甚刀剑。谭姑娘病逝前失眠多梦,偶有胸闷绞痛,最后咳血而亡,看似是因为病症,实则乃是下毒所致。”季朝策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身为医者他见过太多的死亡。
黄家又是杏林世家,在药丸上动了手脚,别说赵教谕,就连陶大夫都无法察觉。
谭敏死前的种种症状和她的病症完全吻合,就好似冯二死于心疾一般,在常人看来并没有任何异常,谁能想到是药物所致。
陈县令看着眼眶发红的赵教谕,两人认识多年,此时也心有悲戚。
“教谕,你且看着,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谭姑娘尸骨上留有证据,日后秦氏必定要为此偿命!”湛非鱼低声安抚着,这也是因为秦氏想要在最快的时间里毒杀谭敏,所以才留下了铁证。
半个时辰后,回到县学的住所,赵教谕因为情绪波动太大而昏睡了。
“这是药方。”季朝策把刚写的药方递给了湛非鱼,见她眉头紧锁不由道:“赵教谕身体无碍,不过是一时悲恸所致。”
“我明白。”湛非鱼点点头,吹干了墨迹后交待门外的小厮去药铺买药,“三碗水煎成一碗,等教谕醒后,先服药,两刻钟之后再把青菜粥送来。”
“是,小的都记下了。”小厮点点头,把药方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又接过湛非鱼给的银子,动作麻利的离开去买药了。
院子里,重光估计湛非鱼要等赵教谕苏醒后再离开,见她关上门走过来了,压低声音道:“当年服侍谭敏的两个丫鬟都已经查到行踪了,黄家二房的夫人是秦家女,算起来是秦氏的姑姑。”
重光查的细致,确定了谭敏的死因之后,即便时隔十年,但有些人有些事却慢慢串联的浮出水面了。
“以秦氏的谨慎小心,她不会直接让她的姑姑帮忙。”湛非鱼不认为黄二夫人知晓此事,但这药丸必定是黄家人动的手脚。
在庭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湛非鱼思虑一番后开口道:“谭敏之死可能万云浩都不知晓,那么唯一知道的只有当年制药的大夫,大夫或许也不知道要害的人是谁,可能是被重金收买,也可能是秦氏知道了他的把柄。”
“我亲自去南宣府走一趟。”重光之前只查了秦氏,这个制药的大夫可能是破案的关键。
可想到郝嬷嬷对秦氏的维护,重光看着绷着脸的湛非鱼道:“即使查出来了,郝嬷嬷可能一人抗下所有的罪名,不会牵连到秦氏。”
阳光斜斜的洒落到亭子里,湛非鱼沐浴在阳光之下,可周身的气息却显得如此冰冷而无情,“砍头不过碗口大的一个疤,我们不需要秦氏杀人偿命,只需要让她一无所有就可以了,活着有时候比死更痛苦。”
真的要杀人偿命的话,湛非鱼都不需要拜托重光动手,她自己就可以杀了秦氏,可一刀解决了秦氏太便宜她了,所以湛非鱼不在乎什么证据,她只需要最终的结果。
胖丫头这声音让人直发毛啊!七爷还担心有人欺负她,重光瞄了一眼眼神冷的刺骨的湛非鱼,她不去欺负人就不错了。
湛非鱼等了两日,确定赵教谕只是有些精神恹恹的,但身体没什么问题后,这才向赵教谕请假。
刚放下药碗的赵教谕想都没想的就拒绝了,“你去南宣府?不行!府试在即,切不可分心!”
“教谕我保证即便外出也带着书,不会耽搁功课的。”湛非鱼连忙开口保证。
看着不为所动的赵教谕,湛非鱼不得不再次哀求,“要不教谕你给我布置功课,我一回来就交给你批改,短则五日,多则十日我一定会回来。”
“不行!”赵教谕不用想也知道湛非鱼去南宣府是为了什么,压下心底的动容,声音严厉道:“敏敏的事你不用内疚,即便是你因为秦氏,却也是为了为了我,你当老夫如此是非不分吗?”
湛非鱼提议开棺验尸,有一半原因是为了对付秦氏,余下一半则是不想谭敏死不瞑目。
“君子循理,故常舒泰;小人役于物,故多忧戚。小鱼,你非小人,又何必拘泥于此?”赵教谕是半点没有责怪湛非鱼,看着她态度坚定的要去南宣府,不由叹息一声。
“老夫一生坦荡,即便万云浩背叛,即便敏敏被毒害,可老夫却无愧于天地。小鱼,你的路还长,你此举并无任何不妥,不必放在心上。”赵教谕摸了摸湛非鱼的头,小姑娘这两日眉头都是皱的,看向自己时眼里都是自责和内疚,真是个心善的傻孩子。
赵教谕突然问道:“横渠四句可记得?”
湛非鱼面容肃然的回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小鱼,你且记得此言,日后行事以此为准则便可。”赵教谕神色舒缓了几分,只要小姑娘不是作奸犯科,自私一点,狠毒一点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
赵教谕终究拗不过湛非鱼,最终答应她去南宣府。
东湖客栈是南宣府最大的客栈,而客栈的临湖小轩更是雅致,院子并不大,正房五间,还有两间偏房,但因为临湖修建的,风景极好,但凡不差钱的客人都会选择临湖小轩来住。
“小姐这边请。”客栈掌柜的殷切的招呼着湛非鱼三人。
别看穿的并不华丽,甚至都没佩戴首饰,可舍得一天五两银子的房钱,而且一下子就包了十日,这小姑娘身份绝对非同一般。
“劳烦掌柜的。”何暖接了一句,不但她和何生都过来了,重光也来了,只不过进了城门之后先行离开了。
掌柜的热情的把三人带去了后院的临湖小轩,“院子里有厨房,若是需要什么可以吩咐一声,也可以点菜让我们送过来。”
何暖身为贴身丫头,差不多是十八般武艺都会,厨艺也不差,再者要住十来天,何暖更愿意亲自下厨,“一会我写了菜单子,掌柜的让人把蔬菜瓜果送来即可,我们自己开火。”
这丫鬟竟然识字?掌柜的对湛非鱼三人的态度更为恭敬了几分,这年头也就大户人家的丫鬟才识字,有些小户人家连娇养的女儿都不认识几个字。
一路车马劳顿,湛非鱼这会已经有些累。
不过湖边空气清新,院子里不知种了什么花,淡淡的花香味顺着清风吹了过来,倒是让人心旷神怡。
“送些热水过来。”湛非鱼打算洗个澡再睡一下,至于秦氏的事,等休息好了再做打算。
掌柜的刚要开口,却听见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却是客栈的伙计,这急匆匆的模样好似背后有小鬼在追一般。
“胡三,你瞎跑什么,担心惊扰了贵客!”掌柜沉着脸斥了几句,随后又向湛非鱼道歉,“这小子不经事,打扰贵客了。”
“掌柜的,不是我要跑,实在是……”胡三这话还没说完,他身后却有三人跟了过来。
人走的近了,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脂粉味太重,随风吹了过来,鼻头痒痒,湛非鱼没忍住打了两个喷嚏。
“哪里的臭丫头,口水都喷到我家小姐身上了,还不快滚开!”身着绿色襦裙的丫鬟厉声骂了起来,嫌恶的瞪着湛非鱼,若不是看一旁站着的何生和何暖,估计都要动手了。
何暖脸一沉,湛非鱼却阻止了,“阿暖,我们进去吧。”
“是,小姐。”何暖刚要从掌柜的手里接过院子的钥匙,却见这丫鬟却一下子冲过来,明显是要抢钥匙。
何暖的身手是比不上何生,可对付一个泼辣的丫鬟却是绰绰有余,众人只见何暖手一动,钥匙已经被她抓在手中了。
“啊!”冲的太猛,却没抢到钥匙,丫鬟控制不住的往前栽了过去,发出尖利的喊叫声。
唯恐自己摔倒地上,让原本就不漂亮的脸受伤了,丫鬟愣是扭了一下腰,身体往右侧倒了去,双手往前一扑,这样即便摔倒了,也有湛非鱼这个肉垫子。
俏生生的站在原地,湛非鱼动都没动一下,好似被吓到了。
可何暖却毫不客气的一脚踹了过来,丫鬟刚庆幸自己抓了这胖姑娘当肉垫,可屁股突然一痛,巨大的力度直接把她踢飞了出去。
砰一声!小丫鬟一头栽进了旁边的花丛里。
呃……湛非鱼乌黑的双眼倏地瞪圆了,一脸同情的看着花丛里的绿裙丫鬟,清脆的小嗓音慢悠悠的响起,“回廊四合掩寂寞,碧丫鬟对红蔷薇。”
“还有这诗?”总是温和沉稳的何暖难得露出惊诧的表情,她虽然也识文断字,可诗词歌赋却是不精通。
看着屁股朝上倒在蔷薇丛里的丫鬟,何暖怀疑的看了一眼湛非鱼,小姐该不会是胡诌的吧?毕竟不久前小姐才写了一首打油诗,顾大人的回信足足有三页纸,简直把小姐骂的狗血喷头。
“原句是碧鹦鹉对红蔷薇,这不是为了应景改了一下。”湛非鱼笑着解释,看了一眼鲜花盛开的庭院,“阿暖,作诗需要有感而发,这几日我一定要多写几首让老师刮目相看。”
何暖和何生同时沉默着,吟诗作对什么的,小姐高兴就好,左右他们兄妹也听不懂,也不会像顾大人那般被气到。
“我的脸!”摔懵的丫鬟终于从蔷薇丛里钻了出来,一抬头,着实把人给吓到了。
原本这丫鬟长相就显得刻薄,瘦长的脸上没几两肉,三角眼略微下垂,塌鼻子不说,鼻孔还大,偏偏喜欢高昂着下巴看人,露出两个黑洞洞的鼻孔。
可之前丑归丑,至少不吓人,但此刻,她一张脸被蔷薇刺给划破了,七八道血痕交错在脸颊上,破了皮不说,还渗着血珠子,这幸好是在下午,这要是大晚上的绝对能把人吓死。
湛非鱼蹭一下躲到了何暖身后,探出头来,笑意嫣然的道:“阿暖,我又想吟诗了,《三月东湖遇鬼》人丑似恶鬼,抬头惊四邻。辣手摧蔷薇,血口吞万灵。”
噗嗤一声,掌柜的忍住了,可站一旁的小伙计胡三笑出声来,若是那些高深的诗词他也听不懂,可湛非鱼这诗通俗易懂,关键还贴切又应景。
“我要杀了你!”一摸脸,疼痛不说,关键指尖还残留着血迹,丫鬟尖利的叫了起来,面容狰狞,眼神恶毒而凶残,倒真的应了湛非鱼这首打油诗。
“翠竹姑娘,你冷静一点。”掌柜的赶忙上前阻拦,他虽不知湛非鱼的身份,可小姑娘出口成章,这身份绝对不普通。
而面前三人,掌柜的却是认识的,这尖叫着,在他老脸上抓了几把的丫鬟叫翠竹,虽然是个丫头,可她主子身份却也贵重,青涯书院明家三公子的夫人,而一旁沉着脸没说话的婆子是三夫人的奶嬷嬷。
“翠竹退下!”一声怒喝,鲁嬷嬷脚步上前,粗壮的胳膊一把抓住了翠竹的手腕,一个用力就把人扯到了一旁。
啪一声!鲁嬷嬷抬手就给了翠竹一巴掌,板着脸厉声责骂,“没用的东西,丢尽了三夫人的脸!大街上狗咬了你一口,你难道还要咬回去不成?你是明家的丫鬟,被人伤了自然有明家、有黄家、有官府给你做主,大吼大叫的像什么样!”
骂声停下后,鲁嬷嬷阴森森的看了一眼湛非鱼,抬手又往翠竹脸上狠狠的扇了几巴掌,“你行事张狂在前,这几巴掌是给你的惩罚!至于你这张脸被毁了,三夫人自然会给你讨回公道!”
翠竹被打的说不出话来,脸颊已经高高的红肿起来,脸上布满指印不说,嘴角也裂开了流着血,之前被蔷薇刺划拉出来的血痕看着更严重了,这脸乍一看就跟毁了容一般。
湛非鱼看着指桑骂槐的鲁嬷嬷,这一口一声明家,一口一声官府的,不是在责骂自家丫鬟,而是在威胁湛非鱼。
不是被吓大的湛非鱼小白眼一番,脆声催促:“阿暖,别人家在打狗,太吵了,走吧,进院子休息。”
“是,小姐。”何暖立刻应声,至于鲁嬷嬷,就算她把翠竹给打死了,何暖都不会多看一眼。
“慢着!”明三夫人终于开口了,要说漂亮的确是漂亮,艳光四射的那种。
柳叶眉、丹凤眼,高挑的身材,云锦石榴裙配上整套的银点翠头饰,手腕上是品相上好的红珊瑚手串,大红的颜色衬的她肤色娇嫩白皙。
明三夫人艳丽而高傲,好似盛开的牡丹花,有力压群芳的风姿。
湛非鱼闹腾归闹腾,可该出手的时候还是能镇住场子,此刻她从何暖身侧走了过来,身姿挺拔如同青竹,收敛了笑意后,气质沉静宛若这东湖之水,“不知夫人有何指教?”
“你们打伤我丫鬟,我也不和你计较,就让出这院子再寻其他住处。”明三夫人绝对是跋扈的性子,一开口便是高傲的施恩姿态。
湛非鱼回头看向一旁的何生,“阿生,你去赶马车,既然这院子不能住了,我们就去章大人府中暂住,既然来了南宣府,总该拜会章大人,否则就太失礼了。”
章大人?不说掌柜的一愣,就是姿态高傲的明三夫人也是面色微变,却不知湛非鱼这话是忽悠人的,还是确有其事。
湛非鱼只是简单的梳了个丫髻,头上都没有昂贵的首饰,只簪了一朵绢制的绒花,衣裳也是最普通的棉质,但看她这如圭如璋的气度就知道是个读书识字的,而且能出口吟诗,更说明她来自书香之家。
所以她一说章大人,在场的人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南宣知府章程礼。
“小姐可是指章知府?”掌柜的小心翼翼的询问,这若是章大人的客人,别说掌柜的,盛气凌人的明三夫人也绝对不敢得罪。
青涯书院是南宣府最大的书院,而山长明老先生更是桃李满天下。
明山长育有三子,长子在朝为官,次子在书院教书,而三子却是个放荡不羁的性格,迄今也只是秀才功名,娶妻黄氏,出自杏林黄家二房。
所以真的论起身份来,明三夫人的确身份显赫,但和章知府这边比起来却是不够的,章知府可是四品大员,而明家大公子也只是翰林院侍读,正六品而已。
湛非鱼没回答掌柜的话,而是看向面色难看的明三夫人,“黄家?可是杏林黄家?我记得黄家只有二房有女,你母亲是秦家女?”
谭敏之死的直接原因是人参荣养丸被动了手脚,而这药丸出自黄家,二房夫人乃是秦家女,秦氏也要喊一声姑姑,如果这位明三夫人是黄家的女儿,那和秦氏就是表姐妹了。
“你是谁?”黄俪忌惮的看了一眼湛非鱼,若是在平日,一个八九岁的胖姑娘,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可湛非鱼先是搬出了章知府的名头,现在又对黄家、秦家如此了解,这至少说明她也是出身大家族,只是她来东湖客栈住,想必不是南宣府的人,或许是临近州府的某个世家千金。
“我的身份不必提,你表姐万夫人知晓。”湛非鱼丢下一句话,却是懒得再浪费口舌了,和何暖何生直接进了院子。
黄俪此生最恨两人:一个是她丈夫明家三公子,另一个则是万夫人秦氏。
“三夫人,楼上还有房间空着。”掌柜的态度恭敬的提了一句,眼前这小院是肯定不行了,但东湖客栈还有不少房间空着,虽然比不上这风景怡人的单独院落,可比起其他客栈却是好太多。
“要一间清净一点的。”黄俪冷声丢下话来,却是迈步往来时的路走了去,如果是以前即便再好奇湛非鱼的身份,黄俪也不会去见秦氏。
但今时不同往日,一想到秦氏如今成了寡妇,黄俪脸上顿时露出畅快的笑来,“嬷嬷,这人就该认命,笑到最后的才是胜者。”
曾经的万宅车马喧闹,正应了那一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可如今的万宅却是极其萧索,白灯笼在风中摇晃着,整座宅子静谧的听不到什么声音,入夜之后更像是鬼宅。
“她来做什么?”佛堂里,秦氏看似娇柔的面容却多了一抹厉色,明显是厌恶黄俪的到来,可如今她却没有拒人门外的权利,“嬷嬷,你去待客,我马上过来。”
待客的正厅,黄俪嗤笑一声,冷眼看着态度恭敬的郝嬷嬷,“我姐夫都入土为安了,堂姐这架子倒和从前一样,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哐当一声响,黄俪直接把茶杯砸向了郝嬷嬷,看着这老奴忍气吞声的模样,顿时感觉通体舒畅,憋屈了二十多年,这口恶气总算是出出来了。
额头被砸了一道小口子,茶水泼了一头一脸的,郝嬷嬷再好的性子此时也动怒了,可却只能低着头,不敢给秦氏招惹麻烦。
“我记得郝嬷嬷你以前可是很能说的,现在就成哑巴了?还是说郝嬷嬷你不把我这个明三夫人放在眼里?”黄俪厉声质问,丹凤眼里怒火蒸腾,明显是来算旧账的。
“三夫人息怒,老奴绝无此意。”低着头,郝嬷嬷只能再次伏低做小的认错。
冷声一哼,黄俪瞄了一眼身侧的鲁嬷嬷,“嬷嬷,既然这老奴不懂规矩,你替我好好教导教导她。”
“是,夫人。”鲁嬷嬷立刻应下。
主子有主子的矛盾,而奴才自然也有奴才之间的仇恨,以前是敢怒不敢言,可如今西风压倒东风了,自然是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
脚步上前,鲁嬷嬷身材粗壮魁梧,有一把子的力气,而她对面的郝嬷嬷却是个清瘦身材,因为一辈子没成亲,郝嬷嬷看起来更为年轻一点,虽然脸上也有皱纹,可从五官来看,年轻的时候明显漂亮多了。
“郝妹妹,你一贯重规矩,没想到临老了却没了规矩,那就让姐姐我好好教导教导你。”鲁嬷嬷笑的狰狞,猛地抬手一巴掌重重的打在了郝嬷嬷的脸上。
站在角落里的两个丫鬟一惊,可看着气势汹汹的鲁嬷嬷,却是不敢上前,毕竟连郝嬷嬷都不敢反抗,更别提她们这些小丫鬟,哪个敢放肆。
等穿着孝服的秦氏过来时,郝嬷嬷的脸已经被打肿了,再加上衣襟湿透还沾着茶叶,这一瞬,秦氏的面容狠厉了几分,可进门之后,神色却又恢复如常。
“嬷嬷,你下去处理一下脸上的伤口。”秦氏端坐在主位上,看向嚣张跋扈的黄俪,“表妹是来万宅耀武扬威的,欺辱我这个未亡人吗?黄家什么规矩我不清楚,可明家也是书香门第,这规矩想必和秦家相似,表妹需要我去问问明山长吗?”
“表姐,你如今也就剩下这点本事了?”黄俪咯咯笑了起来,拨弄着手上的大红护甲,“表姐你如今是个寡妇,儿子也才四岁,你怎么还不懂夹着尾巴做人的道理呢?”
黄俪是没什么脑子,可她还是明三公子的妻子,而秦氏如今除了一块万云浩的牌位,她什么都没有了。
秦氏眼底有怒火一闪而过,可出口的嗓音依旧轻轻柔柔,“表妹,我夫君惨死,可他还有同窗好友在,你可知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你必定会被妹夫押着来我这里请罪。我若是不堪其辱的寻死,你这个罪魁祸首绝对会被千夫所指,以明家的家风,这个下堂妇你是当定了!”
秦氏这番话并不是危言耸听,她如今再落魄,可对付一个黄俪却是手到擒来,毕竟黄俪恶名在外。
秦氏如果再狠一点,带着一双儿女“寻死”,或者让女儿去青涯书院一头“碰死”在大门口,黄俪的下场只会更惨。
“你这个贱人!”黄俪气的攥紧手,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明明自己才是受欺辱的那一个,偏偏所有人都跟瞎了眼一般,都偏向秦琼这个贱人!
秦氏倒也不打算激怒黄俪,没必要为了这么一个蠢货消耗自己的名声,将人震慑住了即可。
“表妹,我如今成了寡妇,再也无法和你争锋。”秦氏神色黯淡下来,示弱一番后再次道:“但你若一而再的欺辱于我,不过是两败俱伤而已。”
“行了,秦琼,你这不要脸的姿态留着去骗外面的男人吧!”话说的歹毒又难听,黄俪压着怒火直接问道:“我问你可认识一个胖丫头,看着不过七八岁,身边的两个下人应该是兄妹,她认识章知府,你可知是哪家的?”
几乎是黄俪一描述秦氏就想到了湛非鱼,她居于内宅,以前也会举办宴会,也会出去做客,但结识的也都是内宅夫人,当然也见过不少孩子。
可秦氏认识的,黄俪一般也知道,毕竟真的论起身份来,黄俪是明家三夫人,即便她名声再差,可冲着明山长和青涯书院的名头,这些帖子也都会送给黄俪。
“你说的小姑娘是不是肤色很白,眼睛尤其大……”秦氏详细的说了一下湛非鱼的外貌。
见黄俪点头后,秦氏眼神微沉,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都三月份了,湛非鱼来南宣府做什么?
“到底是哪家的姑娘?”黄俪不满的追问了一句,最见不惯秦氏这不干脆的模样,这贱人自小就会装模作样,话说一半留一半,似是而非的让人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压下心地不安,秦氏开口道:“她叫湛非鱼,并不是什么世家子弟,出身农家,是这一次上泗县县试的案首,想必明山长应该提起过。”
“就是那个把孙福下大狱的贱丫头?”声音猛地拔高,黄俪胸口瞬间燃起了怒火。
县案首什么的,黄俪还真不知道,明山长是公公,又不喜她这个儿媳妇,一年到头说不上几句话,而黄俪也懒得听明山长那些叽叽歪歪的大道理。
可去年孙福被下了大狱,孙家的生意渐渐败落,除了仝府损失惨重之外,黄俪也是亏了不少银子,她在孙福这里投了银子开铺子,若不是还有嫁妆,她现在估计连一套上百两的首饰都买不起了。
“就是她,表妹,我下半辈子也就这样了,我劝你不要去招惹湛非鱼,她虽是个乡野丫头,可却也是章知府的座上宾,而且传闻她拜师顾大学士,湛非鱼是你惹不起的。”秦氏规劝了几句,将湛非鱼抬的高高的,无形之中也就贬低了黄俪的身份。
“拜师顾学士?这话也就是那些蠢货会相信!”黄俪不屑的嗤笑起来,自己虽然不像秦琼这贱人一般对读书的人懂得多,可顾学士的名声她还是知道的。
要说明家三公子,那真的是个放荡不羁的性子,要说有才的确有,读书的天赋甚至超过前面两个哥哥。
但明三公子这性子却能把明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给气死,说不科举他就真的撂担子不干了;说要采菊东篱下,他就真的能把草庐当成家。
嫌弃黄俪这个妻子粗鄙不堪,得,他是没休妻,可他不和黄俪同房了,也不生儿育女,说是怕生出一个和黄俪一样的孩子,到时候败坏了他的名号。
狂生明三的名头响彻大江南北,他过的潇洒肆意,明山长这个老父亲也懒得管了,当然是管不了,可黄俪却是气的差一点吐血,她官夫人的梦彻底碎了,她能不恨吗?
明三公子生平只有一桩憾事:一开始黄俪还自作多情的以为明三说的是自己,毕竟她的确不符合明三公子的娶妻标准,她的才女名头都是假的,只是为了和秦氏争锋而造出来的。
当秦氏嫁给万云浩之后,一贯不服输的黄俪也在给自己物色夫君的人选,万云浩是有才,十二岁就考取了秀才,可他出身农家,家境贫寒,这是万云浩最大的缺点。
黄俪可不想嫁给一个穷酸,到时候还要拿嫁妆出来供夫君读书,即便是考上举人又如何?当个七品县令有几两银子的俸禄。
黄俪一直想压过秦氏,所以她挑中了明三,明山长的小儿子,自幼就有神童的称号,而且八岁就考取了秀才,比起万云浩足足早了四年。
更重要的是明三公子有身价啊,青涯书院山长的小儿子,家境富裕,母亲同样出身官宦之家,黄俪也是胆大包天的性子,她借着中秋宴会的机会,直接把明三公子撞下了水,手段拙劣,可两人亲事却是订下了。
而明三公子最遗憾的就是没能拜师顾学士,他当年去了京城,办法用尽了,诚意十足,就差没把心剖出来了,可惜顾学士却根本不收徒,明三只能抱憾而归,之后行事更为放荡不羁。
所以此时听秦氏说湛非鱼拜师顾学士,黄俪直接嗤之以鼻,明三那等的天赋才学都不行,一个出身卑贱的黄毛丫头还能拜师顾学士,她白日做梦来的更快一点。
黄俪来的快,走的也快,看她离开时那表情,想必是找湛非鱼算账去了。
“嬷嬷,你的脸可要看大夫?”秦氏柔声问道,目光里透着关切和自责,说到底如果不是和黄俪这个表妹积怨已久,黄俪就不会掌掴郝嬷嬷。
“小姐,老奴皮糙肉厚的,涂了药已经没什么事了。”郝嬷嬷笑着开口,却牵扯到脸颊的伤,痛的嘶了一声。
即便涂抹了最好的消肿药,可这脸都被打肿打紫了,没有半个月的时间都好不了。
让郝嬷嬷坐了下来,秦氏忧心忡忡的开口道:“嬷嬷,湛非鱼来了南宣府。”
“什么?”郝嬷嬷一愣,刚刚她出去了,所以没听到黄俪和秦氏之间的谈话,不由诧异的道:“难道是为了四月的府试?可如今还有一个多月,现在来南宣府也太早了。”
秦氏也猜不透湛非鱼此行的目的,可她却有种不祥的预感,湛非鱼或许是冲着自己来的,难道是因为冯二的死?
可根据黄滨从上泗县传回来的消息,冯二的尸体已经埋在上泗县外一处荒山上,负责安葬的官差并没有焚烧尸体来消除证据,还给冯二立了墓碑。
秦氏当初的想法是陈渭彬肯定会包庇湛非鱼,那势必要毁掉冯二的尸体,如此一来就能给湛老大脱罪,而陈县令一旦这样做了,那就入了秦氏的陷阱。
日后冯二之死被曝出来,陈县令也好,湛非鱼也罢,他们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冯二如果只是死于心疾,那为什么衙役要毁掉尸体?这不就是毁尸灭迹!
“小姐,衙门并不知道冯二的死是黄滨下了药,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是湛非鱼来南宣府。”郝嬷嬷更倾向于湛非鱼是为了府试的事来南宣府。
即便是黄滨暴露了,可这也查不到小姐身上,再者这是衙门的事,府试在即,湛非鱼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偷贼子的死耽搁自己读书时间。
“嬷嬷,你派人去盯着黄俪,算了,我们还是静观其变。”秦氏又改了主意,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就好比黄俪如今敢上门欺辱秦氏,她如今是个寡妇,对秦家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可利用的价值了,所以什么人都敢踩一脚。
秦氏如今不管做什么都要三思而后行,因为她已经承受不起失败的代价。
……
临湖小轩不但风景好,还很安静,的确是休息的首选之地,当然这房费也不便宜,十日就要五十两银子,普通农家一年也就存个二三十两。
湛非鱼沐浴之后,还没睡重光就回来了,只不过两人话还没说上三句,院子外就有嘈杂声响起。
“耿捕头,这里面住的小姑娘认识章大人。”掌柜赶忙开口,唯恐动作慢了一点,耿捕头就带着人冲进院子,冲撞了贵人,耿捕头难逃其咎,他这个掌柜的估计也要被东家给辞退了。
“闭嘴!”耿捕头是个黑脸壮汉,脾气异常暴躁,此时怒目圆瞪,直接把掌柜的给吓住了,尤其是他还拍了拍腰间的佩刀。
掌柜的都想要跪下了,这都什么事啊!可偏偏他交好的钟捕头和耿捕头是死敌,两人同在府衙当差,平日里就貌合神离,但凡逮着机会就会对对方下死手,这也是耿捕头不给掌柜面子的原因。
重光精准的把梨子核丢到了果盘里,笑睨着打着哈欠的湛非鱼,“你这闯祸的本事是一流啊,我才离开半个时辰,府衙的官差都找上门来了。”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湛非鱼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这官差不是离开的黄俪叫来的,就是秦氏弄来的,章知府治下如此森严,竟然还有仗势欺人的官差,看来还是要考取功名啊。
砰一声,院门被踹开了,长驱直入的耿捕头倒也不敢太过分,毕竟真损毁了客栈的东西,他也是要赔银子的。
东湖客栈来头可不小,他可以不给掌柜的面子,却不能知法犯法。
“大白天的就有匪徒破门而入,这是披着衙役的官服,所以有恃无恐了吗?”湛非鱼笑眯眯的开口,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看着气势凶狠的三个衙役,面容沉静却无半点惧怕之色。
耿捕头怒容满面,厉声喝问:“刚刚是谁恶意伤人?青天白日,你竟然纵仆行凶,还不立刻将犯人交出来!”
坐在下首的重光对着湛非鱼眨眨眼,“这就是官字两个口,上说有理,下说也有理,便是把你抓了又如何?这罪名都安排妥当了。”
“我听闻前朝时曾有一昏官,为非作歹、祸害四方,百姓不堪其苦。”湛非鱼笑着继续说道,“有诗云:前得尹佛子,后得王癞獭。判事驴咬瓜,唤人牛嚼沫。见钱满面喜,无镪从头喝。常逢饿夜叉,百姓不可活。”
“胖丫头我读书少,你别忽悠我,你念叨的这也是诗?”重光满脸怀疑之色。
自从湛非鱼一首打油诗把顾学士气的连写了三张纸,把她骂的狗血喷头,重光对湛非鱼的作诗水平就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这怎么就不是诗了?再说这也不是我写的!”湛非鱼鄙视的看向重光,见他还不相信,“那行,等明日你随我去拜见章知府,你当面求证。”
耿捕头刚打算抓人,可听到湛非鱼提起章知府,又迟疑了几分,湛非鱼这从容淡定的态度,让人难辨真假。
重光嗤了一声,看似吊儿郎当的姿态,可周身气势却陡然一变,武者的戾气让人畏惧三分,“还不走?这是要留下来吃晚饭?”
虽然想要讨好明三夫人,可耿捕头更不敢得罪章知府,迟疑了半晌,只能抱拳道歉,“刚刚多有得罪,还望小姐多多谅解!”
就这么走了?急的满头大汗的掌柜的无比佩服的看向湛非鱼,世家出身的千金小姐果真非同一般,即便连身份都不曾表露,却就把耿捕头给吓走了。
房间里,听到鲁嬷嬷的回禀,黄俪气的直接砸了手中的杯子,站起身怒道:“姓耿的就这么走了?他是猪脑子吗?一个小姑将都对付不了!”
“夫人息怒。”鲁嬷嬷赶忙安抚着暴怒的黄俪,耿捕头平日里耀武扬威的,那也是对平头百姓,真遇到达官显贵,他哪敢逞凶。
“没用的东西!”气的直跺脚,黄俪透过窗户远远的看向临湖的小院子,恨不能一把火把屋子连同湛非鱼给烧了,“嬷嬷,现如今一个贱丫头都敢不给我脸了!说到底还不是明三不愿意科举,他若在朝为官,南宣府谁敢如此对我!”
尖利的嗓音里是满满的怒气和怨气,黄俪自小就是掐尖要强的性子,偏偏她自以为嫁得好,可明三却成了浪荡子,整日疯疯癫癫的,若不是和离了嫁不到好男人,她早就离开明家了!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黄俪坐的椅子上,等狰狞扭曲的面容慢慢恢复正常,黄俪忍不住道:“章家那老婆子还没有露口风吗?一个不能下蛋的老母鸡,她还要留到什么时候!”
“夫人,即便端出婆婆的身份,可章夫人出身孔氏,章知府又不同意,章老夫人也不能替儿子休妻。”鲁嬷嬷苦着脸,即便黄俪再无理取闹,她也得好言好语的安抚。
而且以鲁嬷嬷对章老夫人的了解,她是想要让章大人休妻再娶,可章府如今还有一个表姑娘住着,这都住了一年多了。
只怕比起自家夫人,章老夫人更想让外甥女嫁给章知府,毕竟那可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只是因为守了望门寡,所以年岁大了一点。
黄俪在明三公子身上看不到希望了,可她还想当官夫人,否则等明山长死了,明家势必要分家,明三公子那放荡的性子,分了家估计连家产都守不住。
一想到日后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黄俪恨不能明日就和离再嫁!而章知府则是黄俪挑中的最好的再嫁人选。
四品的知府,再往上走一走,那可是三品大员了!一想到自己日后诰命加身,不管是黄家还是秦家,堂姐妹表姐妹,又或者是出阁前的那些玩伴都要对自己行礼,一个一个巴结自己奉承自己,黄俪做梦都能笑醒。
走廊外有脚步声传来,鲁嬷嬷立刻起身往门口走了去,见到来人后,鲁嬷嬷眼底有鄙夷之色快速闪过,但还是毕恭毕敬的行了礼,“柴公子里面请。”
屋子里,听到鲁嬷嬷的话,原本焦躁暴怒的黄俪一扫怒容,脸上反而露出小女子般娇羞的笑来。
嘎吱一声,门被鲁嬷嬷从外面给关上了,而她也没有走多远,这间房在走廊尽头,因此鲁嬷嬷就守在了楼梯口这边,确保不会有任何人打扰屋内幽会的一男一女。
“柴郎,你来了。”黄俪笑盈盈的开口,只是姿态依旧高傲,微微昂着下巴,好似娇宠的小公主一般。
柴公子端的是文质彬彬、俊朗非凡,即便是最普通的蓝色长衫,可穿在他身上却也显得儒雅,尤其柴公子肤色白,笑起来更显温柔多情。
“收到你送来的信,我立刻就过来了。”柴颐朗声开口,站在黄俪身边,抬手将她散落的发丝顺到了她耳后,指尖不经意的擦过白嫩的耳垂,惹的黄俪微微颤抖战栗了两下。
黄俪原本是等柴颐过来商讨赚银子的事,不过刚刚被湛非鱼气狠了,她便没有任何隐瞒,快速的把事情说了一遍,“枉费你平日给了姓耿的不少好处,到了关键时刻却是一点用都没有。”
“俪儿,你说那小姑娘叫湛非鱼?”柴颐怔了一下,看黄俪眼神阴狠,似乎还想要派人去动手,赶忙道:“俪儿,不可轻举妄动,不提她是不是拜师顾学士,可她却是上泗县县试的案首,幸好耿捕头没有抓人,否则就麻烦了。”
耿捕头手中那点权利算什么,若是得罪了湛非鱼,章知府必定会追究,耿捕头这身官服只怕就要脱下来了。
“一个县案首算什么?我难道还要让着她?”嗓音尖利的刺耳,黄俪气的瞪着柴颐,一巴掌挥开他伸过来的手,尖锐的指甲从柴颐手背上划过,带出一道血痕来,可在气头上的黄俪根本没看见,即便是看见了,估计也不会在意,毕竟柴颐此刻惹她生气了。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柴颐几乎被气的吐血,可为了银子,不得不好声好气的安慰着黄俪,直到她消了气,这才解释道:“一个黄毛丫头不算什么,可俪儿你不知道,章知府很是看重湛非鱼,无缘无故的得罪她,章知府那边不好交代。”
“怕什么?这里是南宣府,你随便找个地痞无赖过来,只要不露面,还怕章知府追查吗?”黄俪任性惯了,根本不懂官场的凶险,柴颐越是不给她报仇出气,她越是不甘心。
没有证据又如何?章程礼是南宣知府,他要动一个人,又何必需要证据!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章知府动手,他只要暗示一下,势必有人替他出手。
可这些话柴颐没办法和没脑子的黄俪说,除了攀比除了耍横之外,黄俪根本听不懂,即使听懂了她也会任性的不管不顾,一门心思的只想报仇。
黄俪冷哼两声,看着不为所动的柴颐,气恼的推了他一把,“章知府又算什么?你可是陈家的幕僚,那可是大皇子的外家,章知府敢动你,那就是不给陈家,不给大皇子面子!”
黄俪一直想和离,她再嫁的人选有两个:其一就是章知府,其二就是柴颐这个青梅竹马。
可从前的时候,柴颐家境贫寒,而且运气不好,乡试屡屡不中,黄俪自然不会嫁给他吃苦,而如今,柴颐成了陈老爷的幕僚,倒是不差钱了,可身份地位太低,黄俪还是不愿意下嫁。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说再多也是浪费口舌,柴颐揽着黄俪的肩膀柔声安抚了几句,又转移了话题,“美人妆那儿你查的如何?真的和裕王府有关?”
孙福因为在县学门口殴打教谕和一众生员,被陈渭彬抓捕后下了大狱,当时孙家在南宣府的生意就受了影响,但那时仝府还在,孙福也算是仝同知的小舅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还不敢太过分。
可之后,随着仝同知被抓,孙家的生意彻底垮了,这其中损失了银子的除了黄俪之外,也有柴颐,两人如今盯上了日进斗金的的美人妆。
“姓柳的那个贱人简直不知好歹!”黄俪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她亏了银子,可看着美人妆生意火爆的赚银子,这嫉恨的怒火可想而知。
也不是没有人打过美人妆的主意,毕竟这只是一家脂粉铺子,而且是新开的,掌柜的还是个立了女户的女人,谁都要轻视几分。
甚至还有恶意的人,想要人财两得,毕竟柳掌柜长的也够漂亮,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温婉贤淑,但飒爽英姿也别有一番风味。
只可惜,所有打美人妆主意的人都铩羽而归,轻则被教训了一顿,重则被送进衙门罚了银子、挨了板子,最倒霉的两家因为行事太过于出格,最后进了大牢。
南宣府的商贾们一打听,这才知道了一点风声,这美人妆背后的东家可是裕王府!
但也有人不相信,裕王府低调多年,也没听过王府有脂粉生意,说不定是柳掌柜自己放出的风声,毕竟也没人敢去裕王府求证。
“你别想了,我写信问过大嫂了,的确和裕王府有关,但具体有什么关系大嫂也不清楚,毕竟大哥也不过是个翰林院的六品小官,大嫂表面上风光,实际上也就那样。”黄俪不屑的嗤了两声,明显是看不上总爱端着架子的大嫂,连带的也罢明家大公子给鄙视了。
说什么在朝为官,不过是个六品而已,有什么可嘚瑟的,她若再嫁给了章知府,那可是正四品!
翰林院的六品官能是普通的六品吗?非翰林不入内阁!可柴颐也懒得和黄俪说这些,只是面色凝重了许多,和裕王府有关,那他之前的种种谋算都要落空了。
黄俪终究也舍不得银子,毕竟她只能靠嫁妆了,可自己又不善经营,几个陪嫁的铺子生意越来越差,赚的银子都快不够她花销了。
“和裕王府有关又如何?我们不能动,不还是有陈家,你只要煽风点火一把,还怕陈家不上钩,到时候你想办法把香胰子的方子弄到手,我手里还几个铺子,不如到时候我也做这生意。”
黄俪倒是聪明了一把,想要借刀杀人!“陈胖子不是最喜欢年长又漂亮的女人,姓柳的贱人不是正合适!”
柴颐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毕竟他也看上了柳掌柜,或许说是看上柳掌柜这家美人妆的铺子,而且她在邻近几个州府都开了美人妆的分号,只要娶了柳掌柜,这不亚于娶了一个金娃娃。
“还是俪儿你聪慧,我这就回去安排。”柴颐笑着称赞,看到黄俪得意的昂着下巴,简直都要翻白眼了,蠢成这样也不知道黄家是怎么养女儿的。
难怪明三不愿意生孩子,当母亲的这么蠢,这生下来的孩子估计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
在南宣府的街市上逛了一圈后,湛非鱼低声问道:“没有人盯梢?”
“是的,除了一开始有两个地痞之外,并没有其他人跟着。”何暖回了一句,那两个地痞估计也是看自己和小姐是两个弱女子,所以才想着跟上来占点便宜。
不过在何暖一脚踹飞了一个想要偷钱袋子的小毛贼之后,两个地痞在震惊后就迅速溜了,估计是担心便宜没占到反而被狠揍一顿。
“看来秦氏比我想象的还要沉得住气。”湛非鱼点点头,倒也没什么失望,毕竟重光已经去调查杏林黄家了,尤其是查黄家二房,想要看看十年前是谁给谭敏揉制的人参荣养丸。
环顾了一眼热闹的街市,湛非鱼笑道:“我们去美人妆看看,阿暖,你看上什么了就直接说,你家小姐我如今不差银子。”
独家秘方就等于是垄断了市场,香胰子如今卖的火爆,这利润是滚滚而来,湛非鱼现如今是真的不差钱。
“多谢小姐。”何暖被湛非鱼这财大气粗的模样给逗笑了,平日里看小姐读书写字,那叫一个沉稳懂事,此刻看来却有几分孩子气。
南宣府最繁华的十字街路口,美人妆的铺子就开在这里。
除了脂粉之外,卖的最火爆的自然是各种价位的香胰子,尤其是礼盒包装的,十两银子一盒,每一日都能卖出十几二十盒。
“小姐,你怎么来南宣府了?”柳叶曾经见过湛非鱼一面。
美人妆铺子的装修还是源于湛非鱼的设计,要说佩服,柳叶是真的佩服湛非鱼,年纪小,可这脑子太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