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悄无声息从皇宫偏门而入,沈濯日临行前,命修墨佩戴上人皮面具在宫中假扮他,是以,即使离宫数日,前朝、后宫倒是没出什么岔子。
唐芯晕车晕得厉害,在下车以后,只想找张大床把自个儿扔上去,蒙头睡她的大头觉。
“你就在后殿歇息。”沈濯日阻止了她告退的举动,不容忤逆地的吩咐道。
此话一出,唐芯敢拿脑袋保证,她是真的有听见乾清宫里响起的,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浑浑噩噩的脑子有短暂的清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别了吧,让人知道多不好。”
“在此安置,睡前你尚可看一看菜谱。”沈濯日不紧不慢地抛出了诱饵。
那箱为她收集而来的菜谱至今还搁在内殿,他不怕这丫头不上钩。
“你说真的?”犹豫之色在刹那间退得一干二净,亮的眼睛咻地转向旁侧的帘子。
“嗯。”沈濯日忍住笑,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就听你的,我累了,先去歇息,你呢,慢慢在这儿处理政务,”唐芯的灵魂老早就飞去了内殿,随口交代一声,便想往里边跑。
明明诱饵是他亲自抛出去的,但在见到唐芯迫不及待的模样后,沈濯日又有几分恼怒。
大手一抓,揪住了她的后领。
“艾玛,你还有啥事?”有事就说,别打扰她和菜谱交流感情!
许是看出她的急切,沈濯日俊朗的脸庞蓦地沉了两分:“东西就在里头,跑不掉。”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她觊觎菜谱很久了,能有机会正大光明地拥有它们,她能不兴奋,能不着急吗?
唐芯偷偷腹诽,脸上却是一副狗腿的笑脸。
“喝过药再去。”沈濯日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叹息道。
带着三分无力,七分纵容的温和口吻,如一阵清风,拨乱了唐芯的心潮。
淡淡的甜意在心口炸开,忍不住有些脸蛋泛红:“哦。”
像只提线木偶,被他牵着在下就坐,没一会儿,她就瞧见了多日不见的李德急匆匆从殿外回来。
在李德身后,还有一道极其眼熟的身影。
“他,他!”唐芯惊得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瞅瞅上端坐的帝王,再瞅瞅那与他如出一辙的男人,有些脑子懵。
“唐大人!”李德也在第一时间现了她的存在,一张布满褶子的脸庞当即笑成了菊花状,极其热情地迎上前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老天爷保佑啊。”
喂喂喂,他们啥时候变得这么熟了?
唐芯暗暗吐槽着,可人家这般友好,她总不能摆脸色不是?
挠挠头,傻笑道:“让公公担心了。”
“杂家从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个有福的。”李德感怀道,话三分真七分假,但对唐芯的归来,却是实打实的高兴。
“咳,”一声冰冷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人你来我往的客套,“李德,你去御膳房吩咐传膳,再传太医过来。”
太医?
唐芯笑脸一僵,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一件事儿。
忙摇头拒绝:“那啥,我就是晕车,喝点水,吃点东西,再睡一觉就能好,用不着惊动太医。”
让太医给她问诊,万一看出些什么,她的身份不就曝光了?
唐芯可没忘记在打算逃走前,渣男对她说的那番话。
“好,”沈濯日最是拿她这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没办法,遂,同意了。
他对她真的很好诶,又宽容,又温柔……
唐芯下意识咬住唇瓣,要是她主动坦白,他会不会原谅她,放过她,给她解药呢?
应该会吧?
不对!他在乎的是名为唐鑫的太监,一旦知道,她欺骗了他,肯定会动怒,连带着,她先前用来忽悠他的说词,也通通变成了谎言。
天知道,到了那时,他会怎么样想她。
唐芯纠结的在脑子里做着天人交战。
而另一边,沈濯日已开始和修墨密谈,询问离宫后,京师的动静。
当李德亲手拎着食盒,笑吟吟回到殿中。
翡翠绿丸子和油炸酥油元宝的香气,立马让唐芯从纠结中回神。
‘咔嚓咔嚓’
似饼干断裂的细碎声响,在殿中惊起。
正在谈话的二人,齐齐望向声源处,紧接着,天子眉心一跳,神色颇有些哭笑不得。
摘去假面的修墨满腹疑惑,皇上和这位唐大人之间的气氛,瞧着怎么这般奇怪?
“皇上。”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钟有权的通报声,“齐妃娘娘求见。”
恶婆娘来了?
咀嚼的腮帮微微一顿,俏脸上浮现了几分厌恶。
将她不经意的小情绪看在眼里,沈濯日心尖一动,冷声吩咐道:“朕国事繁多,没空见她。”
哼哼,算他识相。
唐芯心满意足的笑了,可转念又想起了尚在孕中的殷嫔,还有后宫里那些个莺莺燕燕,见到美食的良好心情,瞬间荡到了谷底。
尤其是下一秒听到修墨的禀报:“主子,这几日齐妃时常来此,属下见了她两回,她总在旁敲侧击着,询问景国公主的下落。”
“人家想来看人,当然得找好合适的理由啊。”关心公主的行踪,可不是一个完美到不能更完美的借口么?
含着醋意的抱怨,不仅没让沈濯日动怒,反倒有些惊奇。
黑眸一斜,静静看着她。
“干嘛?我说错啦?”唐芯虎着脸反问。
“朕只是在奇怪,你的脑子竟也有变聪明的一天。”沈濯日语气平和的说,眉宇间凝聚着戏谑之色。
“哼。”唐芯不爽地剐了他一眼,果断端起盘子,进了内殿。
她才不要在这儿听他们说后宫的是非呢。
目送她怒气冲冲踏进内殿的身影,修墨的眉头紧得几乎能夹死只苍蝇:“唐大人他未免太过放肆。”
“无妨。”沈濯日罢罢手,毫不在意。
“主子?”修墨显然被他的反应惊住。
“往后尔等尽心保护她,如同保护朕一样。”言简意赅的命令,却如一颗炸弹投进深海,掀起层层骇浪。
莫说是修墨,即使是早就察觉出苗头的李德,在初闻此话时,也忍不住吓软了膝盖。
沈濯日似未现两人奇异、复杂的神情,接着之前的话,继续和修墨谈论起来。
红日西下,他方才掌握了这几日京中的情形,挥手屏退左右,起身往内殿走去。
镶金嵌玉的龙塌上,唐芯裹着被子,像只蝉蛹,只一个脑袋露在外头,呼吸绵长且平缓,睡颜很是恬静。
沈濯日刚走近,就瞧见了她怀里紧紧搂着的食盒,哑然失笑。
大手握住盒子,微微抽了一下。
“唔,别抢宝宝的吃的。”饶是在梦里,唐芯也不忘捍卫自己的所有物,爪子在空中挥舞几下,末了,一拧眉毛,背过身又睡了过去。
她该是累坏了。
泼墨般深邃的眸子里,划过丝丝怜惜。
安静地守了她一会儿,他方才放轻步伐,去前殿处理政务。
这一夜,乾清宫内的烛火一夜不熄。
紫夜时分,睡饱了的唐芯幽幽转醒,一见珠帘外有灯火的光晕,顿时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没睡啊?”她不高兴地来到龙案前,瞪着某个不爱惜身体的家伙,说。
沈濯日停下御笔,捧起茶盏抿了口:“国事不可耽误。”
虽有修墨顶替他暂居深宫,但在朝政上,他却是不敢擅自做主的,故而,来自各地的奏折堆积如山,每一份都得由他亲自翻阅、审批。
他是天子,能为了唐芯抛下国事,不远千里前去寻她,已是出格,若回宫后,再荒废政务,如何对得起百姓?对得起肩上的重担?
“还剩多少?”唐芯有些心疼他,可更多的却是骄傲与钦佩。
“不多。”具体的数量他没说,但桌上那叠厚厚的折子,足够让唐芯明白,今晚他是别想睡了。
“我去帮你做宵夜,顺便泡壶茶送来。”总不能饿着肚子开工做事,在国事上,她帮不了他,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去歇息,朕这儿不用你伺候。”沈濯日神色一软,素来冷硬的心房,似是注入了一股暖流,语气也变得愈柔和。
昏暗朦胧的烛火下,那双深海般的眼睛,荡漾着一层层柔软的涟漪。
唐芯不由得有些面红耳赤,避开和他眼神接触,飞快的嘀咕道:“我闲得慌,就想找点事做不行啊?等着!”
说完,她化作一阵疾风,冲出了大殿。
沈濯日连连摇头,既无奈,又有几分动容。
一路跑到御膳房,唐芯这才觉得脸上的高温降了下去,拍拍脸,借着夜色来到大门前。
“咦?”这么晚了,里头怎么还有火光?
她好奇的趴在门上,从门缝间那条小小的缝隙往里看。
空荡荡的前院里,摆放着一个火盆,一抹佝偻的身影背对着她,不住往火里丢着东西,时不时挥手朝四周抛洒纸钱,雪白的冥纸漫天飞舞,这景,再配上这天色,直叫唐芯吓白了脸。
清明节没到吧?居然有人在宫里祭拜死人?
一阵寒风从身后刮来,院中那人忽然放声大哭,哭声如鬼魂在低泣,激出了唐芯一身的鸡皮疙瘩。
要不,她先走,等里边忙活完,再回来?
她打起了退堂鼓,悄悄往后退。
“小唐啊——”隐忍的哀嚎声,随风传入耳膜。
唐芯脑子一懵,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大着胆子继续上前偷窥。
“你在下边缺什么,要什么,记得夜里入梦来告诉师傅,师傅烧给你。”孙老老泪纵横的说道,“你性子跳脱,又是个冲动莽撞的,到了新的地儿,千万别意气用事,别被人欺负去了。”
卧槽!他老人家是在拜祭她?
唐芯彻底方了,抬手摁住不断跳动的青筋,在孙老一遍遍的嚎啕下,忍无可忍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突如其来的开门声,也惊动了孙老,他缓缓转过头来,当瞧见唐芯熟悉的身影,攥着纸钱的手猛地一抖。
“小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