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冒圣竞争系主任之权职以失败告终,他并没有从自身找原因,而是全归罪到梦独的头上,他真后悔没有将梦独的前途“斩草除根”,再不给他留下一丝丝希望,可是,他的手脚却伸不那么长了,只能任梦独在他原来所在的陆航飞行训练基地昌州场站扑腾了。
没能当上系主任,而他的年龄却在正营职务中属于较大的,于是,学院便将他列为明年的转业对象。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是梦独不在这里了。梦独不在学院十四队倒也罢了,可是竟然还有人顶风违纪,有两个学员发生了矛盾,其中一个学员拿起一把链条锁把另一个学员打破了脑袋。瞿冒圣心里起火,更加不作任何包庇,将那个打人的学员无情地退回了原部队;无独有偶,有个学员在背阴处朝女学员队的一个女学员露出下体,却被人抓了现行,瞿冒圣当然更没有手软,也是果断将该学员作了退学处理。他不由想起了梦独,怪罪梦独的罪与错为什么不像这两个学员这样的明显,还劳累他去吕蒙县搞外调。他一次又一次地感觉到了利用手中的威权处理他人时的幸福快感,竞争系主任失败的灰暗空洞多少得到了填补。
瞿冒圣严肃处理完了那两个学员,心理上得到了平衡之后,他在自己的口碑上添了几道光彩并且荣立了一个具有安慰性质的三等功,之后,瞿冒圣回到了煤城市,回到了他的家中——这是学院允准的,他需要配合地方相关部门为他安排一份工作,一直到重返学院办理转业手续,一天班也不用上了。
瞿冒圣一下子有了大把大把的空闲光阴。
这种极为空闲的光阴,让瞿冒圣像是坠入了虚无的黑暗中,无从去寻找光明。由于心是空的,他便度日如年地在虚无的黑暗里爬行着,想让虚无变得实体一些。
在工资收入未受影响的情况下,妻子谭美丽已经办理了病退手续,在家里时时陪着瞿冒圣。两个人过去是聚少离多,如今日日相对,像是造化在补偿他们不在一起的时光,可是,瞿冒圣还是更喜欢聚少离多的日子,那样的日子让他觉得自由,满足,并有着权威感,人们还可以浪漫地在他的头衔上佩戴上一圈圈光环,使他在许多人的心目里有点儿像个英雄。
时光的力量是无限的,它能消磨掉一切,连瞿冒圣和谭美丽也觉到了时光的无情。近几年来,他们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瞿冒圣头上的光环在褪色,谭美丽得到相关部门的照顾已经不少了,他们的“事迹”已经被消费得差不多了,已经失去了再消费和长久消费的价值,他们自己也将自己消费得差不多了,于是便没有了资本继续得到命运的垂青。
在转业安置的过程里,瞿冒圣感觉到,他没有受到特殊的优待,但是也没有受到慢待,相关部门有板有眼地按着相关政策对他和别的转业人员有条有理一步步地安排着,在未出结果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去哪个单位工作发挥余热。他没有背景,没有经济后盾,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势单力薄。这个时候,他便会格外想念曾经的直线加方块的日月,在那样的日月里,他是何等风光啊!可是,日子并未过去多么久,他却觉得像是已经过了十年似的漫长。于是,他又想起了梦独,都是梦独坏了他的系主任之梦;再于是,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骂起梦独,诅咒梦独,恨不得跑到梦家湾对梦独挖坟掘墓。
但,日子还是要一天天地有油有盐地消磨下去。
谭美丽已经枯瘦如柴,看上去像是一阵风就可刮倒的样子,可是一阵风又一阵风吹来,谭美丽并未摔倒在地,还好好地站着或坐着。她仍然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可是却并不死去,坚韧而痛苦地活着。
瞿冒圣是个表面上严格恪守道德传统的人,他在心里盼着谭美丽死去,但既然谭美丽并不死去,他就无奈好好地守着她,也无奈地守着他曾经的诺言。谭美丽也没有什么高尚的风格劝瞿冒圣再娶,仍然害怕瞿冒圣把她抛下,却并不说出她的担忧。
两个人除了一日三餐可以打发掉一些时间以外,便无所事事地厮守在一起,瞿冒圣看着要死不死的谭美丽,谭美丽看着又胖了小半圈的瞿冒圣,两个人大眼对小眼。
夜里,虽然怀抱着如一段枯树皮似的谭美丽,但瞿冒圣极偶尔地还是会因为怜爱而派生出一股微弱的兽欲,他感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兽欲的奄奄一息的火苗儿极其微弱地烧着,他将身体轻如纸片儿般的谭美丽抱了起来,可是尚未进入,谭美丽就喊“疼,疼——”谭美丽本该杀猪似地叫喊,可是她身上无力叫不出来,于是那叫声就成了哀求和呻唤。
外形胖壮、外强中干的瞿冒圣身心里那点儿微弱的火苗儿倾刻间熄灭成了一小撮灰烬,他如受到重击似地躺了下去,一身松软膨胀哆里哆索的肥肉压得木床几乎陷下去。
医生早经明确告诉谭美丽和瞿冒圣,谭美丽身上的能量损耗太多,已经不适合怀孕更不能生养了。夜里,两个肥瘦分明的身体极不相配地躺在一起,看上去,似乎谭美丽浑身的脂肪全转移到瞿冒圣的身上去了,谭美丽身上的皮肤枯皱起来,看不见纤维和肌理,倘仔细察看,似乎可以看见她内里的本该为孩子提供的温床也变得枯皱起来了。
瞿冒圣身心里微弱的火苗儿虽已熄灭成灰烬,但有时候还是会死灰复燃,或者在他龌龊的梦境里死灰复燃,他立即惩罚自己,痛骂自己,叮嘱自己决不能做对不起谭美丽的事情,哪怕是在梦里也不能对不起谭美丽。他再度像个苦修者一般,用荆条抽打自己的下体,抽打得血湖淋淋。时日久了,那微弱的火苗儿再未燃起来过。他告诫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能做出跟梦独异曲同工的丑事来,他的妻子他的表妹谭美丽就是他最好的选择也是他最好的归宿。
为缓解家里的一团死气,瞿冒圣和谭美丽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们决定领养一个孩子。想到瞿冒圣用不了太久就会有新的工作岗位,而谭美丽的身体根本无力养育一个太小的孩子,两人还商定领养一个三岁以上十岁以下的孩子。
谭美丽说:“孩子已经大了,知道咱们不是他的亲手父母,将来会不会跟咱太生分哩?”
瞿冒圣说:“那就领养一个女孩子吧,女孩子听话,孝心重一些。”
两人跑了两家福利院。
他们倒是见了福利院向他们推荐的几个女孩子,可是那几个或大或小的女孩子,大的,不愿意跟他们,小的呢,一看到他们,就吓得哇哇哭起来。福利院的阿姨颇有些迷信,认为他们身上一定有什么不太对的气场,是那种命里无子的气场,一旦有孩子跟上他们,就会被克住。于是就拒绝他们了,而他们呢,也早失了耐心,打消了****的想头。
孩子没了着落,瞿冒圣的转业安置却尘埃落定眉目清晰了。虽然没有背景,虽然没有什么经济实力,但他还是自视甚高,很不自量力地以原来在军队院校的眼光过高地估计着自己的价码,并且在为能够进入一个好的单位而努力着。
他的努力初见成效,煤城市人民武装部的橄榄枝伸出墙外,他费力地踮起脚尖,支撑起臃肿的身体,欲折下这根橄榄枝,以便手持橄榄枝以主人的面目和脚步走进那座大院。
瞿冒圣最想进入的单位就是煤城市人民武装部——那个时候,各地的人武部归地方政府管辖,虽然工作人员也是一身戎装头戴大盖帽——多年以后,人武部重又成了人民军队的一个组成部分。
瞿冒圣觉得,他是正营职务,而且很有本事,只要进入了人武部,与他的正营职务平级的是若干科长,他定会有个与正营相当的官职,如军事科长、政工科长、后勤科长等等。可是再往深处想想,他还是不能适应那样的角色转换,哪怕真的如愿以偿进了人武部当了某科科长,然而手下除了几个工作人员外并无一兵一卒,他仍不能重新体味做学员十四队队长的威风。可是,怎么办呢?他舍不得脱掉身上笔挺的免费制服,只能退而求其次了。他忽然想到,也许每年会进行民兵训练,还有,每年的征兵工作是必不可少的,他可以向部长政委毛遂自荐冲到前面,在队列前发号施令,不是也挺好吗?不是也物尽其用吗?他的眼前又亮了一下,他猛地想到,每年征兵的时候,他可以向应征青年们宣讲政策作思想动员,这是他在学员十四队历练出来的拿手好戏,对了,他可以向应征青年们讲讲梦独的道德沦丧的故事,那一定能将一些应征青年们的陈世美思维扼杀在萌芽状态再不复萌。
他为自己的想象而激动着,而兴奋着,竟至手舞足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