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杰拉托斯拥抱着自己满怀崩溃、破碎与悲愤的灵魂睁开眼睛的的时候,一片雪花正从铅灰色天空中摇摇晃晃地飘落。
它恰好轻柔地落入他的眼眶中。
这六角形的冰凉晶体立即被超凡者的体温融化,化作从他眼角淌下的一颗晶莹水珠。
他曾为之狂热奉献的一切已经崩塌。
他曾全身心地相信的那个偶像,已经将他过往的存在意义全盘否定。
如果他曾确信的一切已经崩塌,那么他所犯下的罪行,是否真如他们所一直相信的那样,是“正义”的呢……?
他们从未变成过大人,男孩以信仰为磨石,自己动手磨掉自己所有的理性与人性,将自己打磨成一柄彻头彻尾的武器。
这样朝着任何目标挥动武器的时候,就不会质疑挥动武器伤害他者的意义。
可以告诉自己一切都自有更高者来担负。
只要将自己完全奉献出去。
交出去就好了。
神明的武器无需自我意志。
帝国的武器最不需是人类。
恍惚间他想起自己从前亲手杀死的第一名午夜领主在头颅被割下前朝他发出的咆哮。
“你们这群谎言的奴隶!蠢货!那不过是谎言的王座!”
好累。
从未有过的浓重的疲倦感席卷了杰拉托斯的灵魂。
牧师闭上眼睛,越来越多的雪花开始覆盖上他的睫毛。
他静静地躺在这儿等待终结,与死亡。
如果一切都是谎言,他们存在的一切都毫无意义,那就让他自己的可笑的一切终结吧。
“嗨,你不能就这样躺在这儿。”
一个男孩的声音在杰拉托斯左近响起。
牧师没有动弹,他觉得很烦。
但是他甚至连举起爆弹枪给这个扰人的年幼凡人一梭子的动力都没有。
他的肌肉一如既往的强壮,他的猎巫爆弹填满了弹仓,但他现在没有了驱动自己任何一条神经的意愿。
就这样,等一会儿,这个不知好歹的凡人孩子就会失去兴趣,自己走开的。
“起来,站起来。你不能就这样躺在这儿。”
那個孩子重复了一遍,“你很快就会死的——就算你穿着这么厚的盔甲也不行,死寒极夜马上就要降临了,金属再厚对你身体保持暖和来说也没多大用。”
沉默了几秒钟后,黑色圣堂依旧闭着眼,但他开口回答了男孩。
“我没事。我的动力甲可以供暖。既然极夜就要降临,你还是快点离开吧,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了。”
他顿了顿,一点不耐的情感火苗微弱地在他快要凉透的心灵余烬中燃起。
阿斯塔特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一英寸,摸索着扣住了爆弹枪的扳机。
“走开。让我呆在这,别管我。”
男孩应该注意到了杰拉托斯那巨大的致命武器,但他的情感中没有任何畏缩。
“那你也得起来。而且最好要快一点。谁让我看到伱了?你这么强壮结实,肯定很会打猎,失去你的那个大屋这个极夜一定会非常难度过的。”
“不,我不属于任何人,我……我……我现在没有人需要。”
苦涩而泛酸的味道再次弥漫在阿斯塔特的舌尖,它尝起来就像每一场战斗开始前从动力甲内置的针管中注射进他们血液里的肾上腺素战斗药剂。
“怎么可能,你这样强壮的人在这里没有人会不需要的。但我的确之前没见过你,如果我见过,我肯定会有印象的。你是流浪者吗?真少见,任何流浪者在这里都活不过第一个极夜。一个人必须在最黑暗和最寒冷的时候要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你回去——有水,有食物,还有一块炉火旁睡觉的地方。”
男孩耸了耸肩,在他旁边蹲下,带着一种严谨而克制的好奇隔着厚厚的兽皮手套触碰着杰拉托斯肩甲上绘着圣堂十字的涂层。
“所以,我不能等你太久,极夜完全开始之前我就一定要离开了。你得赶紧起来。”
“起来?去哪儿?我无处可去。”
“这样吗?你可以跟我去那儿。”男孩站起来,指着远处地平线上的一线光亮。
“到家(The House)(注1)那里去。”
“家族(the House)?属于谁?”
“有很多家族。多恩家族,兰恩家族,泼拉克斯家族……不过我指给你看的那是我家,它离这儿最近。”
某个特殊的名字震颤着他的听觉神经,让杰拉托斯牧师的肢体恢复了一些驱动他起身的活力。
黑色圣堂坐起身,已开始结成冰壳的霜雪裂开一道道缝隙,从他的盔甲表面扑簌簌地滑落而下。
“多恩……家族?”
“是的,看来你知道我的家族。”
“多恩家族……是你的家族……?”黑色圣堂阿斯塔特僵硬地、不敢置信地朝男孩的方向转动他的脖子。
映入眼帘的人让杰拉托斯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
那是一个穿着以各种动物毛皮用手工针线缝制成的防风外套与保暖衣物,头脸被多层毛织物紧紧裹住,连眼睛的部位都被一个大大的原始墨镜半面罩保护着的男孩。
男孩的脑袋被外层织物与毛皮裹得太厚了,杰拉托斯根本看不出任何的相貌特征。
但从身高和体型来看,这就是一个凡人男孩,没有多余的变异肢体,可能正处于青春期前,他手里还牵着一架雪橇,上面堆着一些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货物,有两只毛皮厚重的大型雪橇犬正被套在雪橇上,龇牙咧嘴但夹着尾巴地盯着这个黑甲的高大陌生人。
男孩在墨镜后面抬着头打量他,“天哪!你真高!”
这个凡人孩子看起来一点都不怕他,杰拉托斯在猜想这是不是因为凡人短暂的一生中从未见过星际战士,也不知道他们代表的意义。
不知为何,这样反而让他有了一种奇怪的安心。
这里没有人认识他……
“走吧!快一点。”男孩子再次发出催促,“极夜真的就要来啦!”
他走上前,拉住杰拉托斯的手甲,带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冒着越来越大的风雪朝着那个有灯光的归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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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嗨?玛格纳?”
拉弥赞恩在突然凝住不动的玛格纳面前挥了挥手,“你怎么了?没事吧?宕机了?天命钢铁号没事吧?”
“他怎么可能宕机,他的主要处理阵列上限都没运行到50%,我们现在又没什么战斗或者高能即时数据需要处理。”
佩图拉博甩了甩他的毛绒尾巴,跳下办公桌走过来,又跳到拉弥赞恩胳膊上,伸出脑袋,仔细打量玛格纳·多恩脸上那张由他亲自浇铸的、罗格·多恩的死亡面具。
狗的爪子勾开某个隐秘的维修开关,开始运行检测代码。
“没什么问题啊,奇怪。”
佩图拉博的明亮的褐色牧羊犬眼睛严厉地盯着玛格纳·多恩的白蓝色电子仿生义眼。
“你该不是……”
对方眨了眨眼,立刻抱住了自己的老师,用脸颊蹭了蹭牧羊犬蓬松丰盈的温暖毛皮。
“啧,看来不是他。”
佩图拉博晃了晃尾巴,开始对自己的旗舰机魂呼来喝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