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城方圆百里,光秃秃的一片,不见一人,不见一物,万物踪迹灭绝。
那一队人马进入襄城百里之内才逐渐减缓速度,最终悬停于五十里处。
军队前方中央之处, 两骑缓缓并列而行。一人身着黑色甲胄,头戴赤金盘螭璎,外面披一件红色锦袍,一手勒马,一手持一杆梅花枪,梅花枪长一丈一尺有余,重三十六斤,枪锋锐利无比。一人则只是穿着件青衣长袍,腰别了一把佩剑与一壶酒,双手握马而行。
两人后方十步开外,一骑当先而列,身披黑甲,胯下一匹高头骏马,手执一杆马槊,目光凌厉而平稳。
再后方,列着五百骑兵与五百步卒缓步而行,默然无声。
身穿青衣长袍的少年从腰间取出那壶酒,仰头饮了一口上等的鹅黄酒,啧啧了两声,然后眯眼望着前方无垠空旷处,自言自语道:“寒风杀人,真是个葬身好去处啊!”
他转头看向那身披甲胄之人,一指黄巾逶迤的高大城墙,笑问道:“君可怕乎?”
那人闻言稍微正了正身子,有风吹来,吹起了他鬓角青丝,他长枪一摇,极其闲情逸致般地轻笑道:“便是千军万马,何曾惧哉!”
——————
京师,洛阳,东街。
有一座占地四十余亩的高门大宅,建设得极其奢华。此时外面已是深夜,然而偏厅之内却灯火通明,有位大腹便便的年过五旬男子正负手来回踱步,脸上的肉堆积在下巴上。就在那人有些焦虑不安之时,打探消息的仆从从外面步履匆匆地回来了。
“家主,小的回来了。”那人在门外抖了抖衣服身上的雨水,很是恭敬地低声说道。
那人连忙摆了摆手,上前问道:“颍川那边战况如何?”
“回大人,皇甫嵩领兵于颍阳安营扎寨,与黄巾贼寇波才部首战,波才以奇兵断其粮草破之,皇甫嵩不敌只得退守长社,波才目前已率军围城。”
那人说了句知道了让其退下。待房间空无一人时,他才蓦然一笑,越想越高兴最后索性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个波才倒是有些本事,终究是没有枉费自己一番心思,眼下形势一片大好,看来他该着手加快推进某件事了。
他在大厅内来回踱步了几个圈,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狠狠咬了咬牙朝门外喝道:“来人,明日准备一车金银之物,准备入宫。”
“是,家主。”
——————
襄城城门外,五千黄巾军呼啸着蜂拥而出,地面震动,仿佛千军万马。
列阵完毕,有一骑狠狠夹了夹马腹,纵马疾驰于两军阵前持大刀勒马而立,一面有些破烂的黄旗在他身后随风飘扬。
卜已缓缓睁开眼,单手拎着长刀上下旋转了一番,冷冷望向敌方,狞笑道:“何方宵小,还请出来借某头颅一用!”
话音刚落,一骑挺枪跃马而出,轻声笑道:“猖狂匹夫,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且报上名来,再一试本将手中枪锋之利!”
卜已仰头大笑,“你且听好,某乃人公将军部下波才渠帅手下部将卜已!”
“原来不过蝼蚁罢了。记住,取尔首级者,乃大汉刘氏刘修是也!”
前一刻还有些玩世不恭的刘修瞬间收敛起了脸色,狠狠一夹马腹,纵马疾驰,转瞬之间就到了卜已身前。卜已冷冷笑了笑,同样打马飞奔,倒拖大刀而行,就在两马即将交错之际,他大吼一声,手腕狠狠一拧,高举手中长刀,以携带着碾压一切的磅礴之势对着刘修的头颅顺劈而下。
“杀!”刘修紧紧咬住嘴唇,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在战场之上与人较量生死,是真正的生死一线,不是敌死就是我亡。他眯起凤眼,紧紧盯着劈过来的一刀,他仔细辨别着耳边传来的撕裂空气之声,身子往右狠狠一偏,堪堪躲过那刺眼的刀芒,同时手中长枪紧紧一握,朝眼前的敌人狠狠地斜刺而去。
“吁!”卜已心胆俱寒,当机立断狠狠一夹马腹,伴随着吃痛的嘶鸣之声,只见战马前蹄高高扬起,往后连退数十步方稳住身势。他冷冷望着远处的少年,脸上慢慢变得凝重,心底则是暗暗吃惊,不想年纪轻轻竟已有这般武艺了。
远处,刘修持枪勒马而立,唇角勾勒起一抹明显的嘲讽意味儿。
双方只停留了片刻,便各自纵马冲撞而去。这次刘修没有再避其锋芒,而是挥舞着银色梅花枪,一个横扫千军而去,枪影眼花缭乱,叫人看不真切,卜已眼见看不清楚枪在何处,情急之下只得抡起长刀横舞,分明是想要靠力气取胜。
“当当当”只见战场中央刘修手上长枪与卜已的长刀不断硬碰硬相击,发出清脆的铿锵声响,双方交战得酣畅淋漓,胜负难分。
后方,“咚咚咚!”一声声战鼓重重响起,摇旗呐喊之声不绝于耳。
——————
前方战场之上厮杀正酣,“刘”字大旗之下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大旗之下上千人马都静默无声,一双双冷漠的眼睛望着前方的战场,只是那一双双瞳孔之下不知不觉中涌现了些别的情绪,从最初少年郎出场的眼含讥笑到后来的惊疑不定再到当下眼里写满了浓浓敬服期待之色,这群曾跟随刘表经历无数场沙场磨砺的老兵,终于开始对前方那在奋战的一骑正眼相待。
不知何人喊了一句,“起阵!”
“吼吼吼!”一千人整齐划一地以手中长矛驻地,一阵一阵地随着低沉的吼声有规律地敲打地面,肃杀之气弥漫了整个上方,比起对方那杂乱无章的七八千敌人的嘶吼声,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大军阵前却有人仍在谈笑风生。郭嘉神采奕奕地望了半晌战场之中交战的两人,转头问道:“以文将军之见,你家公子能走上几个回合?”
文聘眯眼望了一眼战场,视线轻移,落在前方那个身披青衣长袍弱不禁风的男子身上,平静答道:“三十回合内,不分胜负。三十回合后,主公暂不是那卜已对手。”
“我观之那人不过一莽夫尔,你家公子师从的好歹是河北名枪,就这般不看好他?”
文聘凝神观察着战场上的交锋,缓缓道:“若单论武艺,我家主公胜之不难,然我家主公乃是初次上得战场,经验较之天壤之别,是故非他敌手。”
正在用衣袖擦嘴角酒渍的郭嘉一脸错愕,随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对文聘轻声说道:“既如此,半柱香后,文将军便带人开始冲锋吧。”
身子始终不动如山的文聘闻言正了正身子,持槊抱拳沉声道:“喏!”
“嘭”地一声兵器互撞,双方又是互换一招,这一刀卜已使出了十成的气力,以刘修现在的武力有些吃不住,他闪电般松开握紧长枪的手,换到左手中。卜已面容狰狞,久战不下让他越来越烦躁,砍向刘修的刀每刀也愈发地凶狠,刘修换枪的动作被他收入眼底,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残忍的冷笑,小兔崽子,看老子不一刀劈了你!
刘修心底暗道一声不妙,一枪将杀奔而来的卜已逼退,转身拨马便跑。卜已好不容易得了势,岂会这般轻易让他逃走,当即狂纵战马,眼看就要追上刘修,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响起,一杠重达七八十斤之重的长槊狠狠插在了卜已战马身前,将战马惊吓得连连后退数步。
“主公勿忧,文某来也!”卜已抬头望去,却见一高大威猛之将纵马直取自己而来。
“可恨!”,卜已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得难看,只要再给自己半盏茶的时间,半盏茶啊!自己绝对能够有把握宰杀了那人。可惜眼下在敌军援军已至,时机已过,只看那丢掷的一槊之威,当下的自己绝非对手,若是再纠缠下去,被他们二人两面夹击,自己或许便要就此交代在此处了。他恨恨不甘心地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当下不再迟疑,迅速拨马往城内疾驰而去,一边大声喝道:“收兵,回城!”
一众喽啰听得首领命令,也都纷纷调转马头,快速如潮涌般往城内撤退。
这边文聘接应到了刘修,见他安然无恙,紧绷不已的心弦终于得以放松,他重重吐了一口气,随即带人与刘修一起冲杀了一阵,见黄巾军撤退得非常迅速已无机会,当下也不再追赶,下令将军队后退回营。
——————
襄城城内,城墙之上黄巾军一个个持矛而立,只是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太好看,毕竟自家一向勇猛无敌的卜帅先前交锋未曾占得丝毫便宜,反倒是被打得狼狈得逃回城来,对于接下来的守城之战人人脸上都挂满了担忧。
黄巾军中军大帐,卜已如铁塔般的身子端坐于主位,一手枕着脑袋一手轻敲打着座椅,面色阴沉地望着大帐之内的众人,大帐之内有最初就跟随他的生死兄弟,也有亲手培养起来的心腹,还有靠深厚背景凭借简单战功攀升到眼下高位的混子。
一人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吐沫,然后就见他出列握拳大声笑着道:“卜帅,勿那般担心,去年我们跟人公将军起事前,当时我们其实不也是没谱的很。这么些日子以来,卜帅带领我等历经大小数十战,早已今非昔比,如今敌军领兵之人不过一毛头小子,又何惧之?”
后面一人走出来踢了他屁股一脚,笑骂道:“滚你个蛋丫的,我们人数数倍于他打败他们岂不是轻而易举,我料卜帅肯定是在想明日如何能够快速宰了那毛头小子,以便能够率军驰援波帅建功。”
主位上的卜已听了后打赏了两人一个滚字,两人笑哈哈地果真滚回了位置,卜已抬眼看了一下众人,眼里闪过浓浓的杀机,咧嘴狞笑道:“他们只要敢有胆子攻城,某定然叫他们有来无回。通知弟兄们,今晚吃好喝好,自即刻起,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谁要是拖了老子后退,误了大事,某亲手卸了他娘的卵蛋!”
众人都咧嘴大笑不已,拱手回道:“属下遵命!”
襄城城外,刘修大营。
刘修坐在台案后,不动声色,手指在案台上的地图上轻轻抚摸。文聘身披戎甲,安静地按剑而立于帐中。当冷得有些哆嗦的郭嘉火急火燎地走入大帐中时,外面的护帐亲卫都晓得其身份地位,并未作任何阻拦,大帐中的文聘也一脸平静,眼皮都未曾跳一下。刘修抬头有些幸灾乐祸地瞥了一眼这个与自己几乎同岁的同龄人,轻声笑道:“临行前,我早就嘱咐过奉孝你要多带些厚袍子,你偏偏不信,现下可知晓这边寒风的厉害之处了?”
郭嘉摊了摊手,在靠近火堆之处寻了个坐处后,有些幽怨地刮了一眼刘修,抱怨道:“以前嘉游学也曾来过此地,那时可比不得这般寒冷。再者,嘉这般辛苦是为谁?季绪怎好幸灾乐祸起来?”
刘修一边脱下自己的披风递给郭嘉,一边假装歉意一笑道:“看来还是修的不是咯。奉孝这般晚还未休息,可是在思破敌之策?修这边却是已有些眉目了。”
郭嘉笑眯眯道:“不错,嘉方才前去城楼之下观察了一番,胸中已有良策。既然季绪也已想出,不妨你我二人各自书写于手上,瞧瞧是否想到一处?”
“正合我意!”刘修笑道,随即令人拿来了笔墨,两人各自侧过身去,待写好时两人转过身来缓缓摊开手掌。等两人互相瞧得对方手上之字时,十分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随即不由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刘修想了想道:“我唯一犹豫不决之事,则在于是否留三缺一?”
郭嘉凝思了片刻,轻声道:“如今黄巾猖獗,当以铁血手段立威,如此可使敌闻之丧胆,然现城中贼人有一万之众,我们虽都是精兵,却仅有一千之众,若四面将之围住,他们不见生机必然一心奋勇死战,不可取也。不若撤去北门,独取正南大门。如此他们不敌必无心恋战,必将弃城而走,届时可尾随截杀之。”
刘修赞赏道:“奉孝之言,善哉!”
随即对帐中的文聘道:“传令,三更做饭,四更破城。仲业于营中挑选一队善攀爬骑射身形矫捷之人于丑时两刻夜袭城墙打开大门,我将自领余下之兵与之接应。”
“喏!”
——————
虽然冬天已过,大雪都早已化成了水不见了踪迹,但襄城这一带的天气到了夜晚更加寒冷。
城墙上守城轮值的黄巾兵早已忍耐不住寒冷,喝了些黄酒后,都三三两两地架着火堆围坐在一起,呼呼大睡了起来,只有少数的两三人扛着长矛背靠着城头咬牙硬撑着,等着下一轮人的换岗。
文聘带领着数十骑,每人都给战马的脚上裹上了厚厚的一层布,使得奔驰在大地上几乎听不见马蹄声响,在夜色掩护下渐渐靠近了城墙墙角。一名巡视黄巾军搓着双手哈了半天热气,还是觉得有些寒冷,他小心翼翼地四处望了一眼,见四下无人,便悄悄地从腰间取出了一个酒袋子,轻轻嗅了嗅,眯着眼满脸陶醉状,当即不再犹豫,仰头狠狠灌下一大口,烈酒入喉,他的身子骨终于暖和了起来。
黑暗中的他并未察觉到危险已经近在咫尺。
五十步外,文聘缓缓取下马背上的大弓,从箭袋上取了一支利箭,挽起大弓,拉满弦,弓如满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长箭瞄准了城楼上那哈欠连天的黄巾士兵,一眯眼睛,箭矢脱手而出,只听“噗”地一声,那名士兵被文聘这快如闪电的一箭给射穿了脑袋,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倒在了城楼之下。
文聘收起长弓,挥了挥手,数十人拿着钩绳飞速跑至城墙下,“叮叮叮”破空声响起,铁钩准确无误地钩在了城墙之上,几十人迅速趁着夜色攀爬到了城墙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