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即是有缘,既然你是因我而伤,这些算作我的赔礼。”红瑜一脸轻松地对林旦说道。
她还交给唐荟一个沉甸甸的锦绣口袋,里面装着好些银两。
“这里还有些银子,寄人篱下总归是不合适的,若是住在荆安之中有甚不便之处暂且忍忍,过两日待他伤好些了再在江陵城内寻个客栈住下更好。”
一番交代下来,红瑜离开之意不言而表。
林旦直截了当地问红瑜:“你是要走了吗?”
其实很多问题出口时,心中便已有答案。
原本两人就只是萍水相逢罢了,林旦虽好奇她从何而来,又将去往哪里,但转念想到自己的来历不曾过告诉他人,也就释怀了。
红瑜嫣然一笑,点点头说道:“不错,但不用太想念我,我们会再见的,希望那时你有保护我的能力。”
一旁的悟青可就站不住了,脸皮微微抽动,低声说了句:“我来保护你呀!”他以为只有自己能听见。
在场之人皆装作没听见一般讪笑着。
濒死过后,此时林旦心结已了,又重回先前那个没心没肺的毛头小子。
“放心吧,我可是不世出的天才,只不过未曾遇见明师,也就不曾习得好武艺而已。”
远坐在青白山上的赵清毓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她心想,难不成是今年冬寒加剧了?看来得多添两件衣裳才是。
“可我看你躲闪的功夫还不错呀,记得以后打不过就逃,不要为了救别人而害了自己性命。”红瑜拍了拍他的头,像赵清毓一般教导着林旦。
背靠床头的林旦看着唇红齿白,妩媚动人的红瑜神色一阵恍惚,好似又回到了青白山上,回到了师傅赵清毓身边……
红瑜离开了。悟青装模作样地甩了两下拂尘也跟着离开了。
两人走后不久,刘刑再次来到这处侧院探望林旦,虽然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见林旦,不过这却是林旦第一次见这个在荆州境内近乎只手半遮天的男人。另一半被他哥哥刘草所掌控。
林旦早先在红瑜口中听过刘刑此人,在三人穿行在江陵城外的树林中时。
原本他以为刘刑这样一个强悍无双,以低境界硬刚高境界的狠人会像那些江湖画本小说里所描绘的那样五大三粗,体壮如牛。并且赵清毓所传他的那本《神行气御经》中所写的精气神一说中,肉体一项便是精之所化,精壮者也能在交战中占尽优势,一如林旦与那无名大汉之间的差距。
可出乎林旦意料的是,站在他跟前,白面书生模样看着病恹恹的男子居然自称刘刑。
林旦心中顿感世界宽广,果然不能随意臆断他人。同时也打消了通过将自己吃成个胖子来提升实力的想法。
“林公子身体恢复得如何?”
刘刑温和笑容中流露出关切之意。
刘刑对林旦伤势痊愈如此之快颇感惊奇,随即面色又归于平静。
嗯,这刘刑不禁长得像书生,连说话的口吻也像书生。
林旦心中一阵嘀咕,他真有传说中那么强么?
“无碍,有劳刘大人费心了。我的伤势已近乎痊愈,我俩收拾收拾便走。”
说时,林旦小臂上一阵刺痛传来,直逼得他龇牙咧嘴,小口小口地吸着冷气。
“哈哈,请慢,林公子莫不是以为在下来是为了赶二位离开?万万不可误解在下呀,在下此次前来只为探望林公子的伤情,毕竟公子之伤是在我江陵城中而起,我等自然要担负起责任才是。二位大可在此久住,当然,若是二位嫌此间院室残破,吩咐下人给二位换一道住处即可,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听到刘刑说到两人可在此久住时,还在龇牙咧嘴的林旦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儿,这感情好呀,原本以为他来是想赶自己走的,自己还想腆着脸向他要点盘缠住客栈呢,既然主动留下自己,那就别怪我林旦不讲礼数了。
“江陵能有先生,实在是百姓之幸呀。”
林旦一高兴,连称呼都从大人改成了先生。
随后两人没再多聊,刘刑便离开了侧院到了府内深处一小阁楼前。
他望着阁楼紧闭着的门窗,眉头微皱。
此楼名为玄妙楼,二楼屋檐之上悬挂着一块墨色牌匾,再用朱红赤砂刻着“玄妙”二字。
此阁楼高不过三层,即使放在府内一众假山中也并不惹眼,府内仆人众多,可却无人得知此处为何有一阁楼,更无人可知其内有何物,只是有时能看见刘草和刘刑出入其中。
一袭白衣素袍,书生面相的刘刑推开门进了这玄妙楼中。
外表朴素无期的阁楼内另是一番天地。一道旋梯贯穿了整栋阁楼,墙壁之上悬挂着几十盏酥油灯,不管外界是明是暗,阁楼内始终明亮如昼。
更为可观的是,这间阁楼不仅往上有三层,往下更有三层,深入地下,只有少量的家仆记得前几年刘府开辟别院时,也曾在此处挖过一个深坑。
阁楼内满满当当地堆积着数不尽的书籍。
刘刑扶着墙壁往下走了一层,却未寻见所求之人,于是向下开口问道:“南安大师?”
不料却是从上方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找我何事?”
刘刑向上一拱手,他虽未见到声音来源的本尊,但仍是十分恭敬。
不过他并未走到一层与其面谈,而是就站在地下一层的台阶上与其隔空而谈。
“在下已在您的指引下好生款待了那叫林旦的年轻人,大师却还未曾告知为何要如此。在下观林旦模样,不过是一天资不错的年轻人罢了,何故需要大师如此费心劳神地留意他?”
“唉,如此简单的道理你也想不通吗?既然他天资不错,又无意染指王位,那就当多结交一个朋友又何妨?何必处处树敌呢?”
即便说话的女子并未在他眼前,可那副眉头紧缩,不屑一顾地的神情却好似浮现在刘刑心中。
刘刑咬紧牙关,紧握双拳,强行忍耐着。
“是,谨遵大师法旨。”
“我说过,你刘氏与我相处不用如此拘谨。”
许久,两人皆是无言,阁楼中只剩油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静得可怕,只有南安偶尔翻动古籍的声音会打破这一平缓。
刘刑像是妥协了一般,快步出了玄妙楼,离开时按她所说不拘谨地没跟他口中的南安大师道别。
而在阁楼中静坐着的南安,此刻也是无心读书,只是一边随手翻动着世上罕有的孤本道书,一边掐着手指算着。
她心里想着,“那喜欢沾花惹草的小子也快回来了吧,这江陵城没他可真没意思。”
刘刑在城中寻了一处自己的私宅落脚,他暂时不想待在荆安府里。
他躺在一张木板床上,闭上眼,三年前的事像重现一般在他脑海中回放。
那是在司州与荆州接壤的新野县。
两人四骑如雷云中的闪电般穿梭在漆黑的乡间田野之上。
我们的目标是那不远处的一支多达百人的押送朝廷命犯的囚车。
虽然所被羁押之人与自己毫无关系,可那是亲生哥哥的请求,自己没办法拒绝。
即使是两匹马不停换乘,可全速奔行了百里后,座下的马儿早已是精疲力竭,可当鞭子抽在身上时,总能再爆发出更快的速度。
马上颠簸,踢踏声已刻进我的骨子里,我看见身旁的他颤抖不已,听见他口中喃喃低语:“我会杀了你们,我会杀了你们,我会杀光你们所有人……”
我第一次见他怒火滔天,在我的记忆里,他总是一个好好先生的模样,不管其他人如何捉弄他、开他玩笑他都不会生气。
望山跑死马,他们始终离我们有些距离。
夜色很深,看来今夜等不到月光划破夜幕了,我们已经赶在了囚车队伍的前方,逼停了他们。
我不由分说地抽出长剑,用浸淫多年的剑法一次又一次刺穿他们的要害。我必须更快更准,才能赶在他们在自己身上留下更多伤痕之前杀死对方。
可他们人实在是太多了,十倍?二十倍?我看不止。
一次又一次地出剑,抽离身体,我渐渐忘却自己为何在此,只是手中剑还未折断,只是身旁那熟悉亲切的身影还在浴血奋战,那么我也不能倒下。
可他们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好对付,有几个家伙很难缠,甚至随时可以置我于死地。但显然他们并不想杀死我,而是放任我去杀掉那些不堪一击的家伙。
终于,当我的脸上被别人的鲜血洒满时,我的眼睛只能透过敌人的生命去窥视世界。
恰巧此时月光出现,皎洁的月儿哦,轻轻落下银辉在囚车上。我终于看清我们此次赴死是为了何人。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原来是个女孩吗?明明只是一瞬,但我却好像看清了她的所有,并永远将那张脸记住了,他此行就是为了这个女孩吗?
再后来,那几个难缠的家伙交谈一番后当即对我和我哥哥判决了死刑。
即便我再如何感悟剑意,使出尚未熟练的换命招式,都不过是徒劳罢了。
当我听到爱剑发出的呻吟,手中陪伴多年的长剑承受不住他们的猛烈攻势,破碎了。连带着我的身体一同破碎了。
那一刻,我以为我们会永远留在那。
可不知为何,我再度醒来了,月亮与夜幕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初升的太阳,以及旷野上弥漫停留着的血腥味。
她向我走来了,可我全身麻痹动弹不得。囚车中的女犯人俯身查看着我的伤势。
她说:“别动!你是他弟弟吧,两兄弟长得完全不一样嘛。不过你身手倒是比他高明不少。”
既然动弹不得,那就静静躺着吧。
不过这女子的声音怎么会如银铃一般悦耳。
日头逐渐升起,阳光铺在身上暖洋洋的,我勉强支起身来,瞧见女子和他正商议着什么。他看见了我站起身了,便一瘸一拐地朝我靠过来。
她搀着他。
呵呵……
我当时是在笑吗?我记不清了。
……
门外一串急促地敲门声打断了刘刑的回忆。
刘刑身体一震,眼角饱满的泪花瞬间消失,深吸一口气后,大声说道:“何事?”
他早已吩咐过,一般的小事不要打扰他。
“大少爷正在回来的路上了!”屋外传来的是陵阜的粗犷嗓音。
“啪”地一声,门内人粗暴推开房门。
“那你随我出城为他接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