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私心, 何思礼没有告诉薛梨他看到的一切。按捺着压抑了这么多年的喜欢、努力和她当朋友,让关系一步步地进阶,可是只要陈西泽一回来, 他胜算全无,满盘皆输。薛梨一个人在沙滩边坐了会儿,吹着悠悠海风, 拒绝两位前来搭讪的帅哥。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多漂亮, 但她不否认自己受欢迎的事实。手机里传来了陆晚听的消息,她给她发了一条广播剧的链接:“梨子, 我最近听一个广播剧,越来越感觉里面的男主cv,听着有些耳熟, 你要不要听听看。”薛梨戳进了广播剧,拉进度条听了几分钟。毫无疑问,那就是陈西泽的声音,没有很刻意的播音腔, 完全是他自自然然的嗓音, 又苏又撩,很性感。她往下拉配音表,男主的。听:“这个特别神秘,没有微博, 没有社交号,半年前火起来的, 但是半点痕迹都找不到,也没人知道他是谁, 但听说他接了不少单子,现在很火的几部网络小说制作班子,都预约了他后面的档期,宣称会请他来配男主。”冰糖雪梨:“他嗓音很好听,适合配男主的。”薛梨知道,只要陈西泽想做的事,他一定能做到最好,优秀的人在任何领域都是绝对的优秀。而且,不意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们的结婚基金,从前几个月开始,陆陆续续会收到汇款。少则几百,多则上千,最近的一笔动账是63907块。有多少给多少,全部上交,由女朋友来分配。他这样聪明的男人,当然知道此举意味着什么,他在向薛梨释放某种希求复合的讯号。薛梨等了两年,等他恢复勇气,等他彻底接受自己盲眼的事实,接受命运的不可回转后,还能坦然地面对她。她知道陈西泽不会被打倒,永远不会。后来,薛梨查清了汇款的账号,开始定时给他打生活费和零花钱了。每次汇款的三分之一,薛梨都会给他回过去,作为他的零花钱和生活费。她也在向他释放讯号。还深爱他的讯号。……夜渐渐深了,沙滩上的人也越来越少。薛梨起身朝着酒店的方向走去。小鹿岛全靠旅游业支撑发展,所以每一条街道都非常干净清新,街上有很多个性化的涂鸦,营造出小资文创的氛围,有很多流浪艺人来这里生活小住,甚至谋生发展。她转过了一条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小巷道,在经过一个三层涂鸦楼边时,她又听到了熟悉的《sur》的小提琴轻快旋律,顿住了脚步。大概...是她太敏感了吧。薛梨加快步伐走了几步,想要逃避《sur》的旋律,然而最终逃不过,她双腿不受控制地走进了那栋三层涂鸦楼。这栋小楼看起来像是群租楼,长长的过道里,有很多流浪艺术家来回走动,有人拿吉他,还有人背着画板…薛梨加快步伐,寻着《sur》的旋
律,来到了顶楼。推开了虚掩的小门,顶楼似乎有一场小型的音乐party。约莫五六个年轻人在谈笑聊天,有男孩有女孩,爆炸头的,花臂纹身的…顶楼胡乱摆着一组三人皮质沙发,两个单人沙发,中间是一个看起来破破旧旧的茶几,茶几上摆满了啤酒瓶。几个年轻男女看着像一组乐队,一边喝酒,一边玩音乐,恣意颓靡。而薛梨的目光,落到了角落边的木桶上。陈西泽坐在空木桶上,一只脚踮着拖鞋,另一只脚上的拖鞋不知道飞哪儿去了,露出冷白色的脚面。“……”薛梨也属实没想到,两年后的再遇,这男人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他的脚。他外貌落拓不羁,但拉小提琴的动作仍旧优雅,眼神空洞,没有焦距。大概也正因如此,他身上带了些摧折的破碎感,气质越发显得孤冷。左膀子满是纹身的男人往他嘴里塞了根烟,陈西泽低头抽了几口,在墙边杵灭了烟头,继续演奏着未完的那一支《sur》。这时候,有个留着跟薛梨同样侧脸切短发的女孩,嚼着口香糖,走到陈西泽面前,伸手晃了晃他的眼睛,然后冲周围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地凑到他唇畔,准备吻上去。就在即将碰触的刹那间,陈西泽薄唇轻启——“滚。”“……”女孩摆烂地躺回了沙发上,叹了一声,“你他妈到底是真瞎还是装的啊。”“阿沁,别浪费表情了。”纹身男笑着说,“人家压根对你不来劲儿。”“别说她,陈西泽对就没对女人来过劲儿,”有个正在打架子鼓的胖子,笑着说,“甭管是岛上的,还是来旅游的,多少漂亮MM想钓他,你见他搭理过谁。”“老子乐意。”阿沁不服气地说,“等他能看见我了,我保证,他会一眼爱上我。”“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阿沁望向安静演奏的陈西泽:“陈西泽,你以后都准备留在岛上吗?有没有想过要去对岸啊。”“想过,不是现在。”“那你要在这儿呆多久?”陈西泽英俊的脸庞转向大海的方向,迎着海风,淡淡道:“再呆一年。”等她毕业。……薛梨一个人躲在门缝边望了很久,看到他现在轻松恣意的生活,有了新朋友,也有了爱慕他的女孩,或许还不止一个。岛上的生活,似乎还不错。他过得很轻松,不复过往的压抑和痛苦。薛梨擦掉了眼角残留的泪痕,放下了心,没有打扰他,转身离开。却不想,嗡的一声,撞到了别人的吉他上。“诶?你找谁啊?”迎面走来的吉他小哥不解地问。“没谁,抱歉,吉他撞坏了吗?。”“小事。”薛梨点了点头,匆匆跑下了楼,铃铛在楼道间发出哗啦啦的一串响动,清脆悦耳。陈西泽的琴声戛然而止。吉他小哥走进来,漫不经心道:“刚刚有个女孩,擦着眼泪下去了呢,阿泽,你又拒绝人家了?”阿沁
好奇地走到楼边,探身望下去,果然看到有一道纤瘦清丽的背影,“谁啊这是,没见过。”“游客吧,估摸着是上来看阿泽的。”陈西泽控制住轻微颤抖的手,摸出烟,咬在干燥的薄唇上。阿沁立刻递来了打火机,咔嚓,点燃。他却连抽烟都没了心情,跳下了木桶,来到楼边,黑眸空洞地望着大海对岸的方向。胖子凑近了阿沁:“你说他这一天天的,到底在看什么。”“我问谁去。”阿沁本能地觉得不舒服,“不知道对岸有什么,这么勾他的魂。”……次日清晨,学生会的同学们去小鹿山游览,拍完合照之后,三三两两地便分散游玩着。薛梨跟主席何思礼一起走在山林间,不远处便有一座清幽宁静的寺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庙外阶梯满是青苔,薛梨踩了上去,走入庙中,望着那一尊慈眉善目的佛祖塑像。何思礼双手合十,很虔诚地礼敬。他向来周道又礼貌,哪怕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来了寺庙,也会入乡随俗地给予尊重。“傍晚返程,我不跟你们一起回去,你多看着他们些,路上注意安全。”薛梨对他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下周吧,周一肯定要回来上课。”何思礼大概也能猜到,她肯定是有陈西泽的消息了。这个岛,很小很小。即便他不说,薛梨也总有机会打听到有关他的事。何思礼无法左右这一切,就连争取的资格都没有。喜欢她,从来都是他一个人的事。在薛梨迈步出门的时候,何思礼终究不甘心,直言问道:“你要去找陈西泽吗?”薛梨微感诧异:“你也见到他了。”“嗯,昨晚在沙滩边,跟你告别后没多久,看到他一个人走在海边。”何思礼平静地说,“但我不想告诉你。”薛梨垂眸想了想,回应道:“这没关系,何思礼。”“即便我成了学生会主席,你也从来没叫过我主席,也是因为陈西泽吗?”她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对不起,是我的心结,我喊不出别人主席。”“所以,你也原谅了他的离开吗?”“从来没怪过啊。”薛梨拨弄着手腕间的木珠手串,诚恳地说,“陈西泽很骄傲,那时候,他身上背负着沉重的担子,之所以答应跟我在一起、是因为他有自信能照顾好我,让我大学四年能过得快乐些,别再像从前那样闷闷不乐。”“但他食言了,男人不该食言。”“我能因为这个怪他吗?”薛梨想到两年前那场失亲之痛,眼底饱含苦涩,“何思礼,很多时候,生活真的不是想怎样就怎样。”薛梨回头看着那尊慈眉善目的佛像。“漫天神佛俯瞰人间,可他们从不施舍怜悯。”何思礼看着面前这个眉目温柔的女孩,深深感觉,这两年,她成长了太多太多。“我不知道失明是什么感觉。”何思礼垂着眸子,将心比心地想象着,“如何抵挡那样无边无
际的黑暗与寂寞,我肯定做不到,两天就会疯。”“我也是。”薛梨的手轻轻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珠子,清甜地笑了,“他居然过得还不错,状态看着…比刚开始那两天好多了。”“主席一直是个信念坚定的人。”即便作为情敌的何思礼,也很难否认这一点。陈西泽是非常坚韧强悍的男人。“是啊,我喜欢他现在的状态,喜欢极了,我要去找他了。”薛梨眼底漫着小女孩特有的愉悦的喜色。何思礼见她这样子,心里也觉得暖暖的。他感受到了她的幸福,微笑着对她道:“去找他吧,薛梨,他肯定在等你。”“嗯!谢谢你,何思礼。”……傍晚下山,薛梨将同学们送上了大巴车,跟他们挥手道别,目送着大巴车渐行渐远地朝着海滨大道尽头驶去。她回房间换了一套清新的白裙子,花费四十分钟给自己化一个精致的妆容,最后吧砸吧砸地抹了蜜桃豆沙色的口红。镜子里的女孩巴掌脸精致小巧,带着她特有的清美气质,皮肤白净宛如皎月。她戴着眼镜的时候,就很温和平易,而摘下眼镜、戴美瞳,再配上风格妆,会给人一种冷清的厌世感。用沈南星的话来说,女孩的每一段人生经历,都会潜移默化地改变她的容貌和气质。薛梨觉得自己如今的模样和举止,大概也跟陈西泽脱不了的干系。他真的改变了她很多很多。结束了化妆,薛梨拎着小包走出了酒店。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但她还是要美美地去见他。按照昨天记住的路线和地址,薛梨找到了那栋三层楼的涂鸦出租楼,熟门熟路地上了顶楼。她想的是,如果他不在,她就在楼上等他。反正他也看不见,兴许她还能不动声色的围观他的生活。但今天,陈西泽不仅在,而且楼顶只有他一个人。薛梨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尽可能不发出半点声音,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今天的顶楼似乎经过特意的布置,茶几沙发上方搭着透明棚,还有星星灯,营造出了某种浪漫的氛围感。茶几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朵盛放得无比灿烂的红色凤凰花,凤凰花在小鹿岛随处可见,此刻正是花开时间,落英缤纷,这样的盛放,宛如青春一般热烈而璀璨。陈西泽坐在木桶上,他打扮不似昨天那样不修边幅。至少…这次穿鞋了,薛梨送他的那双白色运动鞋。干干净净、崭新如初。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薛梨都不认为陈西泽这瞎子能察觉到有人进来。她轻手轻脚地溜达着,环顾顶楼四周,查看他的生活环境。顶楼的茶几沙发都是他的家具,还有一个小房间,房间门虚掩着,她推开门,探头朝里面望去。约莫二十来平米的小屋里摆放着他的单人床,卫生间和厨房也在里面,面积虽然小,但很干净,单人床上是格子床单,柜子上也没什么杂物,是他简约单调的风格。陈西泽
从木桶上跳了下来,径直朝屋内走去。薛梨连忙侧开身,背抵在墙边,惊险刺激而又无声无息地避开了他。感觉自己简直像在做贼…过了会儿,陈西泽重新走出来,单手扣开了一瓶冰凉的易拉罐可乐,搁在了茶几上。他坐在了沙发边,脑袋撞向了薛梨所站的方向,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果然,他知道她来了。薛梨不再踮脚做贼了,大摇大摆地坐到了他身边。陈西泽凑过来轻轻嗅了嗅,确定是她的味道,将桌上的可乐易拉罐递到她手边。薛梨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可乐的冲劲儿刺进她的鼻子里,酸酸的,她眼泪都快被激出来了,用手背擦了擦眼睛。陈西泽抽了纸巾递给她。失明两年,他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几乎完全靠听觉和嗅觉,就能判断身边一切人和事的动向。“小猫,好久不见。”他终于率先开口了。“属实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薛梨嗓音有些哑,拖长了“还”字的尾音。这句开场白,瞬间又将俩人俩回到那段如初雪般干净美好的大一时光。重逢的时候,薛梨也是这般不客气地“问候”他。陈西泽笑着伸手过来,摸到了她的明净的额头,单薄的眼皮,小巧的鼻梁和柔软的唇…“你能想象我现在的样子?”“嗯。”陈西泽咂摸着食指和拇指间腻腻的脂粉,“化妆了。”“但现在被你摸花了。”“抱歉。”“没关系。”薛梨缓缓地凑近她,看着他漆黑漂亮的眸子,“特意化给你摸的。”陈西泽仍旧不动声色,喉结克制地滚了滚,礼貌地询问:“别的地方,可不可以碰?”下一秒,薛梨凑过去叼住了他的喉结,给与他最直接的回答。男人一触即燃,捧着她的腰,将她翻身压制在了沙发边,扯开了她的衣领,俯身吻住了他干燥柔软的唇,横冲直撞地进攻着。宛如天台狂躁的大风,在她细腻的皮肤间激起一阵阵颤栗。远处的晚霞还没有尽散,薛梨侧过头,看着乌云遮掩的那一块块暗红的光斑,闭上了眼睛,沉入了疯狂堕落的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