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泽转过身, 隔着浓郁的夜色,他似在看她,尽管他什么都看不到。薛梨已经明显感觉到他的某些变化, 她壮着胆子,颤抖的手试探地蔓延了过去, 但陈西泽用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很烫,紧紧地握着她, 阻止了她不听话的行动。薛梨凑了过去, 用温热的呼吸告诉他,“在小猫这里, 你不必须要压抑任何事,也不用忍,想怎样都可以。”陈西泽用了全身的力气, 推开了她:“但不是现在。”他不能把她也拉入无穷尽的黑暗中。薛梨的性子也不是轻易好惹的,她不信邪地翻身而起,压住了他:“陈西泽,你是我的男朋友, 男朋友有男朋友应尽的义务。”月光倾洒在他冷白的脸上, 他嘴角终于勾了笑,虽然惨淡,然而漂亮得不似人间。薛梨一本正经道:“陈西泽,你现在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吗?”陈西泽仍旧笑着,眼角上扬, 多想看看她现在这理直气壮的模样啊。她隐隐约约知道一些,但不详细, 具体步骤更是茫然。“大概,知道吧。”“那你知道基本操作是什么?”陈西泽又问。薛梨认真思考之后,宛如回答考卷一般,猜道:“接吻?”陈西泽没有立刻反驳,于是她俯身吻住了他,笨拙地进攻。陈西泽抓着她纤细的手腕,让她勾住了自己的颈子,熟练地撬开了她的牙关,深深地入侵,这一个亲吻绵长又炽热。薛梨都快融化了,脑袋晕晕乎乎的,分明什么都看不见,但她感觉有星星在眼前坠落。陈西泽单手捧着她的腰,将她从身上放下来,拉了被单给她盖上。“猫,记住,这种事对于女生而言,基本操作永远是戴T。”“如果你没有准备这玩意儿,今晚乖乖睡觉。”“……”哎!薛梨也没有理由坚持了。“那我抱着你睡。”薛梨紧紧地搂住了陈西泽,一条腿搭在了他身上。“……”陈西泽闭眼冷静了一会儿,竭力压住了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欲望的野兽,也回抱住了她。“我是你的小猫吗?”小姑娘将脸埋入了他的颈窝里,呼吸着他身体熟悉的味道。“永远是。”“晚安,陈西泽。”*次日清晨,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陈西泽动作轻缓,无声无息地走出了房间,摸到了柜边的黑色盲杖,紧紧握在手里。他没有收拾太多行囊,肩上只背了一个单肩包,缓慢地摩挲着,打开了房门。晨风款款,扑面而来的凉意,驱逐了夏日的燥热。“要走了?”沙发边,薛衍缓缓睁开了眼,望向了门边的盲眼男人,“准备去哪儿?”“不知道。”“准备做什么?”“活着,赚点钱。”薛衍冷哼了一声:“陈西泽,你真的很让人讨厌。”“你从小就讨厌我。”“是啊,昨晚我一直在想,我要是你,我爸死了,我瞎了,我可能早就发疯了。”薛衍起身走到院子里,
不动声色地挡住了院门,“你他妈就不是个正常人。”陈西泽平静地说:“没有小猫,我也撑不下去。”即便是这样黯淡的人生,也终究还有一束渺茫的光,将他从无边的痛苦中拯救出来。只要想到她,陈西泽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可亲可爱,有值得坚持下去的理由,这份美好的憧憬不知源于何时,也许是看到她的第一眼。“所以你现在要丢下她离开了?”薛衍也不再拐弯抹角了,直问道:“一会儿薛梨醒了,我怎么跟他交代。说你不辞而别,一句话都没留下,她这样喜欢你,你是想要她的命吗。”“我困着她,才会一点点消耗我们的爱,最后要了两人的命。”现在他们是热恋期,薛梨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可无论多么浓烈炽热的爱,最终都会消弭于生活的庸常和琐碎。如果是过去的他,有信心变得更优秀,他会将事业做到最登峰造极的顶点,让她有更多理由爱慕他,即便生活平淡,也总会有神秘的新鲜感。而现在,就连照顾她这一件事,陈西泽都做不好了。他只会拖着她一个劲儿往下坠,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洞深渊。“你别看我妹不聪明,学习不好,但她坚持的事情从来不会改变,以前努力当咸鱼,那就咸鱼到底,从幼儿园一直丧到大学。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让她改变的人。”薛衍低头点了根烟,白雾缭绕在晨雾中,“陈西泽,虽然我也觉得你现在这样,真是个拖累。但那又如何,薛梨第一次鼓起勇气为自己选择人生,总比以前什么都无所谓更强。”他竭力地说服着他,为他妹妹留住面前这个男人,“她在努力为你变得更好,你为什么不能再试试看。”然而,陈西泽却摇了摇头:“你错了,她不是因为我而变得更好。她一直都很努力,只是你们从来没发现。”说完,他按下了薛衍挡着院门的手,“等她看过更遥远的风景,就会明白,眼前的生活是多么狭隘。”人没有爱情不会死,但生活陷入无穷无尽的困境,那才真的会死。即便是最会游泳的健将被抛入了汹涌的深海里,无论如何奋力挣扎,也无法抵达几万公里外的彼岸。陈西泽试过这种溺水的窒息感,真的…他不愿意薛梨轻易尝试,所以,哭几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第二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她可以拥有更辽阔的远方,而不是困囿在他身边,彼此消耗最终相互憎怨。除了离开,别无选择。他迈出了院门,身后,薛衍不依不饶地叫住他:“没有别的话告诉她?”“没有。”几步后,似终究不忍心,他停了下来,回头道:“你跟她说,哥哥去找寻新的出路,找到了就回来。”薛衍看着他盲杖点地,缓步走出了巷子口。无论何种境遇,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如初。他回过头,却看到薛梨站在窗边,望着陈西泽离开的方向,倔强地用
手背揉掉了眼泪。薛衍走了过来,轻轻将女孩揽着小姑娘的肩膀:“现在追出去,兴许还能追上。”薛梨固执地摇了摇头,擦掉眼泪,低头看着手腕上那枚他昨夜戴在她手上的沉香珠串。那是他妈妈留给他最后的东西,戴了很多年,现在留给她了。“如果离开能让他轻松些,我尊重他。”“等他找到了,会意气风发地回到我身边。”……薛梨和薛衍回了家,大包小包的松茸天麻等特产,让薛有恒欢喜不已,直说两个孩子真是懂事了,居然还知道给爸爸妈妈带礼物了。赵美萍可没他这么高兴,她敏感地察觉到…这次从西藏回来,女儿情绪不太对劲。好像一夜之间,原本以为永远长不大的小屁孩,也终于变成了大人。看着稳重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上蹿下跳,跟个猴儿似的,一分钟都闲不下来。她安安静静地收拾着自己的行李,漆黑的眸子里蕴着某种沉静的力量感。赵美萍来到薛衍身边,将盛了热水的杯子递给他:“你们这次西藏之行,没出什么事吧?”“没事啊,挺好的,你看小梨子,也没缺胳膊少腿,完完整整地带回来了。”“那你妹怎么变老实了?”赵美萍皱眉问,“是不是路上被欺负了?”“放心吧。”薛衍揽着薛梨,使劲儿地掐了掐她的脖子,“她高反劲儿还没过呢!”薛梨快被这恶魔兄长掐得快窒息了,一个劲儿用手肘锤他腹部,俩人在家里追打了起来。见兄妹俩又恢复了以往鸡飞狗跳的相处模式,赵美萍这才稍稍放心些,走过来帮薛梨整理行李箱。“听隔壁陈阿姨说,陈西泽他们家出事了,你们知道吗?”薛衍扫了眼面无表情的妹妹,连忙将话头接过来:“我们跟陈西泽也不太熟,哪能知道,出了什么事啊?”“说是他爸死了,陈西泽…听说是眼睛出了问题,盲了,陈阿姨还得陪着他去办理休学呢。”薛梨这才稍稍有了些反应,小心翼翼地问:“那他…他们家后续打算怎么办呢?”“不知道啊,我也没多问,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嘛。”赵美萍叹了口气,“真是可怜啊。”薛衍故意道:“赵女士,您之前不是不喜欢他吗,还叫我们别跟他玩。”“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以前觉得他们家情况复杂,不想你们沾染,但现在…又觉得他挺可怜的,你说年纪轻轻的,怎么会瞎了呢。”“妈,我回房间看书了。”薛梨怕自己再听下去,会绷不住情绪,被敏感的母亲看出什么。赵美萍感慨道:“这孩子,忽然这么用功我还真是不适应啊。”薛衍想到了陈西泽的话,走过来和赵美萍站在一起,沉声道:“我妹一直很努力。”……暑假过去,薛梨迎来了她的大二生活。陈西泽离开之后,学生会重新换届选举,许舒阳当上了主席,何思礼成了副主席,薛梨也加入了外联部,成为了
部长。她的GRE也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但没之前那样拼了,没有陈西泽陪伴在身边,出国毫无意义。但她的专业学习一直都很努力,名次也保持在年级前十。如果还有机会见面,不至于让他失望。之所以还留在学生会,是因为这里…还残留着陈西泽的某些痕迹。他们之间的分手处理得太过于冷静,没有撕心裂肺、没有痛不欲生,她对他浓烈的喜欢,化作了某种绵长的情绪,平均分配在他走后的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偶尔处理文件的时候,看到陈西泽落款的签名,或者听到周围人有意无意提起前任主席的名字,薛梨的心都会被针给戳一下。不会太尖锐,就是隐隐地疼着。她却再不跟任何人提陈西泽三个字了。欲盖弥彰,但…别无选择。薛梨步入大三,薛衍则步入了大四,他进入了国内最顶尖的电子科技公司实习,脱去了那一身花里胡哨的潮流品牌服装,穿上了西装白衬衣,终于有了点人样子。他开始追求沈南星,沈南星看到他的成长和变化,似乎有了些意动,俩人感情逐渐升温。有时候他在楼下等沈南星,薛梨脑袋探出阳台,看着楼下的薛衍这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样子,也不禁会想,如果没有那一场变故…陈西泽大概已经考上研究生了。不管是申请国外的名校、还是国内的医学院,他会拥有最光明灿烂的前途。也许他们都会开始计划结婚了。没有如果。许然仍旧是一副霸道总裁的样子,对薛梨死缠烂打,无数次告白和“惊喜”,把薛梨都弄得有点儿应激了,见了他就躲。相比于许然的死缠烂打,何思礼显然要聪明太多了。他以朋友的身份和薛梨相处着,整个大二大三,外联部部长和副部长默契配合,一起去公司谈赞助,将学生会的各项活动办得漂漂亮亮。俩人的关系…处得还不错。大三下学期的五一假期,学生会组织了一次社员干事的小鹿岛旅行。这是自大一之后,薛梨重新踏上小鹿岛。公园的梅花鹿依旧可爱,村庄街道也仍旧是小清新的风格,每一处都可以作为打卡拍照的景点,稻田连绵,风吹嫩芽、碧绿一直延伸至天际,游客也是一如既往的多。薛梨心里却莫名多了些说不出来的感伤。物是人非。傍晚,和酒店前台谈完这几日入住的折扣价格之后,薛梨和何思礼一起走出酒店。何思礼看出了她自从登岛之后、一直不太开心。他看了看远处的缭绕的火烧云,似乎今天的晚霞还不错,问薛梨愿不愿意去海边走走,看看夕阳。薛梨也没什么事儿,于是答应了。海边很多散步休闲的人,听着浪涛,踩着细沙,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海盐的味道。她脱了高跟鞋,拎着鞋子,踩在了松软的沙子上,笑着说:“好久没来海边了呀。”“嗯,最近真的太忙了,不过春日音乐会之
后,应该会闲下来,这几天好好放松吧。”“你都是主席了,怎么可能放松,不得时时刻刻盯着这些孩子们啊。”何思礼笑了起来:“看着这些小屁孩,感觉真的大学时光过得好快,一晃而逝,就快要面临毕业季了。”“是啊,第一次踏入校园的情形,仿佛还发生在昨天。”何思礼看着身边的女孩。仍旧是切脸的短发,比之于前两年,越发显出某种成熟的味道,细密的睫毛在她眼边投下错落的阴影,穿着简约的白色吊带搭防晒衫,薄荷绿短裤,带着夏日休闲感。他喉结滚了滚,准备好的表白的话语几乎已经滑到了嘴边:“薛梨,有件事…”下一秒,薛梨从兜里摸出了黑色的颈带铃铛,撩开头发,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嗯?什么…”何思礼顿了顿,将话咽了回去,温煦地笑问:“你还戴着这铃铛。”“昂,工作的时候不戴,放松休闲的时候,就戴着玩儿呗。”薛梨漫不经心地解释道。何思礼经常看她戴着这铃铛,黑色的蕾丝颈带倒是经常换,但铃铛…一直没换过。其实一开始,何思礼并不知道这铃铛是陈西泽送的,直到那天经过她的办公桌工位,看到铃铛搁在桌上。铃铛后面印着一行哥特体英文字——&a;他喜欢的人,心有所属,她是别人的猫。何思礼压住了情绪,俩人沉默地走在沙滩边。远处海边露天音乐酒吧似乎很热闹,薛梨听到一阵优雅清扬的小提琴独奏,听出了旋律,是久石让的《sur》。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某种控制不住的力量,驱使着她朝人群狂奔而去。何思礼连忙追了上去:“薛梨!”女孩不顾一切地拨开人群,引来周围人不满和皱眉,但她顾不得这一切,她冲到了露天酒吧里,终于看到了那个演奏小提琴的西装男人。陌生的脸庞,不是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何思礼来到了她身边,问道:“你怎么了?”“没有啊,挺好听的,你看过《菊次郎的夏天》吗,我很喜欢这支曲子。”“我也很喜欢,可是…”何思礼忍着心疼,给她递去了纸巾,“别哭了。”薛梨没有接,眼泪顺着脸颊流淌着。这是自他离开以后,她第一次掉眼泪。陈西泽让她去看辽阔的世界,看她看到的只是空旷,无边无际的空旷…“何思礼,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在沙滩边待一会儿。”“你确定吗?”“嗯。”薛梨擦掉了眼泪,微笑着对他说,“不好意思啊,让你见笑了。”“我们是朋友,为什么要这么客气。”何思礼将纸包递给她,“那我先回去了,晚上你到酒店了,给我来个消息,别乱跑。”“谢谢。”何思礼转身离开,朝着沙滩另一边的长廊步道走去。然而他没走几步,便看到远处另一家音乐酒吧里,走出来一位背着黑色提琴盒的少年。他穿着黑T短裤,脚上踏着一双十字
拖鞋,下颌缀着青色的茬子,喉结边的红痣仍旧很明显。那一身自由不羁的流浪气质十分明显,他似乎回到了年少轻狂的时光里。浓墨重彩的夕阳火烧云之下,陈西泽身形挺拔瘦削,戳着盲棍,朝椰林步道另一边走去。与女孩的方向…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