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轻侯的表情变了。
他的表情岂止是变了,简直已变得如恶鬼一般的扭曲了起来,他瞪着眼睛,好似霜浓是他的杀父仇人一样,嘶声道“什么你说什么”
霜浓冷冰冰地看着他。
宁阴镇这样阴气十足,适宜鬼物生活的地方,怎么可能只有几只鬼呢
世上的人数以万计,被杀死、被冤死的人也数以万计,这其中纵然只有很小一部分能变成鬼物,那也已很多很多了。
宁阴镇这样的地方,全镇空了一半,难道不奇怪么这么多的空置祖屋,难道不奇怪么
这地方实在太诡异,家家户户都有可能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时常有人能在半夜看见鬼物飘荡,这里的人若是做了亏心事,害死了人,隔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死状千奇百怪。
慢慢的,人心惶惶,有能力搬走的人,已举家搬迁,没有能力搬走的人,还住在这阴森森的地方。
所以,这里的人才这样的稀少,全镇竟然有超过一半的宅院空置。
因为这些宅院里都住着鬼物啊。
鬼物,已是这镇子之中的常驻居民了。
只是邓老二、慕容轻侯之流的人,却从未这样想过,他们总以为鬼就像是话本子写的那样,孤魂野鬼,无所依靠,自生自灭。
殊不知,人有报团的想法,鬼也有。
鬼物都是生前极其凄惨之人,这世上却偏偏有许多自诩正义的道士和尚之流,死了之后还要痛打他们,不给他们整的灰飞烟灭就不算完,那什么劳什子封鬼大阵,岂不正是如此
所以,一部分鬼物恍恍惚惚之间往北走,来到这极阴之地,另一部分鬼被霜浓带到了这里,从此就盘踞在此。
智秀大师的封鬼大阵,的确很厉害,若只是来封十几二十只鬼物,怎么也够了,管叫这些鬼有来无回。
但这镇子里可是藏着成百上千只鬼物。
这就好比一个用来捞鱼的渔网,本身就那么点大,捞个十几二十只,没什么问题,可若是有成百上千只鱼在里面扑腾撕咬,那渔网不破才怪呢。
鬼物最恨动不动乱杀人的人,早在昨夜,就已一只一只的慢慢醒来,到今日凌晨十分,已蠢蠢欲动,霜浓一声令下,成百上千只的鬼物,已拥入了阵中,阵中之人总以为自己已高枕无忧,哪里会想到会涌出这么多鬼来饶是鬼物在白天有些虚弱但这么多虚弱的鬼加起来,也足够让这些人哭爹喊娘、鬼哭狼嚎了。
此时此刻,慕容轻侯的爪牙,已陷入了人间地狱之中。
外院的剑客们,个个仓惶逃窜,手中长剑猛地挥出,胡乱地在空中劈砍着,鬼物漂浮在空中,吃吃地笑着,互相耳语,好似在看什么很好玩的乐子一样,那剑客满头大汗,已经快要力竭,可当他的剑挥舞得慢下来之时,这些吃吃笑着的,好似小姑娘一样的鬼物,却都露出了狰狞面孔,一爪下去,将他的胳膊挠得鲜血淋漓。
这剑客就只有更快的挥剑,想要将她们驱赶出去。
但这也只是鬼物的游戏罢了,普通的剑,如何伤得了鬼物至于桃木剑,早都被楚留香全撅断了。
她们忽然之间觉得楚留香这个男人也很顺眼。
这剑客昨天夜里最放纵,驱赶着人在冰天雪地的院子里赤脚跑,停下来的便杀,如今他也被迫舞着剑,绝望地舞到力竭。
他已舞不动了,仓惶地要逃跑,鬼物们长啸一声,已扑了上去,张开血淋淋的嘴巴,竟直接一口一口,将这人身上的血肉都撕扯下来,这人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嚎声,身体剧烈的扑腾着,好似被扔进了油锅里炸一样。
而所有在这里的、慕容轻侯的手下们,都已被鬼物捉住,肆意地报复。
它们报复这些人,就好似报复那些令它们惨死的人一样
慕容轻侯听着这些声音,脸上终于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终其一生,他的脸上都没有露出过恐惧的神色。因为他这一生,遇到过的最大的危机,也不过是在决斗时与人僵持不下以及他年轻时,慕容家日渐衰落,江湖上的人不太给他面子。
仅此而已。
他时常都是把别人扔进地狱里的那个,刚刚他还淡然地说起他以前是怎么对待霜浓的,那语气简直就是轻描淡写,还意在把楚留香彻底的、惹怒。
可现在,情况却已不一样了,因为被剥皮的很有可能是他自己
慕容轻侯那张总是威严的面具终于皲裂开来,露出了惊慌失措、如野狗一样狼狈不堪的内里,要死的人变成他的时候,他忽然而然也就变得和他曾经以为的蝼蚁一样了,整个人语无伦次,脸色涨得通红,似是在努力的冲开楚留香封住的经络。
可以楚留香的手法,难道他能轻易地冲开经络么
那自然是不行的。
霜浓一步步地走近了他。
慕容轻侯大喊“楚留香,你惯常从不杀人,今日要为老夫破戒么”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
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毕竟外头就是人间炼狱,不过这事,他自知自己还是少管的好,慕容轻侯家的人实在作恶多端,如今他把人保下来要干什么
他有资格替死了的人去原谅
所以,他只是摸了摸鼻子,叹道“轻侯,我可没有杀你。”
我只是把你留给了你的仇人,看看她想要怎么处置你罢了。
慕容轻侯的脸抽动了起来。
他忽然发现,原来楚留香这个看起来总是如春风般的男人,心肠硬起来的时候,也实在是铁石心肠,他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可话到嘴边,一见霜浓那张冰冷而美艳的脸,他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忽然就想起了,霜浓临死前的样子。
血淋淋的,像是一团会动的血肉,看不出面目,血浸湿了她身边的一切,她气若游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被炼成鬼之后,她的怨气最重,自然也最有能耐。
现在
慕容轻侯的嘴唇嗫嚅着,想要求饶。
可是求饶有用么
他知道没有用,可是那种强烈的,求生的本能,还是让慕容轻侯开口,发着抖说“放过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慕容家的财富”
霜浓冷笑了一声。
慕容轻侯顿时噤声,一个字都不说不出了。
她轻轻地道“你以为我也会把你的皮给剥了”
慕容轻侯这下连呼吸都不敢呼吸了。
他根本也就没有自尽的勇气,而且此时此刻,他浑身僵硬,动都动不了,又如何自尽
而活着,等待他的会是极其残酷、极其可怕的折磨么
慕容轻侯瞪着楚留香,悲愤道“楚留香你你也算是一世英雄,就看着鬼物折辱于我我我,你为何不现在就来,给我一个痛快。”
楚留香叹气。
他只说“慕容轻侯,楚某不杀人。”
说着,他竟然飞身而去,再不看一眼这里发生的事情了。
慕容轻侯目瞪口呆
再看走近的霜浓,他牙呲目裂,简直已好似要流出血泪来。
而霜浓却说“我可没有你那么残忍,喜欢剥活人的皮。”
慕容轻侯心中一喜。
霜浓轻轻一笑,却道“不过,外头那些鬼物有没有那么残忍,我就不晓得了。”
这句话说完之后,这道院门忽然涌进了数不清的恶鬼,刹那之间,就已把慕容轻侯淹没了。
慕容轻侯发出一声惨叫,浑身的骨头都好似已被弄断。
再然后,就只能听到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皮肉和骨头被扯开的声音了。
霜浓淡淡地瞧了一眼,转身走了。
鬼宅门口,楚留香正在等她。
他就斜斜地倚靠在墙上,好似在懒洋洋地晒太阳。
霜浓撑着伞,出现在了拐角处。
下一秒,她的伞就被人拿住了。
楚留香这样的男人,如果想要追求一个女人,那手段自然是花样百出,极其殷切的。他本就英俊,又生了一副好脾气,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那个人一定像是被泡在温水里一样舒服。
霜浓道“你作什么”
他嘴角含笑,道“难道我瞧见你撑伞,还能不帮你撑着”
她睇了他一眼。
楚留香道“慕容轻侯死了”
霜浓道“自然死了。”
楚留香又道“你的事情是不是已做完了”
霜浓沉默了一下。
她的事情,当然已经做完了。
可长久的仇恨,却已经令她习惯了,忽然一下子解决了仇人,她只觉得自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要继续呆在这里么这件事过后,想必这镇子上剩下的活人也都该吓死了,举家出逃,从此宁阴镇就是货真价实的鬼镇了,她待在这里,自然如鱼得水。
可呆到什么时候她作为鬼飘荡了这么久,还可以一直飘荡下去,永远永远作为一个孤魂野鬼而生存。
但这样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女鬼霜浓,听见了楚留香并不随意的一问之后,居然陷入到了一种非常哲学的思考之中。
这时,楚留香忽然不厚道的笑了。
他撑着伞,带着笑意,故作随意地问“我在海上有一条船,碧海蓝天,阳光普照,风景美极了,你要不要,来瞧一瞧,看喜不喜欢”
霜浓歪头。
她盯了楚留香半晌,才忍不住道“碧海蓝天、阳光普照你是想把我晒死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