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自古奉行的规矩。
赵樽目光一厉,略略点头,让兵士将书信呈了上来。
拆开了封口,他抖了抖信笺,目光微微一眯。一袭被风鼓动的玄黑色披风猎猎翻飞着,他脸上的情绪琢磨不透。
“怎么了?”东方青玄似笑非笑地问。
赵樽看他一眼,没有回答,一张冷硬的面孔无波无澜。
“速度传令定安侯,务必在喀喇沁截住哈萨尔。”
“是!”经历文书周文责应着,极快地退了下去。
赵樽身披战甲,望向前方,一双眸子如同染上了鲜血。在他的面前,大晏军队已经占据了卢龙塞,就像滚滚向前的潮流,还在往北推进。刀枪铿铿,战马嘶嘶,铠甲叮叮……整个卢龙塞尸横遍野,哪个人是谁,都分辨不清了。
就在这时,只见千军万马之中,飞奔过来几骑人马。
打头的是一个北狄姑娘,人还未近,她便高声呐喊。
“不要杀!是我——”
她背后火光未灭,浓烟还在,她的身影在一群男人中间显得格外娇小。
“殿下,是北狄公主,杀了她……”
一群大晏兵卒扑了过去,赵樽却立在马上怒吼了一声。
“不要杀她!”
手握钢刀的大晏兵卒硬生生止住了脚步,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一人一骑飞快地奔向了赵樽的方向。她头上的面纱飘然而动,露出一角白皙的肌肤来,看上去像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姑娘。
越来越近,她越来越近。
然后她跃下马,飞奔向赵樽。
“殿下——”有人惊呼。
“殿下小心,她是北狄公主……”有人喊叫。
赵樽冷冷抿着唇,没有办法解释,更不能当众曝光她的身份,看着那个人影跑过来,他喉结狠狠滑动着,飞跃下马,在人头攒动的人海里,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那小小的人儿。然后,在众人的猜测和议论中,紧紧地拥住了她。
“赵十九,我想死你了。”夏初七扑在他的怀里,双手死死揪住他腰上的硬甲,闭上眼睛,一颗心在狂烈的跳动。
“阿七,你太不听话!”他双臂紧了紧,又缓缓拉开她,低下头来骂她。她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孔,熟悉的气息,熟悉的人,近两个月的想念,潮水一般涌上了她的心房,什么也来不及说,她猛地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就啃上了他的下巴。
她本想吻他的唇,却不够高。
下巴上,她啃了一嘴男人味十足的汗水。
没有亲上他,她略略有点失望,眼波暗了一下。
他却突地勒紧她,低下头,紧紧噙住她的唇。
天地间,喊杀没有了,收拾残局的大晏军队也没有了。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紧紧拥抱接吻,失而复得的吻来得激烈也投入,情不自禁的火热攀爬上了心尖,主宰了意识,也忘记了周围有十五万大军在窥视,口沫激烈的交流中,烈火骄阳之下,仿佛一场梦,两个人都醉在梦里,无声无息的疯狂。
“赵十九,你还撵不撵我走?”
“不撵了。”
“真的呀?太好了……”
他扣紧了她,“从今往后,有我在的地方,就有你。”
“啊哈哈,真的?说话算话!”一连好几个开心的笑声里,夏初七紧紧搂住他,又捶又打。他高大的身躯裹着她,就像抱一个小人儿似的,在呼吸交错的眼波交流中,天地间只剩下彼此。
四周一片静谧。
不是战场,不是烽火,只有千树万树的鲜花在盛放。
他在吻她,在她的眼中,一切都是安静的,只有他的唇火热。
“哗!”实际上,四周哗然一片,好多人在抽气儿。
“北狄公主……和晋王殿下?”
“难道先前的大火,就是北狄公主放的?”
不少人在猜测,人群之中作为监军随军出征的东方青玄,看着在千军万马之中紧紧相拥的两个人,又看了看烧了半天的卢龙塞,默默地调转了马头。
卢龙塞是一个好地方,易守难攻,进可攻退可守。只如今,北狄败退卢龙,大晏军也就顺理成章地接管了此处险地要塞。天黑的时候,派去追击哈萨尔的将士回来了,他们约追出五十余里,哈萨尔却带着主力退守大宁了。
哈萨尔是一个优秀的将领。今日决战时战马的“失态”,赵樽和东方青玄能够看得出来,他又如何会看不出来?所以在与大晏军对阵之初,他便知道着了别人的道儿了,开始安排主力撤退。故而,当时守卢龙塞的死士不过一万余人,主力基本撤走。而眼下北狄仍然控制着北方包括整个辽河流域的领土,与大晏对峙,势力也是不容小觑。可以说,大晏想要彻底消灭北狄,不是说不可能,至少短期内不太可能实现。统治一个地区容易,想要统治一个民族哪是易事?
“打仗劳民伤财,为什么不能和呢?”夏初七喝着酒,低低的问。
此时,皎洁的月儿高高悬挂在黑幕一般的天际,她坐在卢龙塞的山顶平石上。天上繁星看着她的脸,地上靠着的是赵樽硬朗挺拔的身躯。他仍然没有脱下盔甲,却少了白日的肃杀。
寂静的山坡上,风声悠悠。
石头上放了几坛酒,散着浓郁的酒香味儿。两个人在阔别了将近两月之后,盘腿靠坐在卢龙塞的山顶上,一边儿喝酒,一边儿聊天,看着卢龙塞里的一朵朵火光跳跃。
她问完,赵樽许久才回答,“在陛下看来,和即是败。”
夏初七一愣,“和与败,两个概念好不好?”
“在陛下看来,一个概念。”
“也是,对于一个刚愎自用、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家伙来说,像和议这样有利于民生展的事情,确实也是一种服软。”她喝了不少酒,胆子也大,一连用了好几个贬义词来评论远在京师的老皇帝,原以为赵樽会有异议,可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文不对题的话。
“天下格局,分分合合,正是如此。”
夏初七轻呵一声,斜瞥着他,玩笑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爷,看不出来,您还有诸葛亮的智慧观点呢?话说,您这是想要抢我卧虎小诸葛的招牌?”
赵樽扫她一眼,仰着脖子喝了一大口酒,看着卢龙塞巡逻兵士手中龙蛇一样游动的火把,一张明明灭灭的俊脸上,略略带了一丝笑颜,“第一次见你,你便说你是诸葛孔亮的后人。哎,满嘴胡说八道的小妇人。”
夏初七嘿嘿笑着,与他碰了一个,突然觉得两人好像认识得够久了。
“那个时候你就知道我胡说八道?”
“自然。”
“为什么不反驳呢?”
“不值得。”
“噗”一声,夏初七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她气咻咻地瞪着他,“你这个人,就不能说点中听的话?比如,你第一次见到我,就被我美貌的外表和过人的智慧所征服,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感觉红鸾星动,三生有缘啥的?”
“咳咳咳!”这一回,换赵樽呛住了。
咳嗽好一阵儿,在夏初七吃人的目光瞪视下,他漫不经心的叹了一声,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阿七,虽然爷很想留一点尊严给你。可你自己思量一下,突然从河里钻出来一个妇人,长得黑不溜啾,满嘴喷粪……除非爷眼瞎了,还一见钟情,不把你一招毙命就不错了。”
“赵、十、九。”一字一顿喊出来,夏初七听见了自家磨牙的声音,“什么叫黑不溜啾,满嘴喷粪?我靠!你这样打击我,合适吗?亏得我千里迢迢由南到北来寻你,亏得我不怕危险潜入敌军营地,我容易么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多少次差点死于非命?好不容易见到你了,哦,你还来嫌弃我。”
埋怨的话,竹筒倒豆子似的从她嘴里说出来,半开玩笑半认真,赵樽抿紧的唇动了动,放下酒坛,将她圈入怀里,掌心轻拍着她的脊背,“阿七吃苦了。蓟州客栈的事,爷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嘴里哼哼着,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算你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