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最瞧不得你这假清高的模样。”洪瑞成厉声打断了齐半灵的话,边绕过面前的书案边道,“给本官作妾有什么不好?难不成你还当你是什么齐阁老之女,等着进宫做娘娘吗?”
看着洪瑞成一步步朝自己靠近,齐半灵心里一惊,下意识就推着轮椅的轮子往后退:“你想干什么?!”
洪瑞成干脆撕破脸皮,把心中的邪念全摆在脸上,奸笑道:“齐姑娘不是全襄武皆知的聪慧吗,你说本官想做什么?”
齐半灵汗毛倒竖,正想高声喊人,正堂的门倏地就被人推开了。
洪瑞成锁紧眉头,刚要斥责来人坏他好事,却见一个黑脸衙役急匆匆奔了进来:“大人,大人,大都来人了……说是,册封使郑大人!”
洪瑞成一愣。
现下不是国朝三年一度的官员考评期,襄武也没什么大事发生,册封使怎么会不远千里到襄武来?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几月前他孝敬给越王的银子竟起了作用。
洪瑞成一个激灵,不忘回头恶狠狠地警告齐半灵:“等本官回来好好收拾你!”
交代了那黑脸衙役把齐半灵和她的丫鬟倚绿一起压到后院,这才兴高采烈马不停蹄地朝门外走去。
他颠颠地赶到县衙门口的时候,册封使郑绥也刚巧到达。
郑绥现任礼部左侍郎,四十出头的样子,方额圆睛,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大雄马上,虽居高位,瞧着却似乎颇为温和。
他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堆人,有太监有婢女,还有侍卫小厮和几驾拉着箱笼的马车。
见快胖成球的洪瑞成一路小跑而来,他脸上飞快略过一丝不悦,又很快掩饰好,翻身下马。
洪瑞成一见到郑绥,连忙在身旁衙役的搀扶下跪伏在地,大声道:“臣恭请陛下圣安!”
郑绥:……
这襄武县令怎么回事,他来宣个旨,自己倒摆出个要被册封的模样来。
他肃容立在那里没说话,洪瑞成跪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儿,忙由衙役们拉扯着站起身,神色也带上了些许小心:“大、大人?”
郑绥凉凉瞟他一眼:“贵县若想高升,自可等吏部文书下达,不必急在这一时。”
洪瑞成心里的期许一下落了空,脸色一白,立马赔笑道:“下官见识粗鄙,让郑大人见笑了。”
郑绥懒得和他多说。
若不是听闻渭州知府恰巧不在襄武城内,哪里轮得到洪瑞成来迎接他。
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他便问道:“不知原礼部尚书齐阁老齐家在何处,本官来襄武便是来给齐家二姑娘传旨的。”
洪瑞成这下真叫脸白如纸,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还是身旁衙役死死撑住才勉强站稳。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来:“原来是齐、齐二姑娘啊……郑大人,里边请。”
说完,他引着郑绥朝县衙正堂走去。
郑绥本想叫住他,告诉他直接先遣人去齐家告知一声,郑绥自己也可以尽快去齐家宣旨,不要耽搁了。
可看洪瑞成拔腿就往县衙内走,而不是赶紧派人出去,再加之洪瑞成之前的表情,郑绥下意识就觉得不对劲,一声不吭跟在了洪瑞成身后。
一进正堂,洪瑞成忙不迭请郑绥上座,又喝来丫鬟敬茶,等郑绥三辞落座后才拱手道:“郑大人稍待片刻,下官这就去通知齐二姑娘。”
见洪瑞成出了正堂不往大门外走,反而转头朝后院去,郑绥心道果然事有蹊跷,放下手中的茶盏就远远跟在了洪瑞成身后。
他一个眼神过去,县衙的衙役小厮们便都不敢去提醒洪瑞成了,个个或低头或看天,自顾自忙活去了。
襄武县衙北侧就是洪瑞成的府邸,将和县衙相隔的围墙打通,前后往来也方便。
洪瑞成和给他引路的衙役压根就没发觉落在他们十步之外的郑绥,直接就从后门进了洪瑞成的府邸。
这个衙役便是刚才洪瑞成吩咐囚禁齐半灵的那个黑脸衙役,他熟门熟路地把洪瑞成领到门边的柴房,却发现门栓被开,推开门,哪里还有齐半灵的踪影。
洪瑞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低声吼他:“人呢?!”
那黑脸衙役吓得魂都飞了,连忙边求饶边往外跑要去找人,却听到不远处传来女人的争执声。
洪瑞成耳朵也很尖,听到动静就往那边走。
只见齐半灵漠然坐在轮椅上,旁边是气得满脸通红胸膛不断起伏的倚绿,她俩正对着的,便是洪瑞成新娶进门没俩年的正房太太刘氏。
刘氏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浓妆艳抹穿金戴银的,气势却似乎被坐在轮椅上未施粉黛的齐半灵压了过去。
她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伸出,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指直指齐半灵:“好个狐媚子,欲拒还迎兴风作浪这么多回,还不是上赶着要来我们府!”
齐半灵脸上波澜不惊:“洪太太是以为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别人也必须都觉得好?”
刘氏愕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难不成你这罪臣家的女儿,还敢嫌弃我们洪家!我们老爷瞧得起你,你不该感恩戴德?”
“我适才就一直请求洪太太放我出去,洪太太自己不信罢了。”齐半灵淡淡扫了刘氏一眼。
“齐半灵!”洪瑞成这时候怒气冲冲地赶到了,瞪了一眼刘氏之后,扭头吩咐身后的黑脸衙役,“给我把她好好关起来,多找几个人看着!”
总之,齐半灵决计不能遇到郑绥。否则,他的仕途八成要完了。
反正郑绥也不认识这个齐二姑娘,就声称去寻了齐二姑娘,发现她孤女在家无人照拂已经过世,郑绥总不可能命他让死人复活吧。
不想郑绥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洪大人好大的胆子。本官让你去请齐二姑娘,你倒好,请到自己家来了。”
洪瑞成双腿一软,差点瘫到地上。
齐半灵微蹙眉心,望向郑绥。
郑绥目光落在地上,朝着齐半灵拱手行了一礼:“齐姑娘,事起突然,请您去正堂接圣旨吧。”
齐半灵恍然一瞬,便敛容颔首。
她明白了,这位郑大人来宣的册封圣旨,是给她的。
倚绿推着齐半灵回到了县衙正堂,这里已经全是郑绥带来的人了,东边甚至摆上了香案,香案上供着一尊三足鎏金莲花铜香炉,错杂而不零乱的牙香在里头缓缓燃着,一缕缕令人嗅之心安的香气自香炉中氤氲而出。
郑绥带来的婆子和倚绿一起扶着齐半灵跪倒在地上,郑绥站在上首,面朝南方,小心翼翼展开圣旨宣读道:
“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朕率是道,以临万邦,厥有褒升,必先内德。惟尔赠礼部尚书齐靖元次女,柔明而专静,端懿而惠和,率礼称诗,实禀贞于茂族;进规退矩,遂冠德于后宫。仰承皇太后慈谕,兹特以金册金宝,册尔为皇后。往钦哉!无或居上而骄,无或处贵而逸,降情以逮下,诚事以防微。膺兹嘉命,可不慎欤!”
居然是一份封后圣旨。
齐半灵听到“册尔为皇后”这句,心没来由地似被人用力揪紧一般抽痛起来。
她还没分辨出这感觉从何而来,郑绥温和的声音已经从她头顶传来:“二姑娘,快接旨吧。”
齐半灵回忆着年少时学习的礼仪规矩恭顺地接了旨,郑绥带来的婆子便和倚绿一起把她扶上了轮椅。
洪瑞成身为襄武县令,大都来的圣旨必然要一起跪迎。
听到是一份册后诏书,他是真的瘫在地上半分力气也使不出了。
这怎么可能呢?齐半灵的父亲获罪而亡,新帝也完全没有替他平反的意思,怎么她在襄武呆了几年,还能被封皇后啊?
洪瑞成瘫软在地上,不管身边的衙役怎么使劲拽,也拉不起这位分量过重的县老爷。
郑绥将圣旨交到齐半灵手中,然后和她交代了一些去大都一路上要注意的事情。
齐半灵细细听着,一一点头应下。
等郑绥说得差不多了,她才开口道:“郑大人,我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郑绥下意识看了洪瑞成一眼。
洪瑞成被这一眼吓得冷汗直流,巴不得下一刻就冲到齐半灵跟前磕头求饶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册后诏书改自《旧唐书》
2019了,不知道说什么,那就祝大家新年大吉吧~啾咪~
齐半灵不是天生残疾,是意外患的腿疾,后期会好
第三章
齐半灵懒得去看洪瑞成欺软怕硬的面孔,只简洁说道:“如今襄武城外有些百姓因疫病被隔绝,我为他们把了脉开了方子。现下亟缺黑云香入药,可襄武城能找到的黑云香都在洪县令府内……”
她说到一半止了话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洪瑞成一眼。
洪瑞成连忙扯着身旁衙役的衣服站起身,讨好般笑道:“姑娘古道心肠,下官自愧不如。”又瞪了身后小厮一眼,怒斥他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府里的黑云香都取出来供齐姑娘使用?”
从洪府跟来的几个小厮连连讨饶,争先恐后地跑去拿药了。
看着洪瑞成和他的手下们手忙脚乱起来,郑绥朝齐半灵和蔼地笑了笑:“二姑娘心地纯善,是襄武百姓的福气。我身为陛下特使,一会儿也该去隔离区瞧瞧。”
朝廷派出的册封使,身为皇帝的特使,地方上的杂务也可以插手,倒也理所应当。
不过,齐半灵刚才只提到了“疫病”,并没有言明是什么病,郑绥就敢开口提出亲自去查看。
不仅如此,他也没有用“齐姑娘如今身份高贵”、“齐姑娘身为女子安心等在府中即可”等等理由搪塞阻止齐半灵,更没有对她的医术提出质疑。
这倒是让齐半灵颇感意外。
难得有个不迂腐怕事的官员。
这时,洪府的小厮把黑云香送来了。
齐半灵怕耽搁了疫区百姓服药,自己拿了两袋药捧在腿上,又让倚绿提了一袋药,便招来阿武让他推自己出去。
洪瑞成见了,忙殷勤地上前说道:“下官这就亲自去马房备一驾马车送二姑娘。”
齐半灵瞥了他一眼,只淡淡说了声不必,就让阿武推着她离开了。
一出县衙,倚绿就凑到齐半灵身边悄声问她:“姑娘,洪瑞成这个欺男霸女的狗官多次羞辱于你,你为何不向郑大人告发他?”
齐半灵扭头看了眼义愤填膺的倚绿,无奈笑了:“朝廷这些官员势力盘根错节,我尚未摸清郑大人和他的关系,不便轻举妄动。一切,等到了大都再说吧。”
反正洪瑞成的所作所为郑绥已经看在眼里了,若郑绥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等郑绥回了大都,洪瑞成就要倒霉了。
若不然……等她到了大都,她自会想办法给洪瑞成教训。
倚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起郑绥刚刚宣的圣旨,脸上染上笑意:“等姑娘回大都做了皇后,看他有什么好果子吃!”
说完这句话,她不知想起了什么,脸又垮了下来。
好在齐半灵这时候自己也有心事没在看她,并未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
襄武城并不大,齐半灵主仆三人不一会儿就出了城门来到了疫区外。
所谓的疫区,不过都是些用茅草临时搭建而成的庇护所,最外层以枯枝搭成的低矮的篱笆,将疫区和外界相隔。
疫区的医患都心知肚明这是“花柳病”,并非那些会肆意传播的瘟疫,因此防护比刚开始松懈多了,齐半灵他们只被要求戴上干净的面巾便被放行了。
这类花柳病,患者会从私/处开始长疮发脓,直至蔓延到脸部、足部等其他部位,疼痛难忍,隔离区四处都是痛苦呻/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