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中潬城距离北岸已经不算太远,十几艘大大小小的舟船运载着满满当当的将士,很快便冲进到了北岸水寨部分。
预想中的反击并没有出现,甚至由于水寨中停泊的许多敌军舟船都前往河中火烧河桥,使得整个码头都空旷得很。
西魏将士们几乎没有遭遇任何形式的阻挠便靠近了岸边,大部分将士也都在第一时间便冲上了河岸,并快速的在河岸附近列好了战阵。
之所以说是大部分,那是因为有几艘小船因为操御不得法而直接翻了船,船上乘坐的甲卒们都掉落进了河水中。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此间敌人根本就没有组织起任何有效的反击,让他们可以从容的将落水同伴打捞上来。
如此顺利的登上岸来,对众将士们而言无疑是一个莫大的鼓励。他们强忍住激动的心情,一边列阵向前推进,一边通过旗语向此间的消息简略向河中传递回去。
此时的河桥北岸,诸河防工事仍然完好,且修建的要远比南岸周全严整得多,毕竟这里才是东朝河阳防线的大本营所在。但诸防事之间却只见零星游走的役夫走卒,却不见全副武装、成建制的守军,自然只是形同虚设。
冲出河堤防事之后,便是敌军沿河设置的营垒,营垒延伸数里之外便是河阳北中城。
此时营垒中也是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些还未及拆卸的营帐和杂乱的旗帜,场面看起来给人一种凄惶凌乱之感。至于不远处的河阳北中城,则是城门紧闭,城头上也只有百十名守军在不断的游走呼喝,寄望以此恫吓敌人。
“哈哈,这些东贼是真的弃守而逃了!”
眼见到这一幕,登岸的将士们也都振奋不已,留下几百人守在河堤营垒之间,剩下的则在各自兵长督将们的号令之下,纷纷向着城池冲去。
“阿兄,贼军已经登岸,要不要杀出去!”
此时,已经在北中城后方陂岗上整军完毕的斛律羡转头望向队伍中的兄长斛律光请示道:“阿耶守在城中,若再不出击,我担心会受惊扰!”
“不用着急,再等一会儿!城中守军尚有万余,阿耶久历兵阵,又怎么会轻易受此惊扰!”
斛律光闻言后便摆手说道,敌人虽然已经咬上了饵,但却并非最佳的提线时机。他向来信奉要么不动,只要出手便让敌人没有反击之力。
此时西魏军队已经抵达了北中城下方,而城头上的守军数量也增多起来,纷纷引弓向下射来。
西魏将士们虽然受此阻击,但却并不惊慌,在他们看来这也不过是敌军负隅顽抗、垂死挣扎罢了。
只不过他们作为先人马,本身主要还是试探敌人虚实,故而并没有携带太过丰富的军械,此际便难以直接向敌人仍在顽固防守的城池起强攻,于是便先就地取材,拆除了敌人营垒中那些栅栏木料,在城池周边架设起一层层的障碍,以防止敌人突围逃离,同时又向后方打出请援的旗语,催促后路人马尽快增援。
此时的中潬城内外,也都洋溢着一片欢快气氛,前路人马这么顺利的登岸,此间群众全都尽收眼底,一个个都变得乐观不已,同时也都焦躁不已,希望能够尽快出北进。
须知在东西分立、两国交战以来,西朝人马还没有竟由这一条路线攻进到大河北岸的土地上。如今他们趁敌自乱而实现这个从零到一的突破,单单站上河北的土地就是大功一桩,足以归国夸功受赏!
这会儿不需要宇文护再作激励,众将士们便纷纷请战,感受到将士们战意浓炽,宇文护心中也是充满了豪情壮志,当即便又着令增派五千人马继续登陆作战。
此时的河面上危机还没有完全解除,舟船上敌人们见到此间人马动向之后,明显是更加焦急了,因为没能抢在西军前路人马之前返航,于是只能滞留于河中,加大了向下游放流火船的频率。
宇文护一直都在盼望着能够攻夺河阳北中城,故而也一直都在很用心的收集渡具。他的这一番努力终于在今天获得了回报,让大军得有充足的舟船渡河北进,从而抓住这一绝佳的战机。
不过上游的敌人船队威胁仍未解决,宇文护本着大局为重,并没有亲自率部前往指挥攻夺北中城的作战,而是主动留守在中潬城,一边继续调度人马增援此间、保护河桥,又着员去向洛水南岸柏谷坞的李弼汇报战况,希望李弼能够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增派一路人马过来,从而让此间战事进展更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宇文护自认他并不是一个能够身先士卒、奋勇杀敌的勇将,也不像李伯山那样热衷豪赌、以身犯险,但他却有着坚韧不拔的品质,以及对于战机的敏锐洞察,坚毅且充满智慧,这是宇文护对自身的定位。
国中传来的后继消息是大行台业已亲率精锐人马兵进潼关,估计是打算亲自赶来河桥战场指挥作战,从而实现对整个河桥的完全占有。
叔父大概是想不到,自己是有能力独自将河阳城攻夺下来的!
一想到来日相会于河桥,叔父望向自己那惊讶又充满欣慰的眼神,宇文护心中便忍不住的泛起一阵快意,当视线落在已经抵靠在对岸码头上的船队时,这股快意更是加倍的涌出。
可是很快,宇文护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因为原本周遭空荡荡的北中城后方突然涌现出一支人马,烟尘翻滚如同乌云一般直往河岸方向催压过来。
那股慑人的压力让远在中潬城遥遥眺望的宇文护都被压迫得喘不过气,至于北岸上那些西军将士们所受到的冲击之大更是无从抵御。
眼见铁蹄洪流一般势不可挡的奔涌下来,许多士卒惊得手中兵刃几乎都握持不住而跌落在地,等到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个动作,也是赶紧转身向河岸处逃亡。
挡不住,根本就挡不住!这些凶悍的铁骑根本就数不清楚究竟有多少,手中挥舞的刀槊则各自闪烁着慑人的光芒,凡所行经的范围,草木为之摧折,人亦尸骨无存!
这些北中城的东魏将士们枯守至今,眼见着敌人占据了他们的城池与河桥,己方却投鼠忌器、迟迟不敢起进攻,心中也是积郁良久。此际终于将敌军赚到了河岸上来,那自然是要尽情的泄!
此时的河桥北岸上,对西军将士们而言自如血腥惨烈的修罗场一般,对东军将士则是尽情搏杀的狩猎场,杀戮很快就从岸上推进到了河边。
那率先登岸的三千将士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便被敌人汹涌的铁蹄直拍到临河一线,丧失了大量的生命之后,这才堪堪借助敌军防御工事立足下来。但因活动空间被骤然压缩,后路增援的五千将士当中已经登岸的一部分兵力直接被挤迫跌落河中,剩下的也都方寸大乱,着急忙慌的想要调转船头逃离回来。
“快、快继续增援,增援!不要退缩,退便输了!”
此时的宇文护眼见到对岸上惨烈的厮杀画面,一时间也都惊愕之际,但很快便如同赌输了的赌徒一般喊叫着要继续加码,催促着留守人马继续登船增援,寄望于投入更多的兵力从而反杀回去。
然而很明显他们之前所见都是敌人的诱敌之计,眼下再作增援也只是徒然的将人命填入这无底洞中。随着对岸所埋伏的敌骑冲杀出来,一直在上游河面游荡的敌军船队便也将船头对准了河桥,在水流的助力加持下向此冲来。
“救不了、救不……”
两名留守督将冲上前来,试图控制住已经有些不理智的宇文护,然而宇文护一边挣扎着还在一边吼叫道:“有得救、有得救!还有、还有李太尉,李太尉在柏谷坞,一定能够及时抵达,一定……”
伴随着宇文护自我麻醉的吼叫声,岸上的西魏将士们已经被杀溃,虽然也有一部分载人的舟船成功掉头冲出了码头再向河中返航,但东魏的大队人马也已经登上了他们所遗留的舟船,衔尾追赶在他们的后方,直向中潬城冲杀而来。
砰、砰!
一声声剧烈的撞击从河桥桥面上出,这是守军惊慌无暇拒阻,使得上游敌军的舟船撞击在了河桥上,这剧烈的轰鸣更加剧了守军将士们的惶恐,许多人已经忍不住向着河桥南岸奔逃而去。
“来不及了,快、快护送中山公撤离!”
尽管对岸敌军舟船距离中潬城还在数里开外,但是随着南面河桥上的守军溃逃登岸,城中局面便也难以控制,将士们眼见河桥被轰撞得摇摇欲坠,也都不敢再冒险据守此间,拖起已经面如死灰的宇文护便直接冲出河洲上的城池,趁着河桥还未被敌军夺取而直往南面逃去。
“速冲、速冲!切勿给敌军登岸驻足列阵的机会,一举夺回两城!”
斛律光站在战船甲板上,眼见到河桥上面大量向南逃亡的身影,便连声下令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