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原冷冷瞥向胳膊,说出的话和他的表情一样骇人,“你这双画画的手,还想要吗?”
倪棠触电般松开,微微打颤。
贺原提步朝病房走。
倪棠僵在原地,他的身影一离开视线,她便卸了力,靠着墙差点站不稳。她背后沁出一层薄汗,在这大冬天,竟然觉得冷。
她知道贺原言出必行,从今往后,她除了夹起尾巴做人,躲开他们一家,再没有别的办法。
病房里光线稀薄。
苏答躺在床上,听见贺原进门的脚步声,在枕上微微侧头。
贺原在床边搬了张凳子坐下,握起她的手。沉默半天,他道:“我和倪棠说清楚了,她以后不会再来烦你。”
苏答没说话。
他像是怕她不高兴,“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感情纠葛。”
“我知道。”
贺原知道她知道,可他还是想说,说得清楚,说得明白,好让她没有一丝丝存疑。
“大学的时候,她和我身边几个关系好的校友走得很近,经常出现在周围。时间久了,其他人知道她有那个意思,经常拿她和我起哄。”
“我跟她说过我对她没意思。”
“后来她认识了蔺阳,又认识了贺骐,有一天突然哭着来找我,说自己和贺骐在一起了,让我原谅她。”
“我觉得莫名,让她好好谈她的恋爱,她却不依不挠,还哭着跟我说,只要我一句话,只要我愿意接受她,她就和贺骐分手。”
“我拒绝了她。”
贺原平静地阐述,把唐裕姐姐的事说了,和唐裕讲的分毫不差。也说了唐裕的姐姐如何失望羞恼,拿起碎玻璃扎他,接着被冲出来的倪棠挡下。
“我买倪棠的画,都是出于弥补。”他说,“已经没有了,很早就没有。你离开的那年,是我最后一次买她的画。”
他一直记得苏答微博上写的那句话。
喉咙微微发干,他握紧她的手。
苏答嗯了声。
“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他道。
病房里安静下来。
苏答没问这个,沉默好久,却轻声说:“如果现在怀孕的不是我,是另一个人,你是不是也会想要娶她,是不是也会对她这么好。”
贺原顿了下,病床上的人眉眼低垂不看他。他蹙起眉,良久,他道:“没有如果。”
苏答感觉自己的手指被他握在掌中摩挲。
“当初训斥蔺阳给你解围的人是我,你一见钟情喜欢上的人也是我。这些都是注定。”
“在一起的那几个月,我们相处得真的很糟糕。你事事迁就,不敢表露真实心情,我不懂分寸,肆意挥霍你的付出和爱意。”
“我们做的都不好。”
“你知道吗,你跟我说分手那天,我真的觉得你很温柔。你的眼睛那么好看,我恍然发觉自己以前竟然从没有注意过。可是那时候你却说要分开。”
他其实早就喜欢她。
在酒会上第一眼,便觉得她哪哪都长得好,怎么看怎么顺眼。他那天就想着把她弄到身边,也真的那样做了,那么地干脆,一秒都没犹豫。
只是那时他以为是因为自己身边没有女人,缺一个人陪,笼统地将一切归结为生|理需求。
直到她决定不要喜欢他的那天,他才开始正视他们的关系。
漫长的一年多,他浑浑噩噩,想得仍旧不清楚,而当她重新出现,心底最直接的那些冲动,掩盖了一切的理由和借口。
他便明白,他想要的其实和第一眼看到她时,一模一样,从来没变过。
——他就是想要她。
不仅仅是生理,在这段磨合中,他更想要她的精神和灵魂,陪他一同栖息。
“我不知道换一个人会是什么情况,我不喜欢做这种假设。”贺原说,“我只知道,现在在身边的是你,是我们走到了这里。”
“我想要的,是你。”
苏答好久没说话,她微微偏头,朝着和他相反的方向,掩盖眼角泛起的酸意。
刚刚来的路上,慌乱间她一直在想,如果这个孩子有什么问题,甚至严重一点,没有了,她和贺原会怎么样,又该怎么办。
她几次想哭,不止是因为疼。
胆战心惊,惶恐害怕,在这些情绪之下,她才发现,她原来并没有那么想松开贺原的手。
以前她爱他,爱得不完全,她爱的是那个救了她的模糊的影子,就像他不了解她一样,她也不懂得他。
可是现在,他们经历了在一起,经历了分开,阔别一年多以后,再度纠缠,曾经那个模糊的光影,已经有了真实的具象。
贺原这个人,总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高高在上,容不得别人违逆,他有那么多不好的地方,却也是她亲眼看着,见证了他从不懂得爱到如今,学会付出和迁就。
他们跌过跤,有过争吵,有过失望。
他们是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她逃避结婚的话题,不敢谈以后,不是因为不想。
是害怕。
赶来医院的一路,那种恐惧比任何时候都严重。
她真的半点都不敢想有任何意外。
那是她和贺原的孩子。
是她和他的。
光是想到这一点,心头就在发颤。
“苏答。”她半天不吭声,贺原没办法,将她的脸扳回来。
苏答眼角水迹些微,她垂眸在他掌中轻轻蹭了蹭,好久才出声。
“……你起名字了吗。”
贺原顿了一下,轻声说:“还没。”
他们一直刻意避开这些话题,时至今日都没有好好谈论过。
苏答喉头微微哽咽,脸在他掌中埋得更加深,似嗔怪又似埋怨,“那你还不想……”
“马上就想,不着急。”
贺原叹了口气,温柔地俯下头去。
他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靠得那么近。
“我们有的是时间。”
日子还长,他们还有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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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苏答怀孕快五个月的时候,胎像日渐稳定。先前那次腹痛,医生说是不小心吃坏了东西,只叮嘱她饮食注意,平时放宽心。
贺原见她实在太闷,考虑再三,带她去度假山庄散心。
苏答叫上了佟贝贝和她男朋友,以及裴颂——贺原本不想让他来,奈何是苏答的意思,只好忍下。
这山庄每年要交不菲的会费,不论时节,来的都是有钱有闲的人。
到的第一天,佟贝贝和男朋友便兴致勃勃去滑雪。苏答身子不便不能滑,只能坐缆车。贺原其实连缆车都不想她上,怕磕着碰着,扛不住她一脸期待,拒绝的话便吞了回去,缴械投降。
佟贝贝三人在雪上撒欢,贺原陪苏答坐了两圈缆车,寸步不离。她的脑袋裹在大大的帽子里,围巾遮住下半张脸,脸颊上沾了雪,皮肤本就白嫩,这一冻,更像嫩鸡蛋,吹弹可破。
从缆车上下来,苏答眼里盈盈都是光,才站稳就被扶着她的贺原揽住亲了一口。
“冷。”她嗔怪着躲了一下,没躲开,被他扣住后脑勺。
天寒地冻,他的嘴唇也微微带点凉意。
苏答用眼刀子剜他,贺原不以为意,笑着扶她往出口行去。
除了滑雪,山庄还有各种活动,比如喂袍子之类的。
苏答身子不便,坐完缆车就回房间休息,贺原也留下陪她。
随着她月份渐大,贺原每天的必备活动也多了一项——胎教。
平时在家,从公司回来后,晚上睡觉前总会给她和肚子里的那个讲讲故事。
有时用英语讲,到后来拓展到法语、德语、西班牙语……他会得多,苏答初时面露诧异,他表情平平,并不以此为意,只说:“读书时学的。”
作为贺家的人,身上的压力非比寻常,所受的教育当然不止学校里那些。
贺原时常和外国客户谈生意,其实根本不需要中间人,只是事情多,这些工作才交给翻译解决。他听读说写毫无阻碍,有时客户不知他懂,反倒给他行了很多方便。
苏答听他宛如谈天气一样说起学的东西,当时就捂住肚子。
贺原问她干嘛。
她心有戚戚,说:“替他累。”
有这样的爹,肚子里那个以后肯定不轻松。
贺原只是笑,摸摸她的脑袋,而后大掌在她开始凸起的肚子上抚动。
如今来了温泉山庄,习惯更不能丢。
上午坐完缆车,苏答吃过午饭,小憩一个小时,睡醒后贺原便坐到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