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笑:“怎么,你也想嫁人了?”
俞菡难得在她面前会露出几分小丫头似的撒娇神态:“要是别人家的新郎,我可是一点都不关心,可你又让我帮忙做户口,又告诉了我他是个大妖怪……”
俞星城:“记没记得之前天津卫与群妖作战,那时海上腾云驾雾的黑蛟,便是他。小燕王也是一直知道的。”
俞菡张大嘴巴:“那、那怎么看都像个坏蛋啊!虽然当时是帮了我们,可那气势,还有诸多关于黑蛟的旧事,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能一口把你吞了的啊。”
俞星城笑起来,挽着她胳膊走过回廊,到了后头的西院,院中池水潋滟,景致虽美,却很快听到某些人的大声嚷嚷:“腰再收一点好嘛,否则我这优美的身形体现不出来啊。等等,这刺绣有点丑,给老子换一个,我不是之前画了图吗,说这块儿要红色的,不行不行!”
看来是正在调整婚礼的衣服,俞星城还没去看过婚礼的衣裳,炽寰说替她把关,想到他颇有拾掇自己的本领,俞星城也不太担心。
只是俞菡没想到,这位新郎官定制衣服的阵仗,简直要比小燕王定制太子冕服还大,屋里来来回回乌泱泱挤了好几十个妖,里头竟然有一小排的织机,后头坐满了雀鸟妖精,另有孔雀翠鸟,不会干活却会贡献羽毛,撅着屁股在那儿挨薅;各色蚕丝在房梁下漂浮,飞入织机之中,炽寰周边又有龟、鼠、猴妖,拿着别针卡子,给他修改尺寸。
炽寰张着大袖,穿了一件暗纹黑底红色镶边的礼服,另有山河金线刺绣,线条似笔墨浓淡般或亮或暗,在衣摆上游走。
俞星城瞧见他,抚了一下脑门:黑红宽袖类似秦汉帝王冕服,果然,一身衣服整的过于霸气,都有点大逆不道之嫌了。俞菡瞧见那新郎官,身量高大,俊朗之中有野性的桀骜和天真,举手投足又呼喝群妖如臣子,忍不住缓缓吐了一口气:“怎么办,我以前还觉得姐姐要结婚,那就是入火坑……现在我开始羡慕你了。”
俞星城上前去:“难道我的衣裳也有这样的阵仗?”
炽寰用大袖遮住衣摆:“还没做完呢,你过来干嘛!你肯定比我的还好看!”
俞星城:“后天就是婚礼,你确定还要改?”
炽寰:“当然要改,而且这婚礼上下,哪个不是老子亲力亲为,诸事监督,这可是大事。妖皇可能会换位,但你身边这位置这位置又换不了人——”
俞菡在一旁,被这一大口狗粮喂的在旁边捂脸晃悠。
炽寰转过脸,看着俞菡,拧眉:“你是谁?”
他说话跟俞菡平日里接触的那些文绉绉的礼数周全的人大不一样,不过想到他是妖怪出身,俞菡也觉得正常:“我是俞姐姐的堂妹,京师俞家的小女。”
炽寰拧眉,心里似乎盘算了一会:“你算是……她娘家人?”
俞菡:“呃、算。”
炽寰立马变了脸色:“堂妹是吧,快快快,往这边坐。青腰,傻着干嘛,还不给咱们俞大人的娘家人看茶。”
不一会儿,一群化形后模样不过七八岁的小妖,屁颠屁颠的列队,把装着茶盏点心的漆盘举过头顶,叽叽喳喳的过来给她奉茶。
炽寰也过去:“你是不是要说一些很珍重的话。比如说,就把星城交到我手里了之类的?”
俞菡:“……我是她妹妹,辈分上还小,这话不合适吧。”
炽寰:“嗯嗯,我一定会给星城幸福的!”
俞菡:“……”
这对话根本就没在一个回路上啊!
各路熟人都来打招呼之后,肖潼竟然成了来的最晚的一个。在俞星城成婚的前一夜,已经热闹拥挤的宅院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戈湛已经在门附近守了好几天了,每次开门都冲去当第一个,他都已经失望了十几次,这会儿也以为必然是哪个采购回来的妖只会走正门,便不抱希望拖着脚步去看门。
俞星城也觉得这大半夜的来人,需要去看看,便也晚几步跟了上去。
门口的卫妖开了大门,戈湛抬手要拜,动作忽然僵住,外头也一时没声,俞星城上前几步,忽然听到女声率先道:“戈湛,好久不见呀。”
戈湛:“啊……啊!肖姐姐……”
说好的平静冷静云淡风轻,他真是保持不住,转头就朝俞星城大喊:“星城!肖、肖姐姐回来了!”
俞星城只瞧见肖潼穿着灰绿条纹抽丝衬衣,配着到小腿的洋裙,皮质束腰,系绳棕靴,一只手拿着伞,一只手扶着小圆帽,瞧见俞星城,竟然忍不住惊喜的叫了一声:“星城!”
俞星城没注意到落荒而逃的戈湛,冲上去一把抱住肖潼,甚至抱着她转了一大圈:“肖潼!我真怕你赶不上我的婚礼!回来就好,你航行回来路上没事儿吧。”
里屋的杨椿楼和铃眉,简直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也总觉得是肖潼要回来了,忍不住也过来看看,俩人瞧见和俞星城抱坐一团的肖潼,忍不住大叫一声,跟两只燕子似的撞过来,开始一边尖叫一边抓着肖潼的手臂乱甩。
杨椿楼鞋袜都换成了木屐,头发都散了,压根不顾形象,抱着肖潼和俞星城的脖子,开始疯狂要往这俩人脸上亲。
俞星城:“杨椿楼你刚刚才吃了金陵烤鸭,你擦嘴了吗!”
铃眉更是跟大猩猩似的,半蹲下去,拿她常年挥刀的结实手臂,把这仨人都给拢到一起,恨不得都给一气儿抱起来。
肖潼:“哎呦哎呦铃眉!你现在这手劲儿,都可以倒拔垂杨柳了!”
四个人,年纪大的都快四十了,年纪小的也都二十五要成婚了,抱在一起跟四个发疯的小女孩似的又笑又叫又跳,俞星城真觉得,什么杨椿楼的那些压力,铃眉面对战争的阴影,肖潼复杂难言的过往,还有她——一切都像是盛夏投在女孩儿们脸上斑驳的树影,都可以那么轻轻的让开,慢慢的拂去了。
俞星城一瞬间,真的有种想哭的感觉。
在她最早离家的时候,在她一个人感觉面对着全天下的恶意的时候,她或许想过要实现抱负,却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成亲,从未想过会有这么多人来参加她的婚礼,有这么几个好朋友可以在成婚之前,抱在一起哭哭笑笑。
但杨椿楼是那个率先吸鼻子的人,肖潼连忙去看她:“你这个盆栽大小姐,又不是你嫁人,怎么还哭了呢?”
杨椿楼胡乱抹着脸颊:“也没哭啊!我就是觉得很感慨,我就是想要跟你们这样聚在一起。哎,就是太高兴了,肖姐姐,我就是太高兴了。别光看我!你瞧瞧俞星城这个铁汉心肠女娇娥,她都红了眼睛了呢!”
俞星城确实觉得眼前有点模糊,可她又忍不住想弯起嘴角:“怎么了?我马上要成婚了,我哭也有理!”
肖潼抱着她们往里头走:“快点让个门出来,我也没少带东西呢!”
俞星城顺带快速的抹了一下眼角,笑道:“姐姐啊,我这院子快塞满了各路人送来的东西了!真要放不下了。”
肖潼:“我这可是从新约克带来的,他们的东西你随便扔掉,也要给我带来的东西挪地儿。哎,进去说,我主要是给俞星城带了很重要的东西。”
四个女孩简直像是有八张嘴,到了里屋,肖潼关上门,才开始掏随身的腰包:“西洋人的婚礼,讲究三样东西,是旧的,借的,和蓝色的。其实我们仨都各帮你准备了一件,只是说人凑齐了,才能交给你。你们快去拿。”
铃眉:“拿什么呀,我都随身带着呢。”
杨椿楼按着俞星城坐下:“我们都从你刚回来就准备了,因为也猜得到你要结婚。你先坐下嘛!”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真好真好。
第279章 三件
俞星城也有些好奇了, 她托腮坐在桌边,瞧着铃眉率先从贴身的小皮囊里,取出了一件小东西。
是个用布包包裹的小短刀, 十分老旧的皮革刀鞘上没有镶嵌宝石,只写了个磨损到有些模糊的名字。
铃眉:“得到这东西, 纯粹是巧合, 是我在崖州办事儿的时候, 淘来的。卖的人说祖上是给福建总兵做过奴仆,后来倒台之后大家都偷抢东西,他家里祖上也拿了东西但没舍得卖, 传下来的。这上头刻着的是‘咨皋’二字, 是俞大猷之子的随身匕首,更是俞大遒当年赠给长子的。东西其实不大值钱,俞大猷哪怕是名将, 这是他儿子用的东西也不大值钱……”
铃眉嘴笨,越说越说不明白, 觉得自己送的东西不够好, 甚至想缩回手去。
肖潼却拿起来,柔声道:“你与俞姓关系复杂, 而俞大猷身死之后,他们那一支曾经断过, 不论是如今的京师俞家,还是池州俞家, 都只是远方亲戚了。但总觉得这匕首里, 有当年那位名将给后人的期许,机缘巧合到你手里,是在合适不过的旧物件。”
俞星城抚了一下刀鞘, 拔出匕首来,刀年久未用,已然不锋利,只是小小匕首上四个字的字形,还能看清楚:“奠安少忧。”
俞星城看着铃眉笑道:“我确实与这个姓关系复杂,但这物件能到你我手中,是缘分,我很喜欢。”
杨椿楼:“哎呀,匕首估计要到时候挂在腰上了。成婚佩刀,倒也很像是星城干得出来的事儿。倒显得我送的东西母里母气的了。”
杨椿楼的东西更珍重,是贴身放在里衣那层,她用一块手帕仔仔细细的包上,在桌面上展开来。
是一对儿银色的耳坠儿,大概做成了宫灯形状,宫灯六角坠着几颗米粒儿大的小金珠子。
杨椿楼:“这是我娘的东西。啊,别那么惶恐的表情,她首饰多得很呢,老家有一整个屋子,全是她的衣裳首饰。她以前家里很穷,最早她是爬山采药的姑娘,识的药多身手又好,杨家常从她家里订珍稀药材,就结识了。我爹呢,大小就是奇葩,说要娶个天天爬山爬树的采药姑娘进门,家里都松了一口气:‘至少还是个女的活人’。”
杨椿楼坐在小凳上托着腮说起来:“我娘还是幸福了好几年的,我爹人又阴话又少,但我娘又粘人又率直。他总惹她不高兴,每次赔礼都是买衣服首饰,我娘以前在杨家,有半边院子都装满她这些物什呢。后来娘病死了,爹拉了好几辆车,把这些东西拉走,我们就搬家了。他后来疯疯癫癫的搞那些血腥的开刀疗法,也是他总觉得,自己要是早学,就能给我娘开颅治病了。哎,不说这些,你别怕,这只是我娘的首饰中的一件。”
俞星城:“那等你成婚的时候,你要戴什么?”
杨椿楼耳朵在灯光下头红的透亮:“我成婚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我到时候戴我娘成婚时候的首饰。之所以给你这个,是因为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我娘的首饰之一。喏,你看,跟你很配的。这就算是借的东西了,对吧。”
俞星城珍重的接过,道:“我觉得很奇妙,你母亲当年的饰物,借给我来戴,简直像是你把我这个朋友,领到家里去见了你父母一样。虽然他们都不在了,但也能见证你的朋友的婚礼,见证你的婚礼。放心,我戴了之后,一定会一颗珠子都不少的还给你。”
杨椿楼让她说的眼底漾起一点点水光:“你这张嘴,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会戳人心。”
肖潼:“那我算是最俗气的了。蓝色的东西,我送的不是别的,就是宝石。你也知道,我是小镇姑娘,后来开阔了眼界之后,总觉得大千世界,如此繁华,我心头也有虚荣,总有很多东西想要。”
她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后,里头黑色的天鹅绒上,躺着一枚湛蓝如阳光下浅海的宝石吊坠:“这个吊坠,其实是我很多年前看上的。二十岁不到,刚生了小孩的时候,我当时很想要这个项链,但因为那时候我丈夫的船需要拿钱去抵押货款,他犹豫了许久,还是说服我放弃了这个项链。没有这个项链之后,我们那次跑商很成功,还之后买了更大的船,在海参崴买了一套小房子,甚至买了十几个黑人仆人在船上做饭。”
俞星城看了她一眼:“没了这个项链,反而发家了。”
肖潼:“是呢,二十多岁才该把钱花在刀刃上。直到我这次去波士顿,在橱窗里又看到这款项链了。也不知道是买走的买主,后来又不得已转卖了,还是一直没能卖出去。这价格已经是如今的我可以负担得起的了,我却又不会佩戴这样的东西了。就想着送给你。你一贯太朴素,没有什么压得住场子的首饰,日后出海远航,会见各国政要,总要出席大场面,姐姐现在已经不用为钱发愁了,给你置办个首饰,还不是轻轻松松的。”
这最后一句话,说的俞星城刮目相看。
虽不知道肖潼这几年都在做些什么,但她这自豪的口气,让俞星城终于可以窥得几分她当年远航时候的风采。
杨椿楼羡慕的凑过去看:“肖姐姐,我觉得、我我可能也想这两年结婚,你到时候也要来啊!”
肖潼笑的乱揉她脑袋:“好。”
铃眉看的感慨道:“这么大的海蓝色钻石,怕都是洋人皇室流出来的吧……”
俞星城笑:“你既然都塞到我手里,那我也不会拒绝了,不过当我远航归来之后,一样也是要还你的。”
肖潼握住她手指:“物件算是齐了,我们的祝福也齐了。不过我知道,哪怕我们没能及时赶回来,你跟炽寰肯定还是之后过的会很快乐。哎,不说那么多了,我们这些伴着你行礼的,是不是也要走一遍流程!”
铃眉挽着她胳膊:“走,姐,你住的地方都给你拾掇出来了,咱们去看看。物件大多都没动,但就怕你有不习惯的。”
俞星城也起身,正要走出门去,就听到敲门声。
“进来。”
戈湛端着漆盘,上头四碗酒酿小圆子,他轻声道:“厨房那头做了甜品,说让我送过来了。”
他换掉了那身珠贝镶玉的华丽衣袍,一身深蓝色素衣,挽着衣袖端着吃的走过来,简直就像是五六年前……
肖潼愣了一下,偏过头去。
似乎也想到了曾经。
但她又快速的捏了捏拇指,看向戈湛,笑着伸手去接托盘:“你还特意送过来。正好我也饿了。”
戈湛手僵住在那里,肖潼伸手接过,放在桌子上,转头道:“你又长高了?”
戈湛:“啊……嗯。好像是。”
肖潼把碗分给其他人,语气稀松平常:“这几年我也在海上见到过你,知道你还安全。回族里的日子怎么样?”
戈湛原地乱走,竟然结结巴巴的往门口走去:“我、我有些困了……那个,我先去睡。我先去睡。”
他说罢,缓步出门,合上门之后就快步窜出去,人不见了。
肖潼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吃甜:“铃眉、杨三木,吃你们的,别看我。”
第二日就是婚礼了,炽寰这位新郎,自然不可能再睡到她屋里,总要走个分居的流程的。但他也当夜不在府里住,而是去了妖馆,临走之前抓着俞星城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可别忘了接亲。
俞星城推他:“我能把你忘了,你还不过来把我头给吞了。走吧走吧,都大半夜得了,幸好明儿不是一早上就成婚。你再不走,咱俩这最后一点成婚的忐忑和惊喜就没有了。”
炽寰:“咱们是日落开始,你明天可不许去宫里加班了啊!”
俞星城:“结婚前我还加班?你当我是什么模范阁员啊。走吧,衣裳都拿好了吧,还有他的鞋子,胖虎,你给他拿着点,别让他在妖馆闹哦。”
成婚前分离一夜,他都不乐意的像是八姨太被赶出大帅府,胖虎拽着他,他两脚蹬在地上,鞋底都能擦出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