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船队靠上太仓刘家港码头时,踏板都还没放稳,沉树人仅仅是在甲板上露了个脸,就被一群码头工人认出来了,然后就激起了阵阵喧闹起哄。
人群汹涌过来打躬作揖行礼,看起来着实不太安全。
沉福只能让家丁火枪队排成两行维持秩序,把闲杂人等挤开,这才伺候大少爷上岸。
十天前才刚刚打造出炉的刺刀和长柄战斧,自然是簇新的,一丁点锈迹都没有,在日光下看起来着实明晃晃的,都能反射出寒光。
这一幕,都让沉树人有些恍忽,觉得自己怎么像是反派出场。
“小时候读历史书,说路易十八倒行逆施,靠反法同盟的刺刀保护回巴黎复辟,估计就是这排场吧。要是拿皇回巴黎,哪需要刺刀啊。”
他心中不由如是暗忖,也想让沉福别紧张,亲民一点,但最后还是敌不过内心的苟怂,默许了这一切。
最近得罪的人有点多,安保还是很重要的。他这种谨慎的人,看来是一辈子成不了拿破仑了。
更重要的是,他这次回家过年,可是带了陈圆圆、董小宛一起回来的,哪能让自己的女人被闲杂人等看到呢。
此时此刻,二女都戴着帷帽,也就是那种类似于斗笠、外面笼一层面纱的帽子,遮住面庞。
看到那么多人起哄,二女愈害怕,只好紧紧依偎在沉树人左右。沉树人也只能把她们如小鸟一般,左拥右抱护在自己的斗篷里,快步赶着上车。
若隐若现的帷帽之下,二女的面容无法被外人看清,但光是那一定点隐约的绝世姿容,和窈窕诱人的身段,就足以让旁人莫敢仰视。
“大少爷身边的女人,真是跟神仙一样。”
“听说原先昆山第一的昆曲清倌人,都只能到大少爷身边做丫鬟呢。还有造出了飞梭织机的董家绣坊小姐,也只是个丫鬟命。”
人群中一些稍有见识的小乡绅们,忍不住压低声音议论,以显示自己了解行情内幕。而普通码头工人自然是半个字都不敢说。
“一年没回来,竟然闹出这么大动静。”上车之后,沉树人才松了口气,让左右二女拿掉帷帽,揽在怀里取暖。
董小宛细声细气诉说:“公子太小看自己了,咱跟着你,都觉得如梦似幻,何况这些乡里之人。你一走就是一整年,回来时已是连升三品,在太仓这种小地方,可不得被百姓当成谈资聊上好几年呢。”
另一边的陈圆圆,则是有些好奇兼忧虑:
“不过,感觉上次我们走的时候,码头上也没那么多力工,感觉这次回来,刘家港比往年又繁荣了至少数成。是北来的流民又变多了么?看来年月确实越来越不好了呢。”
这个问题沉树人也回答不了,不过不要紧。
他都不用动弹,继续原样左拥右抱坐着,直接把声音提高了几分:“沉福,问你呢,怎么刘家港多了那么多人。”
骑马在车帘外伺候的沉福,立刻应声回答:“少爷您忘了,当初您和老爷在京城时,奏对漕运改海的事儿。朱大典说百万漕民衣食所系,不安置好漕民就不能改海,老爷也在御前应承了。
五年总计要安置三四十万漕民,今年就要分到七八万。北方的津门,南方这边的刘家港,光是码头力工就扩大了一两万人之多。
还有些没安置好的,也都先到刘家港这边集结,该拉去挖桑基鱼塘的挖桑基鱼塘,该去培训为海船水手、或是拉丁当团练的,也都会慢慢安排。这些人都是秋收之后迁过来的,咱家现在可是管着好几万人的营生呢,能塞的佃户和挖鱼塘的,都塞满了。”
沉树人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想起来。自己在黄州上任大半年,都快把之前做京官时埋的坑忘了。
这安置漕民可是父亲的重要政绩,崇祯当初之所以只提拔父亲到户部承运司郎中,就是想看他这一年的漕民安置试点做得怎么样,成绩好了才有继续升官的空间。
父亲沉廷扬也知道这一切,所以非常卖力,哪怕暂时招人招多了、暂时周转上会小亏,也忍了。
想到这儿,沉树人立刻追问:“父亲应该比我先到吧?我记得他家书里提过,过年也要回,还要组织明年的漕粮海运,一年有好几个月外放,倒也自在。”
沉福显然把主人家的日程都记着呢,胸有成竹地说:“可不是么,老爷家书寄出后没几日应该就南下了,该比咱早到两三天。”
户部大部分郎中是常年驻京的,但分管漕运的、恰好赶上改革试点之年,经常出差也是正常。沉廷扬是运气好,老家就在南方的海运起运港,所以每次出差都是回乡。
听说父亲估计会先到,沉树人也不敢怠慢,立刻吩咐车马加速,而且也把陈圆圆董小宛推开了。免得过会儿下车时还是面红耳赤衣冠不整,失了家风。
而且,董小宛最近其实有些身子了,已经怀上一个多月。沉树人从十月底开始,就独宠陈圆圆,好让董小宛安胎,最多只是逞些手足抚慰。
这次回来,也会把董小宛留在苏州老家,明年好好养着,生完了再考虑要不要带到任上。
马车沿着浏河疾驰,从码头到沉家府邸有十几里路,沿途行人渐少,沉树人也不怕被人偷窥女卷,就把车帘子打起,看些风景。
一年没回来,太仓县也是大变样了,沿途十几里的桑园,冬季农闲时节还人烟稠密,还有些壮丁在那儿坚持挖桑基鱼塘。
肉眼可见桑基鱼塘的普及率已经非常高,原本只能种桑养蚕的田地,现在普遍每亩每年可以额外多产至少百来斤鱼肉,多养活一些人口。鱼粪肥田,也能让桑叶产量稍稍提高一两成。
除了桑园,河边原本还有鳞次栉比的织坊,不过一年后再看,织坊的数量似乎变少了,一些原本残破老旧的厂房也都被拆了,取而代之的是数量更少、但规模更大的建筑。
很多力工大冬天的还在赶工赚工钱,估计能补贴家用过个好年。沉树人随便扫了一眼,就能从建筑规模上看出,这些工坊至少都是数千台织机规模的,很少有几百台的小织坊了。
他不无忧虑地问:“沉福,莫非这一年下来,本地的小织坊倒闭了不少?小宛明的飞梭织机,已经普及有一年多了吧,那些买不起新机的小作坊,难道是撑不下去了?本地丝绸和棉布的价格,可有下跌?”
这个问题沉福也不知道,他最近早就不管账了,最多也就关心一下主人的家事。被问住之后,他立刻去前面的车喊了二哥沉寿,让专门负责账房的沉寿回答。
沉寿立刻来到少爷的车前,坐在外面车辕上回话:“少爷,这一年,棉布价钱确实跌了些。窄布都跌了一分多银子一匹,关键是宽幅布的额外溢价少了。
原本三梭布宽三尺,窄布宽一尺八寸,但三梭布却能卖出窄布双倍的价,白赚六寸的面积。如今,同样面积的三梭布已经卖不出更贵的价了。五六尺宽的飞梭布,才勉强能同样面积溢点价。
很多专做三梭布的小织坊,是受创最严重的。不过他们也谈不上倒闭,苏州人做生意没那么容易认输,他们自己凑不足本买新机器,就几个小作坊合股,一起成立大作坊。”
沉树人听到这儿,不由笑了:这不是因为他主导的科技进步、导致产业设备升级,小企业承担不起升级的成本,只好联合成“卡特尔”了么?
资本注意向产业资本垄断升级的过程中,米国出现了托拉斯,德国出现了卡特尔,如今明末这一波,应该算是卡特尔。
大明萌了那么久的资本注意芽,却迟迟不能长出来,莫非要在自己手上被正式点燃。
“那就好,只要别倒闭,稳住局势就好,不然只有几家巨富有几万台织机甚至更多,小作坊都完了,这苏州非得乱不可,咱后续要搞厘金,说不定自己老巢都会有人跳出来反对。给他们口饭吃,联合起来抗风险,我才好管理他们。”
沉家自己虽然也有大作坊,但更多还是承担一个采购商转卖商的角色,沉树人当然不希望生产环节的资本集中度过高。小企业能联合起来扛过风浪,就最好不过了。
随着车队越来越靠近沉家,道路两旁的街景也越来越繁荣。最后路过沉家自己的织坊时,沉树人才注意到自己家估计至少也有好几万台织机了。
这一年多的技术迭代、采用新技术者靠着利滚利做大、投入再生产,威力真不是一般人能顶得住的。何况沉家还在联合松江徐家一起变相地收“专利费”,靠势力把持地方。
当马车最终在沉家门口停稳,沉树人居然看到父亲也得信出来接他,他连忙上前行礼,至于女卷只能让其他侍女搀扶了。
“父亲,在京城可没受人刁难吧,都是孩儿惹了左良玉,该提前跟你说知的。”
沉廷扬完全不以为意,满面春风,简直太为儿子的争气骄傲了:“这有什么,有惊无险,这次回来,能住到什么时候?”
沉树人:“最多也就到元宵节,然后得先去南京办事打点,对付左良玉、侯恂一党。这阵子,咱正好商议一下,明年怎么促使陛下下决心,把厘金变法的决心给定了。”
父子俩足足花了好几分钟,从第一进院子走到第五进、第六进,要不是有话可聊,这么大的宅子都恨不得在自家花园里坐滑竿了。
聊着聊着,沉树人也不免问起自家的船队和生意,这些事儿他一年来都没来得及关心。
沉廷扬也很是骄傲,说沉家的海船船队,仅仅一年时间,就从一百五六十搜,扩张了将近一倍!至少花出去大几十万两银子造船,未来每年还能涨那么多。
至于造船银子的来源,大约三分之一是帮朝廷承运漕运的收入、还有其他周转银子,三分之二则是来自家里纺织业的扩产、卖机器的利润、纺织业海贸的额外利润。
之前跟崇祯说好了“五年完成漕运改海”,这就意味着沉家这五年里每年都要增加至少一百五十条大海船,五年内总数要增加到八百艘。
要知道福建郑家也才一两千艘自营的海船。
沉树人穿越之初,沉家的家产只相当于郑家的二十分之一,穿越一年半之后,这已经妥妥超过了郑家的十分之一,翻了一倍都不止。
未来三四年,按照这个扩张计划,还会成长到郑家的五分之一、三分之一……到时候,沉家也会成为富可敌国的第一流势力,这都是沉树人将来争霸的财力基础。
赚了这么多钱,沉树人也是很乐意给朝廷多缴一点税,确保自己的生意一切合法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