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门汗惨,但他惨不过血刀门人和赵家门人。
当面色肃煞的二当家方林、三当家胡大山、四当家邓雪娘等山寨头人匆匆赶到北山后林时,看见的,只有田五娘一人。
田五娘从上到下依旧是一身红妆,连描凤绣鞋都干干净净。
好似什么都没生过一样……
但在她脚下附近,明显多了一个新动过土堆积成的土堆。
怎么看,都像是坟头……
“大当家的,后山怎么会进人?”
方林面色凝重的问道,没有看那“坟头”。
田五娘淡淡道:“是李老六的爹引他们从野猪林中的小道进来的,为了给他儿子报仇。”
方林闻言勃然大怒,声音尖锐道:“这个混帐透顶的老糊涂,他儿子干下那等没面皮的罪事,大当家的没株连他全家,还让他们家有个落脚地,已是天大的恩德。他居然这般歹毒下作!”
胡大山等人也无不震怒,周成则脸色难看道:“看来这李老汉藏奸已久,我们都从来没听说过,野猪林内竟然还有小道!”
邓雪娘上下关心过田五娘,现她毫无损后放下心来,指着土堆轻声问田五娘道:“大当家,怎还给他们起了个坟?”
没喂狗已是心善了。
田五娘淡淡道:“这是坑里起出的土。”
说罢,看了眼土堆旁的平地。
众人恍然,原来都埋在那……
正当众人犹豫是不是立刻去野猪林寻找那条小道时,就见原本远远坠在后面的春姨和小九娘跟上前来。
小九娘依旧抽噎不止,哭的眼睛红肿,要去寻翠儿和小灰灰。
方林立刻安排人去山上找人,然而人还没出动,众人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踉踉跄跄的从山上下来,同时,有嗷嗷呜咽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九娘红肿的大眼睛登时圆睁,惊喜过望的大声喊道:“是翠儿!是翠儿姐姐!翠儿姐姐还活着……啊呜啊呜,是小灰灰在叫,春姨,小灰灰也还活着!”
然而话音刚落,翠儿看到一山寨的当家人都在,九娘也无事,高大的身子摇晃了下,一头栽倒在地。
另一边,拖着一条腿几乎匍匐爬过来的大黑狗,看到它的小主人无事后,一双狗眼一翻,也昏了过去。
“哇!!”
九娘以为他们又死了,再次放声惨哭起来。
方林忙让人去看,未几周成回道:“重伤,但没死!还有的救!”
胡大山虬髯的大脸看着肥壮的大黑犬,有些遗憾道:“也没死……”
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啊。
不过他可不敢当众说出来,这原是大当家的狗,后来一直跟着小九娘,今天还舍身救主……
念及此,惦记了这条肥狗不知多少日子的胡大山终于死了那颗心,将半边身子都被血浸透骨头也断了许多根的大黑狗抱起,瓮声对小九娘道:“放心,四叔手下有个最擅给牛马看伤病的兽医,我送到他那去,最多仨月,小九儿你又能骑着它满山疯跑了。”
小九娘闻言终于停止了哭声,抽抽问道:“真的?”
胡大山哈哈笑道:“当然是真的!”
春姨咬牙恼道:“真个屁!再敢往后山跑,腿子先打折了!今儿要不是运气好,老天爷,你这冤孽还让我活不活了?”
“姨~”
小九娘抱着春姨撒娇,小身子却还在颤抖,她今天真是唬坏了,被春姨抱起搂在了怀里。
田五娘看了眼后,垂下了眼帘。
当年,宁氏也曾这般爱护着她……
眼见翠儿被送去药庐,小灰灰也被人送去寻兽医了,方林凝重着面色同田五娘道:“大当家的,之前小宁说你在闭关,不让任何人惊扰大当家的。不知现在大当家的是否已经……”言至此,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田五娘没有多言,只将手轻轻虚抬起,一道破空声陡然响起。
方林等人大惊,而后就见五娘随身佩剑神兵天诛,不知从何方呼啸而来,稳稳的落在了五娘手心上方,凌空而悬。
这……
这这……
方林一双三角眼中,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
见到这等传闻中的宗师手段,胡大山、周成等人也无不虎目泛红,邓雪娘更是紧紧挨着春姨,泣不成声。
不成宗师,终究只是上不得台面的毛贼。
山寨经营的再好,也如天上浮云般,风一吹就散了。
青云寨几代人,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出一个宗师。
如果武圣可镇一国之气运,那么宗师就能镇一世家、一门派、一山寨的气运,使其虎踞一方,宗师不灭,势力不绝。
林龙这一辈原本是希望最大的,一龙一虎一狐一熊,惊才绝艳,人才辈出。
可是到头来,却是一场悲剧。
这些年来,尤其是龙虎死后的几年里,青云寨流了多少血泪……
却不想,田五娘今日真的成就了宗师!
从今而后,谁还再敢轻言覆灭青云?!
这些人中,倒是春姨受影响最小,她不习武,所以感观一般,这会儿叹息道:“分明是大喜之日,却闹出了这么一大通乱子。对了大当家的,那草原可汗金帐走了,结果刚走到一线天,就被人给打了个埋伏。之前宁儿急匆匆的赶去了,也不知现在怎样了。我眼皮总跳,可别出什么事……这一家子大人都在家,偏让一群孩子出去扛事……”
这不满的话说的胡大山等人老脸臊红,他瓮声分辩道:“春姐,是小宁特意叮嘱不让咱们出动。说我们这些老家伙要出面了,就只能下死力气去拼命了,不值当。他们这群孩子出面,就算扛不住了,一转头往回跑,谁还能说个不是?”
春姨听着都觉得脸皮热,这种没出息的“骚气话”,果真是她的宁儿说出来的?
断然不会!
摇了摇头,春姨不理会满口胡言的胡大山,看向田五娘道:“大当家是不是去看看,宁儿说要带小智他们回来,可这会儿也没到。听说,敌人里还有什么宗师大人……”
田五娘闻言,修眉微蹙,看向方林。
方林忙道:“是左义领了四个人去了西边儿的一线天山崖,他们在那里伏击了汗王金帐。不过图门汗没死,有那些精锐的萨满军在护驾,后面连守卫阏氏的四百萨满军也一并去勤王了。小宁说不让山寨涉入太深,他料定忽查尔必有后手,没必要咱们山寨拿命去填。”
田五娘闻言,眉头舒展开来,点了点头后,声音平静的对春姨道:“我去看看。”
又同方林道:“小宁之前说的有道理,靠人情忠义来打理山寨,人情味虽重,可却会让人失去敬畏。上次被赶出去的那些人家,全部再收押起来,还有左义他娘。查实之后,诛族。”
听完这蕴满寒意的话,方林等人面色纷纷一变,眼神复杂起来。
青云寨,还从未有过诛族的先例。
不过,他们也没多说什么。
一来今日是九娘福大命大,翠儿和小灰灰舍命相救,否则,这会儿整个青云寨都要出大乱子。
二来,田五娘成就宗师后,这山寨,便永远只能姓林了。
就由这对小两口自己做主罢……
且,勾结外敌叛逆者,合该诛族!
……
“把那三个奸贼带回山寨,剖腹挖心,告祭阿秀在天之灵!”
一线天下,林宁朝上方恨声喊出了句符合他身份的话。
有忽查尔在,千余萨满军并汗帐侍女仆从都鸦雀无声,连受伤者也只能咬牙坚持着,也不敢出丁点声音。
他们都吃惊的看着林宁毫无顾忌的大声叫喊,而忽查尔只是淡漠的看了他一眼,便将注意力又落在了垂死的图门汗身上。
上头传来回话:“有一个已经死了,还有两个。死的那个怎么办?”
林宁哼了声,道:“便宜他了,挖个坑埋了,别惹来瘟疫。”
“知道了!”
得到应声后,林宁同忽查尔道:“劳大萨满护住大汗,待回到药庐后即可取出长剑,便无性命之虞了。”
坐在汗王銮舆上的忽查尔没有开口,只微微点了点头,一只手置于已经昏厥的图门汗上方,掌下散出荧荧赤光……
图门汗虚空平躺着,面色渐渐舒缓了些。
队伍启程折返山寨。
不过在刚入秦林古道时,忽查尔忽地皱起眉头,往西边方向看了眼……
……
“他入圣了。”
一线天西向二里处的一个山坡上,此刻站着一群人。
当前的两人中一人气度极为出众,虽布衣麻鞋,但面容清癯,两鬓如霜,背负古剑,风轻云淡的眼神中透出淡淡的忧郁之色。
放在林宁前世,只这眼神便足以成为上到八十老母下到八岁幼女心中的心中贼。
此刻,他眉头微皱,眼中似看到一道通贯天地间的不朽狼烟,淡淡道。
在他身旁,一个玄色锦衣岳峙渊渟的中年男子则沉声道:“他最后一眼便是警告,哼,好一个忽查尔!”
两人身后,是六个年轻人。
其中靠后一人模样虽周正,但目光却灵动不定,他朝前极目望去,也没看出什么来,转了转眼珠,赔笑问道:“爹,如此说来,那青云寨没有扯虎皮,忽查尔果真成了圣萨满?那草原往后可就了不得了。”
此人正是从青云寨出去的侯玉春,千里沧澜第一山天剑山的少山主。
他老子,便是近二十年来沧澜山第一大盗,候万千。
虽然侯玉春的卖相颇佳,还是锦衣华服,但在他父亲面前,却青涩的跟个山药蛋子一样,论长相气度都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任谁看了,都容易生出虎父犬子之叹来。
两大宗师当前,几个年轻人规矩在后,而中间,却立了一黑纱遮面的女子,身量曼妙。
不同其他人身上皆背利器,她只双手拢在纱袖中,静静站在那。
只是以侯玉春逛遍咸阳秦楼的风骚,都不敢多看此女一眼。
因为在黑冰台当代四杰中,如今便以此女走的最远,已位列宗师境。
她便是东方伊人。
年轻一代,黑冰台最强弟子。
不过让侯玉春不敢造次的,自然不只是她的武功……
虽没人搭理,侯玉春也不觉尴尬,依旧乐呵呵的笑道:“那从今往后,这青云寨也了不得了。他们大当家的和林小兄弟成亲,北苍可汗和阏氏都来捧场,大萨满虽没来,可他老娘和闺女都到了。以后这青云寨可就是沧澜第一山寨了吧?反正我成亲时大秦的皇帝和皇后还有黑冰台台主肯定不会来天剑山,有这等待遇的可能只有一人……哎呀,往后在沧澜山我的小日子可不好过喽!”
一直没有动静的东方伊人明亮的眸眼侧眸看了侯玉春一眼,似笑非笑道:“候师弟,你虽聪慧过人,却也不要小觑世人。卖弄太过,言语太贱,仔细被人掌嘴。”
以侯玉春的身份,尤其是他老子就在当前,还敢这般教训他的人,当世双手可数的过来。
然而东方伊人就是当面教训了,侯玉春除了讪笑两声外,一个字都没敢多言。
原因很简单,除却东方伊人本身天资卓越,为黑冰台百年不世出的习武奇才外,她那神鬼莫测的性子,也曾让侯玉春吃足了苦头。
另外就是,这一代执掌黑龙令的黑冰台主,复姓东方。
所以在她面前,所谓的沧澜山第一大盗之子,便如同笑话……
后面挨着侯玉春而站的莫菲见他吃瘪高兴坏了,不过她又有些不解的问道:“东方师姐,小猴子刚说的哪里不对么?有北苍圣萨满庇护着,这青云寨等闲没人敢招惹吧?”
东方伊人呵了声,美眸瞟了莫菲一眼,目光颇有深意,看的莫菲满面羞红,然而东方伊人面色却又忽地淡漠起来,冷淡道:“他们若这般想,便是自取死路。若无王朝颠覆之忧,你见过哪个狗屁圣人,会为私情私事出手?武圣已非红尘人,是连亲情都不剩几分的怪物,又怎还会庇佑几个山贼?可笑。”
言至此,其美眸中一抹至恨之色一闪而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