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内,乘客们没精打采,时不时发出几声叹息。
不知谁的手机播放着一首歌《lonely》,
“ilonely lonely lonely
god helphelpto survive.”
这首火遍全国的英文歌,倒很契合此刻人满为患却萧条孤寂的车厢。
致命的孤独感将每个人席卷。苏起趴在小桌上望窗外的大雪,眼神落寞。
路子灏说:“让你早一天回去吧,不听。”
苏起眼珠挪过来,道:“得了便宜还卖乖,要我不在,无聊死你。”
路子灏说:“你现在话也少了。”
苏起不做声了,再度看窗外,白雪纷飞。
她不想听那要死不活的《lonely》了,塞上耳机,打开手机mp3功能,一首歌轻快地跳了出来,
“doctor,actor,lawyera singer
why not president,a dreamer
you canjust the one you wanna be”
她皱了下眉,歌里都是骗人的,又扯掉了耳机。
“我妈妈说水砸不在南江巷了。”她翻了下书,“你最近跟他有联系么?”
“联系过。但一问情况,他就不搭理。”
苏起:“你说,他会和我们越走越远吗?”
路子灏看她。
“你记不记得,初中我有个好朋友叫付茜?”
“嗯。”
“我们当初是真的好朋友。现在她在发廊上班,我不是说不好,也没有看不起的意思。但我跟她没法聊天了。路造,对话进行不下去的那刻,我特别难过。你说……”她声音渐小,说不下去了。
路子灏想说水子不会的,可话到嘴边,吞了下去。
事到如今,他也害怕了,但他很快又说:“我还是觉得以他的性格,做事一定会成功的。哪怕读的是二三本。关键是他要肯去上学。哦,李凡叫了我一起去找他。”
苏起说:“那你们去我就不去了。我有点儿东西,你帮我带给他。”
“你一起……”
“别了。”苏起轻轻摇头,“他见到我会更难受。”
路子灏:“也是。你别去了。我跟李凡都不知道撬不撬得出他的心里话,加上你,他估计更开不了口。哎,他那性格,就怕他把关心当怜悯。”
苏起不做声。她其实也不知他和她之间究竟是什么情况;
她其实也想去找他,当面鼓励,给他拥抱,而不是总隔着网线和电话线。但她不会这么做了,至少暂时不会,她知道他接受不了。
原来人长大会真的变得克制、谨慎、瞻前顾后,真是稀奇。
回到云西第二天,苏起顶着暴风雪跑去林声的新家玩。
林声和路子灏家在一个小区,离李枫然家就一条路。
两人缩在沙发上烤火,吃橘子。趁父母出门买菜去了,林声偷偷告诉苏起,她跟路子深在一起。
苏起惊讶:“这么快,我以为他那个冰山脸,你至少要追三年。”
“我……”林声些微脸红,凑她耳边嘀咕。说是她过生日那天,路子深陪她吃晚饭,她故意喝醉了抱在他身上赖着不走。路子深实在没辙,把她拎去酒店开了间房。
苏起狠狠戳她脑门:“你这家伙胆子也太大了吧!”
林声咯咯笑。
“那……那天?”
林声摇头,很甜蜜:“他没对我怎么样。”又小声,“是我趁醉酒强吻他。”
苏起说:“你也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人。”
还要再说,路家兄弟和李枫然敲门了,林声给她一个眼色,闭了嘴去开门。
从林声家回来后,苏起再没出过门。
云西太冷了。在北京待惯了,她反而不习惯家里的气候——室内冷得要命,潮湿的寒气直往骨头里钻,她整天盖着厚厚的被子窝在烤火箱旁,半步不离开沙发。
苏落笑话她:“怎么出去一趟变得没出息了?”
苏起一脚踹他背上:“没出息照样收拾你!”
程勇在高中群里号召过同学聚会,苏起去过一次,被人问起梁水,后面几次就装死不去了。
她想,他不出现也好。寒假同学都回来了,他家接连出了那么大的事,任谁都承受不了熟人的眼光。
苏起私下请刘维维和徐景来家里玩过,刘维维说,她和程勇早分手了。
“我们班高考后在一起的好几对呢,全散了。”刘维维剥着开心果,说。
徐景:“那是你冲动看不清。要我说,高考后大家都释放了,脑子一热,想都不想清楚就在一起。当然散得快。”
“是啊。”刘维维叹,“结果呢,一堆异地的,目标不同的,到后面都出问题了。”
苏起默不作声,看着电视里的《武林外传》——郭芙蓉回家了,吕秀才在客栈里日夜思念着她。
她执拗地认为,她和水砸跟他们不一样。当初他们在一起,并不是冲动,也不是压抑后的释放。
只是,较真这些也没意义了,反正,结局是殊途同归。
……
除夕前一天,云西又下了大雪。
梁水从乡下坐车回云西,去看守所看了康提,他没回南江巷,直接从汽运站坐车返去乡下。
汽车从新区经过,路遇一片民宅楼房区,梁水看向窗外,远远看见一片草地后头,苏起家的白色小楼。
因是冬天,门窗锁得紧紧的。但大门上贴着红红的春联,还挂上了灯笼。
汽车飞速驶过,他掏出手机,想给她发消息,可不知该说什么,又滑上了机子。
他塞上耳机,水木年华的歌涌进心里:“我多想回到家乡,再回到她的身旁,任她的温柔善良,来抚慰我的心伤——”
乡下大雪纷飞,银装素裹。
梁水在村大队下了车,套上帽子,在路边小卖部叫了辆摩托,师傅载着他穿过乡间小道,将他送回了外婆家。
大门紧闭着,门旁是他昨天贴的春联。梁水走过覆雪的禾场,上台阶,拍拍帽子上肩膀上的雪,掏钥匙开门:“奶奶,我回——”
他脚步一顿,路子灏和李枫然围坐在堂屋的烤火架旁,路子灏正在逗野猫啾啾。
李枫然看路子灏:“我就说吧。”
外婆慈祥笑道:“枫然跟子灏来看你了,你们好好讲,我去做饭。”
梁水还站在原地。
路子灏起身,几大步过来,用力抱了他一下,有些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背。
梁水没什么表情:“你们怎么来了?”
李枫然说:“看看你在干什么。”
梁水走到烤火架边坐下,掀开被子,将冰冷的双手塞进去。灼热的火焰炙烤着冻僵的手指,外热内冷,分外焦灼。
两个朋友还没组织好语言,反倒是梁水,挺寻常的语气,问路子灏:“最近怎么样?”
“还不是老样子。”
他又看李枫然。
“今年要开独奏会。还在学作曲。”
梁水淡笑:“蛮好。”
他搓着冰凉的手,脸上笑容散去:“她……”
路子灏笑笑:“蛮好的。你也知道她那性格,心里不放事情的,还是那个开心的样子。”
“嗯。”梁水表情怔松。
是希望她好,希望她开心的;可又……希望她不要每一刻都……
更怕……她真的放下了。
他埋下头去,有那么一瞬间想涌泪。他很想她,太想她了。
路子灏问:“你脚怎么样?”
他吸一口气,抬了头:“医生说恢复不错。”
李枫然低头看了眼:“我听我妈妈说,这一年都得做后续治疗,你……”
“在做。”梁水知道他意思,“我教练帮我申请了医疗费,别担心。”
最灰暗的时候,他一度打算放弃后续治疗,但教练帮了忙。只是,他永远没法再用体育场上的成绩回报这份恩情了。
“那就好。”路子灏终于问,“水子,你之后打算干什么?”
梁水没答。
路子灏看一眼他的黑色大衣,雪花融化了,留下大片的斑驳水渍:“水砸,对我们,你就说你心里真实想法。”
梁水盯着被子上的花纹,说:“打工。”
李枫然开口了:“我不信。”
室内忽然陷入安静,只有火盆里柴火轻微炸裂的声响。
梁水抬眸看他,他亦直视着梁水。
一旁,路子灏道:“我们从小的兄弟,知根知底的话不能说吗?”
“水砸,”路子灏表情很平静,不像平时的他,“我是同性恋。”
他说:“我估计你们早就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