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的脚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一步,几乎就要按捺不住自己转身逃跑的念头。
而这时,那支伸来的手却并未落在他的身上,而是轻轻放在了那另外半边没有被推开的房门。
吱呀——
老旧的房门再次出一声宛如朽木被锯开的声响。
而随着那边房门的打开,屋外的光终于照入了黑暗的房间。
那里,刘裴笑容灿烂憨厚。
而那只手的主人,脸上也挂起热络之色。
是个男人,身材魁梧,模样憨厚。
那是刘裴的父亲,城西集市卖肉的屠夫,刘壮。
“褚公子,快进来。”刘屠夫咧嘴招呼道。
他身后房间随着光亮的照入,也没了那阴森恐怖的味道。只是一处略显简陋,但陈设齐全的寻常人家的房间而已。
“你怎么回事?站在这里呆?”楚昭昭在这时走到了褚青霄的身后。
她方才走到这处,并未看见之前那屋中诡异的情形,自然也无法理解褚青霄为什么忽然愣在原地。
褚青霄在这时回过了神来,他摇了摇头,再次定睛看向那屋中以及屋中的父子。
一切寻常,并无异样。
褚青霄有些恍惚,他不确定方才那感受是不是自己的癔症作的后果。
而这时,刘屠夫却伸出手,拉住了褚青霄,将他拽入了屋中。
褚青霄还有些愣,与他一同走入屋中的楚昭昭看着在这时快步走入里屋的刘屠夫,在褚青霄耳畔小声追问道:“这谁啊?拉你进来干嘛?不会是你以前的仇家,把你拉进来准备关门打狗吧??”
褚青霄摇了摇头,目光也有些警惕的盯着走入屋中的刘屠夫。
在他印象中,他与这刘屠夫的关系算不得太好。
刘屠夫为人刻薄吝啬,为了些琐事还与他爹起过几次口角。
对方今日这古怪的行径,也着实让褚青霄摸不着头脑。
却见这时走入屋内的刘屠夫抱着一个大木箱走了出来。
那木箱似乎有些沉重,从里屋到外物不算远的距离,刘屠夫却满头大汗。
在褚青霄古怪注视下,他把木箱放在了地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迹,然后朝着褚青霄憨厚的笑了笑,又忙不迭的将之打开。
却是一大堆褚青霄甚是眼熟的旧物,从锅碗瓢盆,到被褥衣衫,万类陈杂。
“昨天隔壁看屋子的顾老头把这些东西都清理了出来,想要扔掉。”
“我看这些东西有些还能用,扔了怪可惜的,况且那天你和褚衙役走得匆忙,我在想万一有什么遗漏,你们要是回来寻,我也可以帮你先保管着。”男人这样说着,脸色有些羞赧。
似乎又觉得这样的说辞显得过于虚伪,接着又补充道:“咳咳,要是你们不要了,我也可以看看有没有自己用得着的。”
“刚刚听见了你和那顾老头的谈话,这才让裴儿把你叫过来,看看你要找的东西在不在这里。”
褚青霄闻言,这才反应过来,这木箱中看着眼熟的一箩筐东西,正是自己家中的旧物。
他不免有些神色的古怪的看向身旁的刘屠夫,大抵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素来与他不算和睦的男人,能在这时施以援手。
虽然只是小小的善意,但对于身陷泥沼,被武陵城众人弃之如敝履的褚青霄而言,却弥足珍贵。
而自己方才那没来由的恐惧与臆想,此刻想来更是觉得可笑。
“谢谢。”他由衷的说道。
刘屠夫憨厚的挠了挠头,言道:“远亲不如近邻嘛,谁家都有遇见难事的时候,举手之劳。”
说着,刘屠夫黝黑的两颊隐约有些泛红,显然他并不太适应这被人感谢的场面。
“你快看看,有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
褚青霄点了点头,便走到了那木箱旁。
里面的杂物颇多,堆放得也并不齐整,褚青霄一阵翻找,终于是在箱子的底部现了那本书页泛黄的手札。
他赶忙从中拿了出来,还不待细细查看,一旁的楚昭昭却显得比他还要心急,一把便夺了过去,然后将之翻看,细细查看起来。
“找到了?”刘屠夫问道。
“嗯。”褚青霄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书啊?很重要吗?我看上面写了字,但我又不认得,就想着留在那里,等以后裴儿读了书识了字,看看能不能涌上。”刘屠夫有些好奇的问道。
“就是寻常的读物,我家表妹喜欢,就来看看能不能找到。”褚青霄随口应付道,末了还有些歉意的看向被刘屠夫抱着的刘裴,又道:“小裴,这书哥哥拿走,等过几天哥哥给你买几本新的,你好好读书,日后说不定还能修成文圣大儒,做个光宗耀祖的大官。”
刘裴是个小孩心性,听见有礼物,顿时眼前放亮,忙不迭的点头。
他身旁的刘屠夫却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太客气了。”
“你们家现在也不好过,咱们邻居这么多年,这点小忙,都是应该的。”
“而且以往吧,我这人是吝啬了些,可那不是刘裴这孩子打娘胎里出来身子骨就弱,我得从牙缝里挤出钱来给他看病。”
“但如今这病也好了,我们家的日子也好过了起来,褚公子就不必破费了。”
褚青霄闻言,这才想起上次自己离开时,刘裴也曾说起过自己病好了的事情,只是当时他刚刚被赶出自己的房子,心情不算太好,也就没有注意此事,此刻听闻,这才意识到。
刘裴从小身子骨便很虚弱,受不得一点风吹雨打,常年都得蜗居在家中,除了褚青霄偶尔会陪他,几乎就没了其他玩伴。
刘屠夫为了给儿子寻医问药,可没少被江湖骗子骗去钱财,为此在武陵城中,也落下不少笑柄。
“什么时候的事?”褚青霄惊喜问道,目光落在刘裴的身上。
见他面色红润,脸上的神色灵动,确实与以往那病恹恹的模样判若两人。
“就前些日子,城里来了个郎中,开了家医馆,我去试试运气,谁知道就三四服药的功夫,我家裴儿病就好了!”刘屠夫谈及此事,也是眉飞色舞。
多年困扰他的心病得了根治,他整个人看上去也没了往日的刻薄阴郁。
褚青霄也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他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
却听刘屠夫又道:“所以啊,褚公子你也不要放弃,你的病虽然麻烦,但一定也有医治的可能。”
“你看咱们如今的武陵城,祝大人宅心仁厚,赋税少了八成,免费的学堂也办了起来,日后还有武馆、道场……”
“咱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你的病只要好了,所有人又可以热热闹闹聚在一起,你说,这不好吗?”
褚青霄闻言一愣,他觉得刘屠夫似乎话里有话,可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他抬头看向对方,却见对方的脸上挂着的是憨厚爽朗的笑容。
这让褚青霄不免为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恶意揣测,而有些羞愧。
他正要应下,可这时,一旁一直将注意力放在那本孤城手札上的少女却忽然抬起了头。
“小裴以前得的是什么病啊?”她笑眯眯的蹲下身子,看着男孩问道。
“我也不知道,只听爹说过什么灵脉紊乱,气血阴虚之类的……”刘裴小声应道,不知为何,从他的眉宇间隐约可以看出似乎对眼前的少女有些畏惧。
“灵脉紊乱……气血阴虚……”
“这可是先天不足之症,哪怕是在药石之道位列大虞天下三甲的青竹峰,也得调养七八年,才能勉强恢复。”
楚昭昭自言自语道,但说是自言自语,可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她的声音似乎有意提高了几分,以至于在场所有人都听得真切。
“那那位给小裴治病的郎中怕是有了不得的本事,要不刘叔叔为我们引荐引荐,说不得也能治好我表哥的恶疾。”她这样说着,笑盈盈的看向刘屠夫,眯成一条线的眼缝中,闪烁着凌冽的光芒。
刘屠夫似乎有些慌乱:“那是个行脚郎中,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
“这样啊,那可有些遗憾。”楚昭昭感叹道,语气却有些古怪。
褚青霄见状,赶忙拉住了楚昭昭,有些不满她对刘家父子不知从何升起的敌意。
似乎感受到了褚青霄眼神中的愤慨,楚昭昭耸了耸肩膀,收起了再说下去的性子,将注意力再次放在了手中的手札上。
褚青霄也在这时再次与刘屠夫道谢,又对着刘裴一阵承诺,说是过些日子一定来寻他玩耍,这才与父子二人辞别,带着楚昭昭离去。
直到褚青霄二人的身影走远,方才还明亮的房门在那一刻骤然暗了下来。
刘裴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爹,刚刚那姐姐……”
“她不属于这里。”男人的声音阴沉了下来。
他伸手把男孩搂入怀中,漆黑的瞳孔被白色侵染,化作诡异的纯白色。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孩子,森白的瞳孔中却映照出温柔的光彩。
“别怕。”
“永夜自有安排。”
“爹不会再让任何人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在男人阴森的呢喃中,房间中的黑暗蔓延,不消片刻,便将父子二人包裹,然后……
融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