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镇,仙女江,皆因仙女峡而得名。
仙女江比河流宽不出多少,江面平静,船只航行犹如走地一般平稳。每到好时节,洛州城里的人常包了画舫游江,踏春避暑赏秋庆冬。往上游,看青山伟峰,白云飞鸟。往下游,看田园风光,野花芳树。民间传说中,不少才子佳人因此相会,成就一段佳话。听说,这是善良仙女的庇佑。
船和水,是墨紫最喜欢的组合。虽然迄今为止,她也不过走过两回江,但当她第一次奉裘三娘之命航船时,站在江浪之上,身后如同生出一双驭风的翅膀,那种自由的心情令她豁然开朗。
“墨哥,老关来了。”岑二提醒墨紫。
墨紫定眼一看,朝自己笑呵呵走来的,可不就是那短小精瘦,灰夹银白,一脸黝黑褶皱的关老头么?
回以爽朗的笑容,墨紫上前抱拳招呼,“老关,这次又要你多多照应了。”
“哪里哪里,墨哥你这么说,就是还记仇。关公面前耍大刀,我还输得不够惨?我早说过,今后只要你在船上,就没有第二个的头儿。”老关,单名一个江字。生在船上,长在水里,外号泥鳅。
今年五十有三的关江,从未靠过水以外的东西谋生,从手握桨橹,也是五十三年。论起航船来,半年前,他只服他自己,并自信无人比他更熟悉水。但随墨紫出过一次货后,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话不是古人随便编着玩的。
“老关,这话是让我惭愧吧?若没你的经验技术带着咱们几个,就我纸上谈兵的,大概等着沉了。”墨紫不夸大自己的功劳。
关江呸呸两声,“晦气,晦气啊。”双手合十,朝江面一拜,“龙爷爷莫怪,年轻不懂事,信口胡说。请保我们一路无波无难。”
墨紫当然不信这个,但她并没有表现出特立独行,反而也是一拜。这叫定他人的心。要知道,人心不稳,才真影响大局。
“咱的船呢?”突然从岑二肩头露出一个嬉笑的脑袋,三角眼倒眯。那是三个车夫中的一个,绰号臭鱼。
另外,正挽着袖子要卸货的那个胖子车夫,绰号肥虾。一个靠车篷抽烟斗,面无表情的瘦子,绰号水蛇。
墨紫运出城的不仅是酒,还有这三个车夫。光从外号就能知道,那也是水性极好的人。而且,虽然长得截然不似,他们却是嫡亲的兄弟。听老关说,三兄弟原本一直打鱼生活,后来家乡遭了变故,只得离乡漂泊。后来遇到老关,就替他出个船,接些散活维持生计。老关将人介绍给墨紫,她瞧三人水下功夫了得,人品也不赖,自然愿意用他们。为了掩人耳目,平时三人就在望秋楼的后花园里打杂。因此车夫是兼的,船夫才是正业。
“不就在你眼前?眼睛睁那么大。”老关大拇指往身后一翘。
一艘六米乘十米大,三桅的乌蓬货船,正在码头上静着。
“又变了?”臭鱼话最多,“上回是红漆,这回是没漆。而且帆布上泼了什么,深一道浅一道的?”
“上回是红漆,这回红漆掉了。臭鱼,你眼真够利的,帆还没扯起来,就瞧出深浅了?”老关觉得臭鱼胡扯。
“可不是。我这双眼,摸着黑下水,给你捞上乌贼来。”臭鱼显摆自己的本事。
“行了吧,你。”老关不跟他废话,“赶紧装货上船,日头落下去之前,趁退潮,能多走上一段。”
说完,老关对墨紫说,“墨哥,上回你跟我说要改的那几处,我已经改好了,你也瞧瞧去,看改得对不对。”
墨紫点头。快步上舢板,落到甲板,进了船舱,拉起角落一块木板,走下梯子。梯旁有备好的灯,拿出火褶子点亮,边看边想,那几人若赶不上,可别怪她污了他们的银子。
就在这时,仙女镇镇口骑进几匹快马,嗒嗒——嗒嗒——真是马如风,人如箭。为那人,赫然是那二郎。仲安石磊紧跟其后。后面三个,青一色灰袍扎腰,绑紧小腿裤脚,蹬着步云靴,目光炯炯,看上去也干练得很。
突然二郎胯下马一扬,前蹄高抬,停在一间茶水铺子前。
有小伙计笑脸迎人,“客官,喝杯茶歇歇脚?”
二郎并未下马,自高而下,俯视着伙计,“请问,野舟渡往哪个方向走?”
“向东五里。”伙计才说完,看到空中银光一闪,慌忙伸手捧住,是锭碎银子,不由大喜过望,脑袋倒蒜似的,“谢谢客官,谢……”
然而,应他的只有马声嘶扬,六个人六匹马已经远去,只留下一路飞尘。
“二百两银子,千万别给了个骗子。”石磊赶上前,与二郎并驾齐驱,“我瞧那厮贼眉鼠目,眼珠子左摇右摆,委实不可信。”
“不可信也得信。”仲安也骑上来,“咱们这叫病急乱投医,就看运气了。而我瞧那位墨哥眉清目秀,还有最后选喝敬酒的样子,应该确实有门道。最好他跟咱们同行,路上倒也有一趣伴。”
石磊咄一啸音,“趣伴?油嘴滑舌走私货的臭小子,我听起来一句真心话也没有。要不是你们答应他不报官,等事一完,回去我就带人把他抓了,还有他东家。”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二郎俊脸微沉,“一个小小私货贩子,不必费神计较。重要的,是眼前事。”
石磊对仲安敢瞪眼,对二郎却没有火气,耸耸肩,“娘的,便宜那小子。”
五里地,以六匹好马而言,片刻功夫。二郎目力又好,看到那根高耸的石柱,野舟渡三字苍劲挺拔。
“想不到能在一块渡牌上看到如此好字。”仲安偏文,对其笔法称赞不已。
石磊则是四下张望,见渡口上有好几十艘船,大小不一,抓抓头烦道,“这么多船,哪艘是啊?”
“笨石头,不是说叫永福号吗不跳字。仲安举目,看过一个个的名字。
“永福?走私货的叫什么永福啊?”石磊呸呸着。
二郎没说话,他找的是人,不是名字。很快,他就找到了。
在那苍茫天色中,一身旧青衣,一块灰方巾,好不轻易,跃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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