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悄悄,悄悄静。
“这丫头莫不是哑巴?”卫二说完就想,赔大了。
墨紫这会儿还真想当自己哑巴。
“客人问你,怎不回话?”裘四却没说出不懂规矩这话来。他平日对府中丫环看轻,也严厉。此时,却板不起脸。
“墨紫。”声量不大,不甘不愿。
“莫子?好端端的姑娘家怎取个男儿名。”卫二找不准字。
“墨水的墨,紫色的紫。”墨紫仍低着头。
“玉陵牡丹万千株,王来只为看墨紫。”卫三再度展示他的才学,“墨紫,玉陵牡丹中的名品,最初只供养的王宫之中,后来传入贵族富贾家里,再由花商卖入我大周,价值千金。听说,因着那玉陵人极爱墨紫牡丹,常以此为女儿家取名。莫非姑娘也是玉陵人?”
“大人好学识,墨紫确实是玉陵人。”不过牡丹不牡丹的,还有叫墨紫的很多,她全然不知。
“玉陵正值多事之秋,姑娘来大周,莫非也是受战乱牵连?”卫三如今名正言顺可以去瞧身后的女子,可她的头低得太谦卑了吧?
“墨紫失了双亲,无人投靠,才由三姑娘收留的。”名字既然都说出来了,裘三娘是自己主子的事迟早也会让人知道。
“你是裘三娘的丫环?”卫二一听,抢到卫三前头说话。
“是。”墨紫始终低眉顺目,虽然以前她学的礼貌是,跟人说话应该直视对方的眼睛。
“不一般的小姐,不一般的丫头。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啊!”卫二一副怪不得的样子,“三弟,你若不肯,我借你五两银子,押这丫头赢。”
“卫二老爷,您既是庄家,怎可下注?”秀珠小心眼,却也没说错。
“总得有人在老爷我右手侧放上银子,这才赌得开吧。”卫二可改姓赖的。
卫二刚说完,右边茶杯旁就多了五两银锭子。
“二哥,这算我的。哪用向你借?”放银子的正是卫三,“玉陵破国,百姓流离失所,如墨紫姑娘这般,着实可怜。”
敢情是可怜她?那要真可怜才好,别居心不良。墨紫可不领情。说到底,她一点没想和人比才艺,完全是这群人自说自话。
“这名儿还真有好彩头。”卫二哪管破不破国,他是大周人,大周无事就好。
“你说你是三娘的丫头?”裘四自墨紫提到三娘,脸色就起了阴云。
“正是。”墨紫不用看裘四,也听出他的不悦,“姑娘吩咐墨紫到外园办事。事情办完,遇到管家,说四爷这里要添茶水,才让我进来伺候。”
“我不记得在三娘身边见过你。”裘四怎么想,都搜不出这个丫环的影像。
“墨紫只是二等丫环,多在姑娘院子里做些端茶递水跑腿的粗活。”见是见过,不过他大少爷眼高于顶,而她也不想引人注意而已。
裘四沉吟,这个说法也说得过去。裘府里丫环多了,他并不是每个都见过。
“哦?大哥,你可让我吃惊。”卫二突然喊起来,“三弟是最先夸了丫头的,他押她,我不奇怪。大哥,莫非你也觉得名儿好手美?”
原来,就在这时,押墨紫赢的圈里,又多了块五两重的银子。是卫大放的。
“富贵险中求。”卫大不理卫二,端杯喝茶。
墨紫突然觉得,这些人中,卫大是最老于世故的精明人物。
“大侄子,这回咱就等你一个了。”卫二这庄家当得名副其实。
“既是我府中的丫头,若不押她赢,怎生说得过去?”裘四从袖里取出银子来,正好五两,交与卫二。
“好,买定离手啰。”卫二还真吆喝得出来。
众人坐定,目光又重聚到墨紫身上。
“丫头,咱刚才已听过秀珠姑娘的小令,你打算唱个什么?”卫二不但是庄家,还像现代的节目主持,啥活都能揽。
莫名其妙啊!她只是倒茶,词不是她作的,这双手也不是她让人赞的,赎身作妾也不是她提的,人不肯接受美妾也不是她撺掇的。到头来,她却要给人表演。还有,她赢了的好处又是什么?那个叫秀珠的歌姬没有怨言?银子一块儿都落不进她袖子里,就得个不让人怨。
让她找个没人的地方仰天长笑去吧!
裘四不耐烦地重咳一声。
墨紫终于抬起头来。一抹西落的日光穿过窗棂,照亮她的侧面。
众人皆怔。
墨紫不丑。肤如明珠眸如水,眉似远山唇似樱。若不是表情呆板了些,身姿弯驼了些,动作迟滞了些,堪称美人。也难怪她若低头,则不引人注意。容貌纵精致,举手投足缺少灵气,实少了一份绰约明艳的风姿。
如今,无论她姿态缺了多少曼妙,人们只盯着那张容颜,而无限放大了美感。
看在眼里,墨紫再退半步,连忙微低了头,使堂中阴影重新敷上双颊,才说道,“墨紫自幼家贫,粗手笨脚,未曾习过技艺。”
唱曲?她不谦虚,真是五音不全的。
墨紫的头一低,明明能看到她的五官,可众人但觉眼前一暗,瞧她再没先前那般明丽,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丫环。
这些人彼此又没交流,自以为一时迷了眼,立刻抛之脑后。唯裘四卫三不觉得那是错看,神情各异。
“不会唱曲,女红如何?”卫二似乎站在墨紫这边,“卫府里的丫环,我还没瞧见过不会绣花的。这也算是才艺一项。是否,秀珠姑娘?”
秀珠嘴一撇,“卫二老爷说是就是。秀珠拜过南德绣雨坊的师傅,可绣得一二。”
“墨紫也不擅长女红。”
刺绣?她不谦虚。若许她把卫二的衣服扯裂,她能补一补,保证看上去绝对像补过的一样。让有补丁的话,她可以缝得更好些,不至于留洞。
“哎呀呀,那琴棋书画呢?”卫二说道,“裘三娘可是样样皆通的。”
“墨紫一窍不通。”通也说不通,她就是不想让人对自己评头论足。
“诗词歌赋?”卫二逮到什么问什么。
“墨紫不曾读过书。”这年头,女人识字可以,但算不上一件好事。
“……”卫二词穷。
墨紫本打算装到底,但裘四和卫三放在自己身上的某种专注,让她改了主意。
卫三说,有孝在身,不能娶妾。可是,孝期总会过去的。
墨紫认为,虽然他对自己的夫人似乎敬爱,但照卫二描述,也有怕的成分。
裘四说,秀珠若有意,就为她赎身,送给卫三。
墨紫看来,是卫三听曲太认真,令裘四以为他对秀珠有意,所以才向这位五品大人示好。
那么,量她自身的处境。若卫三真有娶妾的打算,她为了自己的安全,也该打消他的想法才对。输给秀珠,却未必能逃过他的眼。而一个比不上歌姬的丫环,对裘四来说,送起来更简单了。
片刻之间,墨紫心里有了决定,于是,她开口——
“墨紫虽笨,倒还会讲好故事。只不知算是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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