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鲁班耷拉着脑袋向外走,却被孙夫人叫住了。她回过头,茫然而怯怯地看着孙夫人,下意识地捂住了脸。孙夫人瞅了她一眼,又好气又好笑。
“还疼吗?”
孙鲁班嗫了嗫嘴唇,垂下头。“不疼了。”
“脸上疼,几天就好。心里疼,可是一辈子的事。”孙夫人招招手,示意孙鲁班跟她走。“虽说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曹苗有诈,但你不能不防。”
“为……什么?”孙鲁班迟疑地问道。
“越是没有破绽,越是可疑。”孙夫人叹了一口气。“他来得太巧了。”
孙鲁班欲言又止,偷眼看着孙夫人,半天没说话。孙夫人却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接连叹了几口气。等她现孙鲁班的神情不对,一时有些慌乱。
“在营里用餐吧。”
“哦……不了。”孙鲁班连连摇头。“我……我还有事……”
“是吗?那就算了。”孙夫人摆摆手。“我本来还想问问你的亲事,下次再说吧。”说完,自顾自地向官廨走去。
孙鲁班听了,登时心动,看着孙夫人的背影想了好一会儿,咬咬牙,跟了过去。她想退婚的心思被孙权否决,还是不死心,想来想去,有可能改变孙权心思的人只有孙夫人了。如果她能帮忙,这事还有希望。
孙鲁班忝着脸,跟进了官廨。孙夫人早有预料,也没多说什么,来到堂上坐下,又命人给孙鲁班设座,姑侄二人说了几句闲话,提起了知书。孙夫人问了孙鲁班与曹苗比武的经过,又问了一些知书、如画的情况,尤其是曹苗演武的经历,沉吟良久。
“大虎,你觉得曹苗的武艺如何?”
“拳脚很高明,刀剑不太行。”
孙夫人摇摇头。“刀剑也好,矛戟也罢,都不过是身体的延伸。拳脚练得好的人,练长短兵器都很容易。就算是弓弩,入手也没想象的那么难。曹苗既然在拳脚上有那样的修为,纵不是五兵高手,也不会太弱。你不要被他骗了。”
孙鲁班低下不头,欲言又止。在武艺上,她是非常佩服孙夫人的。想起与曹苗交往的经过,她也觉得曹苗没有说实话,就算不是有意骗她,也是有所保留的。更何况曹苗亲口承认过,他让知书、知画跟着她就是利用她。每次想到这一点,她心里就不好受。
“你喜欢他吗?”孙夫人突然问道。
“啊?”孙鲁班一愣,脸登时红了,连忙摇头否认。“不,不,怎么会呢。他那人……那么狡诈……”
孙夫人“嗤”了一声:“是啊,聪明人最可恶了。别人最多骗财骗色,他们骗心。”
孙鲁班窘迫不堪,吱吱唔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孙夫人看着好笑,又有些心疼,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问起了孙鲁班追查线索的过程,又试了孙鲁班身边几个婢女的武艺,招待了她们一顿饭,这才命人送孙鲁班出营。
送走孙鲁班,孙夫人在院中独自沉吟良久,起身来到曹苗住的小院。
曹苗刚吃完晚饭,正在读书,见孙夫人来访,颇有些意外。他将孙夫人迎了进去,又命人上了茶,便一言不地看着孙夫人,静待孙夫人言。
孙夫人端着茶碗,慢条斯理的呷了几口茶,缓缓放下茶杯,抬起眼皮,打量着曹苗。
“我这辈子见过不少人,有勇武的,有豪迈的,也有聪明的,但他们的结局大多不好。勇武的或死于疆场,或受伤病折磨,豪迈的或壮志未酬,或抱憾终生,聪明的或无用武之地,或弄巧成拙。”
曹苗扬扬眉,似笑非笑。
“天道尚缺,其言不爽。我活了半辈子,总算明白了这句话。”孙夫人轻声叹息,眉宇间的英气淡了几分,化作挥之不去的惆怅。“我不知道你是哪种人,但是你既然来了我大吴,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度过此生,最后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不要有所遗憾。”
曹苗沉默了片刻。“夫人有遗憾吗?”
孙夫人点点头。“有,而且有很多。”她看向别处,出了一会儿神。“所以,我不希望大虎步我后尘。这个世界,对女人太残酷,太不公平。我不希望她像我一样,她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是的,我承认。”曹苗一本正经地说道:“公主天性率真,应该有一个能懂她、爱护她的人陪她一生。周循应该是一个理想的夫婿,除了命太短。”他顿了顿,又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年纪轻轻,不应该啊,是染病吗?”
孙夫人叹息道:“江南卑湿,毒虫很多,周循是染疫物故。”
曹苗郑重地点点头,叹了两口气,又道:“这么说,开医馆,做药行,应该有前途。”
孙夫人眼睛一亮,身体下意识地前倾。“你通医道?”
曹苗笑着摇摇手。“我不懂医道,但是我略懂仙道,也知道怎么经营。修仙的道人大多通晓医道,我找几个熟悉医道的道士来帮忙就是了。既能造福百姓,又能维持生计,何乐而不为?”
孙夫人盯着曹苗看了一会儿,笑了。“曹君若是真有意定居江东,经营医药,或许有一个不错的办法。”
“还请夫人指点。”
“尚公主,为大吴国戚。”
曹苗愣了一下。“哪个公主?”
孙夫人沉下了脸。“你说是哪个公主?”
曹苗扬扬眉,一脸惊愕。“大虎公主?不不不,她不合适。”
孙夫人勃然大怒。她从孙鲁班的眼中看出,孙鲁班的心思早就在曹苗身上,开始或许只是将他当作面,现在却明显不同,那是真正的少女对心仪男子的喜爱。也正因为此,她才打算搓合他们。如果曹苗肯娶孙鲁班为妻,安心留在吴国,未尝不是一个选择。
可她万万没想到曹苗一口拒绝,而且说得这么义正辞严。不合适?既然知道不合适,你为何还要撩拨她?你这不是始乱终弃是什么?
这种畜生,有一个杀一个,管你是什么王子、归义。
“敢问曹君,怎么不合适?”孙夫人挺直了身躯,握紧刀柄,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