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狐轻啜了一口茶:“你不用帮江青青掩饰了,我早暗下查过她。恐怕……她身上有不少秘密,且您也知情吧?知情不报,蔑视家主,该当何罪呢?恐怕要从族谱剔除名字,逐出江家?”
“这……”姑母苦笑一声,不知该如何回话。
江月狐唱红脸,那尹颜自然就要唱白脸了。
她上前来,握住姑母的手,安抚道:“您不必担心,我们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我们知晓江青青犯下的罪孽,要同你讨个说法,也好治她的罪。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您这眼疾来势汹汹,应当同她有干系吧?江家主亲自来给你撑腰平反,你还不把握机会吗?你心里就没有怨气,不想报复她吗?”
怎可能不想呢?姑母做梦都想让江青青受到惩罚!
江月狐叹了一口气:“有阿颜姑娘为你说情,我就不同你多计较了。只是你身为江家族人,不该以我的命令马首是瞻?连我都敢瞒,那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这一个罪名压下来,直压得姑母喘不过气儿。
她年纪这般大了,早就不想卷入这些是是非非,只想过清闲日子了。
如今江月狐来给她撑腰,此时不诉苦,更待何时呢?
整个江家,能制得住江青青的,唯有江月狐了。
姑母明白了,江月狐为她做主是假,铁了心要借刀杀人,惩戒江青青是真。
她该配合的,她没有拒绝江家家主的理由。
与其日后被冠上“包庇江青青”的罪名,倒不如现下撇清关系,这样她至少还有个安稳的晚年可过活。
姑母没了退路,只得将过去的事,讲给江月狐听。
原来,她自打嫁人以后,同弟弟家就有许多年没联系了。
寄去的家书没回音,逢年过节也没人送来礼物,弟弟一家人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四年前,她得空外出,拜访弟弟家,这才知晓他们一家人早在一两年前死于火事。
真是古怪!
居然没有人给弟弟办葬礼,也无人来告知她此事。
姑母可怜嫡亲兄弟,哭了好一场。
街坊邻里告诉她,屋里头只寻出三具尸骨,江青青或许还活着,只是不知去向了。
姑母废了好多气力,才打听到江青青的所在。她回了本家,还成了风所所主,一下子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姑母转眼间就忘记了丧弟之痛,她眼馋侄女飞黄腾达的际遇,想着卖一卖旧日姑侄情分,投奔江青青。
她想讨好江月狐,在风月馆里寻到一席之地,如江青青一般重回本家,逍遥自在。
不必受儿媳妇的气,也不必在家中操心琐事。
她多羡慕那些心高气傲的江家女,永远恣意,永远让男人高高捧着,如待珍宝。
可谁知道,这一回。她非但没傍到大腿,还落入蛇蝎美人江青青的手里,险些没了性命!
那会儿,姑母初来东城风月馆。
她怕江青青不顾念往日情面,因此她自作主张往风月馆献礼,以风所所主江青青姑母的身份拜见馆主江月狐。
姑母知道江月狐日日忙碌,岂是她这种蝼蚁一般的小人物想见就见的。
她不过是先“预告”一回,待人恩准以后才登门叩见。
顺道也让江月狐知道江青青有她这么一个姑母。
江青青总不能在馆主面前抹杀她的存在吧?这样不孝不悌的东西,江月狐怎敢重用她呢?
由此,姑母也是存了“要挟”江青青之意。
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谁知道从前疼爱的小娃娃如今是不是改了心性。
特别是她丧父丧母的时刻,姑母也没能雪中送炭。
她怨冰冷薄情的姑母,无可厚非。
姑母如今的旅店住址也托付给嬷嬷,传到了江青青的耳朵里。
江青青肯定会来寻她的,好歹对一对口风。
只是姑母还没来得及见到江青青,某个月黑风高夜,一双眼便被人用利刃伤到了,就此丧失了目视的能力。
她惊恐不已,满脸是血地报了官。
可惜她没见到歹人模样,周边的人夜里都睡熟了,谁都没亲眼目睹这一惨案。
即便报官,官家也没能查到歹人。
她这伤也是白伤了。
姑母总不能重伤时还带一身血气去风月馆招煞,故而取消了同江月狐近期会面寒暄的想法。
两日后,江青青闻讯,携礼来寻姑母。
她一进屋便自报家门:“姑母,我是青青。”
姑母同她虽然六七年不见,可声音还是听得出来的。
跟前的女子嗓音陌生,并不是印象里乖巧可爱的小侄女。
姑母迟疑地道:“你这声……”
江青青眯眼,奸猾地笑:“我这嗓音不像你侄女对吗?因为我被熊熊烈火熏哑了嗓子,再不复当初啦!”
“是吗?”姑母还是疑心这个女子的来历。
“对呀!”江青青阴恻恻地道,“难不成,姑母连你侄女都认不出来了?既如此,你还来投奔我做什么?”
这话,姑母哪里敢接呢?
她急忙打哈哈过去:“青青真会说笑!”
姑母忽然想起今日桌上有牡丹阁点来的花生麻团,心生一计。
她摩挲着桌沿,挨近江青青:“青青,这么多年没见,姑母心里真是挂念你。只是我这眼睛受了伤,恐怕再也不能看到你长大后的模样了。”
一般人这时候都该拉着长辈的手触碰自个儿的五官,好教人辨认样貌,可江青青没有,她依旧一言不发,打量姑母。
好半晌,江青青开口:“总能治好的,姑母何必忧心呢。”
姑母把盛有麻团的碟子端到江青青跟前:“唉,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伏于我膝上吃麻团了,今儿正好点了这一道点心,你尝尝味道吧?也好看看点心和咱们清镇的相比,正宗不正宗。”
江青青不愿同她闲话家常,推脱了一下,道:“我长大了,口味也变了,不大吃这个了。”
姑母哽咽:“你不愿吃我送来的麻团,是还怪姑母没能早些寻到你,及时接济你吗?青青,姑母有自个儿的家庭,实在是抽不出身,不是刻意漠视你的。那……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要不我同你一块儿回清镇,在你爹娘坟前磕头认罪?”
姑母故意诈一诈江青青,她要是冒牌货,又怎么敢同姑母一块儿回清镇呢?
果不其然。江青青骑虎难下,只能顺了她的心,拿了一个花生麻团喂到嘴里咀嚼,含糊其辞:“父母亲爱清净,我雇了人年年给他们烧纸扫坟的。等闲无事,还是不要叨扰他们了。我不吃麻团不是在记恨姑母,而是我吃了晚饭才来看望您,腹中饱得很。”
她解释完,话音一转,又道:“这麻团口味确实不错,比之咱们清镇的,不遑多让。”
“你喜欢就好。”姑母和煦地笑道,实则心里凄怆一片,如坐针毡。
她猜也知道,伤她眼睛的人,恐怕就是“江青青”派来的歹人了。
若她识时务者为俊杰,离开此地,尚且能保住一命;若她执迷不悟,非要见江月狐,那江青青恐怕还有后续手段。
因为,她已经能百分百确定,眼前的女子,并非她的侄女江青青!
……
姑母想起往事,心里一阵后怕。
她咽下唾液,给江月狐和尹颜解释:“她吃的麻团里……是搀了花生的。而江青青患有哮病,自小便不能沾花生。一旦误食,轻则起疹子,重则丧命!又岂能如她一样,吃完了花生麻团,还同我谈笑风生。”
姑母记得小时候,她讨幼年的江青青开心,亲手给她剥熟花生吃。
这才咬上一颗,江青青脸上便起疹子,呼吸也不畅快,一张俏丽的笑脸憋成了猪肝色,可怖得很。
很明显,花生是她克化不了的食物!还差点要了江青青小命!
为此,江青青的父亲还同姑母吵了一场架,险些把所剩不多的姐弟情分都消磨殆尽了。
她印象深刻,再也不敢给江青青碰花生了,即便是碾磨成粉的花生糖,她也不会让江青青沾到分毫。
可眼前的江青青,却没有任何反应。不嚷嚷脖颈子痒,也没有咳嗽!
她不是江青青,绝对不是!她是披着“江青青”皮囊的恶鬼!
这次,歹人只是弄瞎了她。
若有下一次呢?恐怕就是割断她的喉咙了吧?
姑母不敢在此地久留,一养好伤,便拿上江青青给的钱财,远离了东城,回了夫家。
“原是这样……那你听我安排,先躲上一阵。你当年受过的委屈,我定会用钱财补偿你的。”江月狐从姑母那处知道了江青青的事,心里头多了几分胜算。
她求助于杜夜宸,让他寻人保护好姑母这个要紧的人证。
尔后,江月狐决定亲去会一会江青青。
她倒要看看,此女的狐狸尾巴还能藏上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