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萝和胡啸天虽说已经私定终身,不必敲锣打鼓大办特办。
但成亲成的是胡家人的颜面,各路流程摆在明面上,那该省的步骤却是一点都不能省。
照娘姨的话说就是,自家人何必在婚事上添堵,闹得阖家不景气,往后想起这桩事,心里头都添刺、家主夫人和族人彼此间有芥蒂。
大事都饶过,小事也就放过了。
因此婚前,胡啸天拉罗萝到各个院子里认、敬长辈茶、改称呼还算是顺利的,不满的族人至多也就板着脸应话,语气冷淡,旁的别扭那是一件都没有。
不过千防万防,还是出了一桩无伤大雅的轶事儿。
据说几个胡家稍微年长一点的叔伯,在罗萝和胡啸天合婚后就开始私下组饭局,背着人,密谋些什么事。
尹玉和胡小六他们好奇得不行,派出听力惊人的阿宝飞上屋檐揭瓦听壁脚。
阿宝旁听了一宿,熬得眼底漆黑,才盖瓦回到客房里头搬话儿。
胡家山寨建在山上,为了保暖,用的是东北平房的水泥火炕。
屋里头的几个胡家小子见到阿宝凯旋归来,慌忙来给孩子王尹玉通传声儿:“大哥,阿宝回来了。”
尹玉窝在炕上翘起二郎腿,装模作样摆谱子,轻咳一下:“英雄回来了,还不快些把炕烧热,沏茶相迎?”
“是是!阿宝辛苦了!”胡家小子们在孩子王尹玉的指挥下,一溜烟忙开了。
有的给阿宝端茶倒水,有的给他敲腿捏肩。还有几个在前头给阿宝开路,提点他门槛子高,小心绊脚。
只是这句话一说出口,就被别的小孩拍了脑袋:“你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瞧不起咱们阿宝哥,以为他瞧不见呀?”
“没没,我哪有这意思啊!”小孩成了众矢之的,急得抓耳挠腮。
阿宝纳闷地嘟囔:“可是我看不见东西也是事实啊……”
尹玉斜了阿宝一眼:“这是小弟们的孝心,你不要管!”
“哦。”阿宝坐火炕上,老实喝了一口茶。
待人落定了,胡家小兄弟们殷切地望向阿宝,问:“二叔、三叔他们都聊了些什么?鬼鬼祟祟待里头一整天了。”
阿宝思索了一番,道:“起初是打了几圈麻将,后来那个叫老’的输了好多……”
他话还没说完,其中一个胡家小子就嚷了句:“二叔又输了?完了,今晚二婶娘肯定又要拿鸡毛掸子打人了。”
阿宝一愣:“还要打人啊?”
“可不?上回玩麻将,把二婶娘的金项链拿去做赌注,在院子里跪搓衣板呢!我半夜瞧见了,还问了句,他回我说,这是治风湿病的偏方……切,我能不懂这个?还不是耙耳朵!”
“哈哈,妙极妙极。我回屋里头学给我娘听。”
“这事儿外传,看二叔打不打你个小兔崽子!”
几人越扯越远,尹玉虚空抓了一把:“嗳嗳,都聊到哪儿去了?收声儿!咱们说正事呢!他们打完麻将,还干啥了?”
阿宝回过神来,继续道:“他们吃白酒唠嗑呢,那酒味好冲,险些把我熏吐了。我听到他们说今儿输了多少,赢了多少,会不会把给小主子的改口钱输没了。我料想着应该不至于吧,他们玩得也不是很大呀……”
阿宝的金钱观是跟着杜夜宸来的,因此对钱财很没概念,觉得几十块银元不算大钱,不至于事后这样盘算来盘算去的。
尹玉是个人精儿,他咂摸出这些人的意图来,一拍大腿:“我晓得了!”
胡家小子们又纷纷望向尹玉。
尹玉压低嗓音:“他们这是对口供呢!”
“啥意思?”
“一个个咋就这么不开窍呢?他们这是想着私底下统一改口费包多少。我听咱姐说,明儿胡小主子要带新媳妇去认人敬茶,那肯定得包红封啊。届时一个给多了,一个给少了,面子上不好看。”尹玉拍了拍阿宝的手背,“说说,最后他们决定给多少?”
阿宝没想到尹玉的脑袋这样灵光,当即崇拜得五体投地。
他忙不迭道:“好像是打算给三十块。”
“对吧?我就说呢!”
胡家小孩子一个个如临大敌,窃窃私语——
“啊?要真这样,我得给我娘通风报信。”
“我也去!省得咱爹到时候丢人。”
“走了走了,回屋了。”
他们给阿宝和尹玉行了拜别礼,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隔天,还是出了点暗潮汹涌的交锋。
胡家叔伯,倒都给了三十银元的改口封红,只不过一个添了件粉彩镂空缠枝莲团盖盒,另一个添了件银胎绿珐琅嵌红宝石靶碗……一个个攀比得没边了。
那些老实巴交只给了三十银元红包的胡家族人,被自家人算计了一遭,气得吹胡子瞪眼,险些回屋里抄家伙干架去。
好好的喜日子,闹得这样鸡飞狗跳。
胡啸天只得一面搂着媳妇儿罗萝,一面对尹颜挤眉弄眼:“尹小姐,江湖救急!你快去请杜爷来主持场面!”
尹颜闻言,忙往杜夜宸的院子里赶。
杜夜宸对于山寨里头张灯结彩的景象很是不满,特别是人家胡啸天比他小上五六岁,婚都结了。
果然,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凡事都爱速战速决。自己还是个小孩,居然想着操持一个家庭了。
杜夜宸眼不见为净,近日都待在院中清修,不问俗务。
他闭目养神还没多久,就见尹颜风风火火地闯入他庭院,如入无人之地。
尹颜今日穿的是卷草二金色云锦妆花缎长袖旗袍,搭一件珍珠云肩,走起路来,白润的海珠互相敲击,锒铛作响,很是活泼。
这样的装扮单薄了些,好在屋里头烧着炕,捂得人通体生汗,并不会冷。
尹颜的目光与廊庑底下的杜夜宸对上,她在外忙得焦头烂额,他居然还有闲工夫在屋里头躲清闲!
尹颜的面色不善,笑意挂下来:“杜先生,你还在这儿吃茶呢?”
杜夜宸轻轻挑起眉头:“谁给你气受了?”
“倒没人敢对我不敬,只是胡家的长辈出了些小矛盾。”
杜夜宸淡漠道:“罗家女既要嫁入胡家当家主夫人,受些磋磨不是该当的吗?”
“也不是小两口遭罪。”
“哦?”
尹颜咬了咬唇,道:“就是几个长辈给红包数目对不上,一个给多了,一个给少了。好似他们事先都约定好了数额,临到认亲的当口反水了,教人颜面无光。”
杜夜宸没想到是这样的缘故,一时间如鲠在喉。
“胡家小主子压不住闹腾,才要请你出山的。”
“不去。”杜夜宸果断拒绝了。
尹颜惊讶:“十万火急之事,人家都求上门来了,怎么不帮呢?”
杜夜宸瞥向娇女子尹颜,微微翘起唇角:“谁揽的,谁解决。你既干不了这活计,为何要招下这事?”
“还不是因为你都会帮我解决……”这句话,尹颜越说越没底气。确实,很多事她处置不好,就甩手掌柜一般丢给杜夜宸,她总那样自信,笃定他会帮她收拾烂摊子。
越说越没理了,尹颜偃旗息鼓。
杜夜宸微微一笑,道:“我缘何要一回回帮你摆平这些繁琐事?杜某从来不是爱多管闲事之辈。”
尹颜眨眨眼,厚脸皮地道:“因为你不忍心看我受人催使,忙得团团转呀!”
“我很忍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