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小家主胡啸天因伤势过重,暂时安置在洋馆中。
娘姨自小伺候胡啸天,把他当亲生子一般疼爱,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也跟着来了。
她帮胡啸天上药,看着那嶙峋的鞭伤,直抹泪,嘴里念叨:“小主子骨龄这么小,怎能随意打杀呢!一身的伤啊,要留疤的,我可怎么对得住太太。”
胡啸天今年才二十出头,比尹颜还有杜夜宸小了三四岁不止,当初胡家家主只身赴会,留了怀有身孕的太太在家里头守胎。
太太思念亡夫,孩子才出生,自个儿就没撑住先去了。
临走前,她拉着娘姨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守住孩子。
死者的请愿呀,大过天去。娘姨怎舍得胡啸天受一丁点伤。
胡啸天也是个硬骨头,也不知是嘴巴子多牢靠,受了这么多磋磨,嶙峋伤痕便是他勋章。
胡啸天吐出一口血沫,咬着牙对救命恩人杜夜宸抱拳:“多谢杜爷相救。”
他作势要支起身子给人道谢,尹颜忙按住他肩头,劝慰:“别慌,养身体要紧。”
胡啸天稍稍起身已是疼得满头冷汗,此时也不推拒,复而重新躺下来。
尹颜问:“你知晓山客罗家叛变一事吗?”
胡啸天点点头:“嗯,知道。二十年前,我爹就给我娘留了话,说不要轻易相信上罗的人,他家有动静,要交际也只和下罗的人来往。”
杜夜宸若有所思地说:“也就是指,二十年前发生爆破火事时,罗家人就掺了一脚,和凤绘堂联手了?”
“这个我不大清楚。我那时还没出世,也是看了娘留下的书信才知晓一些古怪。不过山客罗家并非完全叛变了,而是分为两拨人,一拨是上罗跟着那名赵爷,另一拨是下罗藏在山里,这些年和胡家也有联系。”
尹颜不解地问:“你既知道他们有一帮人叛变了,为何还去见罗家人?”
胡啸天红了耳根,道:“胡家和罗家下罗素来交好,娘有留下口信,说给我定下了婚事,对象是下罗的小女儿罗萝。”
尹颜懂了,原是小年轻的春.事。
她浅笑一声:“也就是说,这些年来,你们胡家和下罗一直有书信往来?”
“嗯。一直到去年还有联系,今年忽然就没有音讯。我让信鸽送信,怎样都抵不到罗萝小姐的手里,也没收到她的回信。再后来,我就拿到了这一封信,邀我前往秀芳阁会面。”胡啸天情绪激动,牵扯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直抽气儿,“知晓我胡家所在的寥寥无几,下罗是独一份。我担心她家里出事,故而前往,岂料才到秀芳阁就中了埋伏。”
胡啸天想到那日,他被赵爷还有罗家人擒住,他就感到后怕。
那些人一直和他讨要地图碎片,他咬紧牙关不愿给,他们就把蘸了辣椒水的鞭子一下又一下抽在他的后脊骨上,把他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他只记得他意识涣散,嘴里麻木地嚷着:“休想!休想!”
一句接着一句,直至他痛得昏死过去。
胡啸天道:“那地图碎片很是要紧,娘亲叮嘱我一定要收好,我不敢有误。”
尹颜想到杜夜宸作为八大家族之首,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就把东西交出去换胡啸天的命,一时无言。
尹颜道:“八个家族,预计有八块碎片。胡家那边一块,尹家这里一块,已有两块了,就是不知罗家上罗叛变,是否交出了地图碎片……”
胡啸天摇摇头,道:“没有。罗家的地图碎片,在下罗手上。当年她的父母被下罗族人保护,藏匿起来,只和我们胡家有联系,旁的家族都不知他们下落。我被赵爷抓住时,还听他们说,罗萝险些被他们发现踪迹,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转念一想,也猜出他们暂时无事,那我也安心不少。”
杜夜宸问:“当务之急,便是尽早寻到其他家族后人,收藏好地图碎片,以免图纸落入赵爷手中。虽不知凤绘堂收集地图的目的,不过此物乃是祖辈代代相传,等同于传家之宝,必然是最要紧的。胡小爷,你可知,如何能找到罗萝下落?”
胡啸天说:“我本来是打算亲去下罗老宅处寻她的,奈何还没来得及前往就先收到了罗家书信……就此落入贼人陷阱。如今活命回来,我也想确认下罗安危,届时,咱们一同前往。”
杜夜宸道:“好。等你养完伤,我们启程。”
听得这话,胡啸天忙说:“我这是皮外伤,没几日就全好了。最多五天,不,是三天,咱们就能出发。”
即便没伤到筋骨,那一身破开的皮肉伤疤也怪吓人的。胡啸天不过是挣了挣身子,牵一发而动全身,转头就缩起肩膀,倒抽凉气儿忍疼了。
他一心想见心上人的憨傻模样,逗得尹颜忍俊不禁。
尹颜笑话他:“再怎样担心罗萝小姐,也该养好了伤再去瞧呀!免得人家见你伤痕累累,心疼得直掉眼泪!”
胡啸天被尹颜调侃了一句,当即脸颊烧红,讷讷不敢言。
娘姨帮腔,哽咽地劝:“小主子身子最要紧,可别勉强了。瞧着你这样,娘姨的心里真的比刀扎还疼。”
娘姨是最疼爱他的人,胡啸天也不愿她伤怀,只得老实应下,好好喝药,不再逞强了。
尹颜从胡啸天房里头退出来,远远瞧见杜夜宸站在露天窗台吹风。
她走过去,问:“怎么在这儿出神?”
“无事,不过透透气。”杜夜宸朝她伸出手,拉了她过来。
尹颜摆弄着杜夜宸袖上金丝纽扣,道:“你有心事,我看得出来。”
杜夜宸抬手,温柔地帮尹颜捋了捋鬓角吹散的发丝儿,柔声叮咛:“往后你留神跟着我。赵爷知晓你我关系深切,欲要挟我,必然对你下手。若我没猜错,二十多年前的事该是同他有关,长辈们都制不住他,怕是棘手得很。”
尹颜玩味地问:“你担心我有闪失?”
这一回,杜夜宸很老实应了声:“嗯。”
他是怕,后怕得不行。
此前的凶险招数,他们竭尽全力才化险为夷,而赵爷却是一副游刃有余的应对姿态,权当一个小小玩笑。
他究竟藏着什么底牌,还有哪些恶事要做?
杜夜宸不愿猜,不愿细思。
尹颜像是想到了什么,狐狸一般狡诈地笑:“杜先生,若我出了事,你会为我守一辈子吗?”
杜夜宸一愣,好半晌答了句:“不会。”
真扫兴。
尹颜呶呶嘴,猜他是大局为重,要为杜家留后,必然再娶。
“我跟你一块儿去。”杜夜宸垂眉敛目,低语了一句。
“嗯?”起初尹颜还没明白过来,把这句话反反复复含在唇齿间,翻了又翻。
每咀嚼一层,她就品出一寸甜腻来,面上的笑也愈发得意。
尹颜嗔怪着,瞪了杜夜宸一眼:“傻子吗你!还玩殉情那一套,老土!”
不管是讨她开心还是骗她,总之这一回,杜夜宸得逞了,她是真的被他感动得要死。
尹颜心脏都软成一滩水,信手攀上杜夜宸的腰,依偎在他胸口。
夜风将杜夜宸身上的草木香吹来,这种雅致且古朴的气息,是独属他的,教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