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室内,尹太太虚弱地躺在榻上,享受尹家主忙里忙外的关怀。
尹太太想起之前尹家主泼皮一般的性子,嘴角微微上翘。
都说男人不得入产房,怕被血色煞气冲撞了,偏生他生性无拘无缚,推开拦人的小厮和丫鬟,嚷嚷:“我太太在里头九死一生,你们还在这儿拦我,是人吗?”
丫鬟苦口婆心地劝:“爷,这真不合适!夫人在里头使劲儿呢,您又不能搭把手,进去不得添乱吗?”
尹家主皱眉,骂:“起开!爷从不打女人,小心拿你开刀。”
他死活要进去,谁敢拦呢?
最终还是让他得逞了。
他看着忍痛为他生子的太太,泪意涌上眼眶。
尹家主撩袍落座,握住尹太太的手,道:“你辛苦了!这么难受,我不然给你讲个笑话解解乏?”
尹太太翻了个白眼,险些要笑岔气了。
她骂道:“少添乱!你进来作甚?”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尹家主死皮赖脸要留下来,岔开话题,“此前你抽我鞭子那次,看在你为我生儿育女的份上,我不同你计较了。”
尹太太闻言一怔,心里头一股子翻江倒海的酸麻之意。
这傻子,还拿她寻开心!
半个时辰后,孩子出来了,啼哭声响彻云霄。
奴仆们抱给尹家主看,岂料人一心哄太太,连孩子都不想看一眼。
婆子们还当这是个女娃娃,惹得主家不喜了,没一个人敢吱声。
尹太太枕在尹家主的手臂上,气若游丝地问:“是个女孩?”
尹家主道:“嗯,女孩好!禀了母亲,就取名‘阿言’吧。”
阿言这个名字,可不就是为这孩子铺路吗?
他是铁了心想将家主之位传给她了。
一个男人都愿意把家业拱手奉上,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尹太太一时无言,觉得这男人真是痴傻。
不过他还算通窍,知晓这样博得她欢心。
尹太太满意地笑,嗔怪:“这么早就定下来?”
尹家主怜爱地抚了抚尹太太汗湿的额角,道:“你生孩子这般辛苦,可别再生了,只一个就够了。娘那处我去说,我就说我生不出来了,定下一个是一个吧。”
尹太太笑出声:“傻子吧你!”
她心情颇好,连带着尹家主也笑了。
尹太太想,她命蛮好的。原以为尹家是龙潭虎穴,早做好了遇人不淑的准备,岂料浪荡子也有回头是岸的一日,反倒让她给捡了便宜。
其实她之所以嫁到尹家,是此前的娘家太过乌烟瘴气,她作为嫡长女,在里头同得宠的姨太太们斗法,精疲力尽,还不如听尹老夫人的话,给她当儿媳妇,至少她的儿子虽胡闹,却不会把人往家中带,正宫奶奶的份位,必少不了尹太太的。
尹太太没想过和尹家主交心,不是她太过高傲,实则是她怕输。
一旦爱上一个男人,那她就会卸下铠甲,流出眼泪。
这样的女人太傻太丑陋,没有男人喜欢,无心无意才能得人青睐。
尹太太叹了一口气,把手交到尹家主掌心,温声软语地道:“别让我输,否则……我定然抽死你。”
尹家主怎会不知尹太太在说什么呢?
他好不容易打动了此女,自然是满心欢喜。
尹家主忙不迭点头,道:“是是,太太给了我脸面,我再辜负你,那真不是个人了!”
孩子洗净了,抱给卧病在床的老夫人看过,又重新递回来给小两口看。
不仅如此,奴仆们还奉老夫人的口信儿,端来一个黑色漆面回折锦纹地的木胎盒子。
尹太太问:“这是什么?”
尹老夫人跟前最为得脸的婆子噙笑道:“奉老夫人的吩咐,特特来给太太道喜!这是咱们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如今交到太太手中保管。”
这样一句点眼的话,傻子才听不出端倪!
老夫人这是认了阿言成为下一任继承人,把易容秘籍都交到她手中代为保管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悲凉。
尹老夫人恐怕是觉得自个儿时日无多,这才托孤呢!
尹太太眼角有泪意,道:“这……这怎么使得呢?”
尹家主为她欢喜:“你别看母亲成日里不问世事,其实她心里头比谁都明白。我祖母就是上上任家主,咱们尹家可没有男孩才能继承家业的说法,即便是个女娃娃又如何?母亲瞧上了便是瞧上了。长者赐,不可辞。你承她的情,莫要驳她的意思便好。”
尹太太这厢正说话呢,外头来的樱大小姐听了满耳。
最终还是姆妈给尹太太使了个眼色,教她去看帘外露出的那一双蝶恋花苏绣鞋。
尹太太心下了然,朗声笑道:“阿樱?是你在外头吗?你来瞧妹妹了?”
此言一出,那双绣花鞋的主人施施然踏入。
小姑娘双手拖着长命锁,笑道:“听母亲和父亲在商议正事,没敢入内。我是来看妹妹的,还给她打了个长命锁,庇佑她平安。”
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无从得知。
好歹说得全无纰漏,惹得尹太太心中讥笑连连。
若她真懂规矩,也不会在外头驻足多时,恐怕她就是居心不良,就是有意旁听的。
不过是庶出的孩子,也奢望得到家主之位?
她也配!
若她乖顺,尹太太不欺她,给她一个锦绣前程。
若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尹太太护女心切,自然会对她动手。
还望此女识时务,莫要来碍她的眼。
尹太太道:“你妹妹在耳室呢,你和你父亲去瞧一瞧吧。我乏了,小睡一会儿。”
尹家主吻了一下尹太太的额头,闹得她面红耳赤。
随后,他揽着阿樱出了屋子,前去瞧妹妹。
阿樱好久没有和父亲一同并行了,她天真烂漫地开口:“父亲,我觉得‘阿言’这个名儿不男不女,喊起来不好听。”
她还是抱着抵触的心神,企图忽悠尹家主,挑拨离间。
谁知尹家主瞧着憨直,实则也是个精的。
闻言,他淡淡道:“这是你祖母的意思,你莫要多嘴多舌。大人都未曾开腔,小孩子也敢当家做主了?”
这话太重,吓得阿樱冷汗淋漓。
她能在尹家好过,不过是占了庶长女的名头,如今后院又多了个如珠似玉的女孩儿,她的地位大不如前,可不敢惹了父母亲的烦忧。
阿樱勉力笑道:“父亲别恼,我不懂这些,只是顺口一问。”
“嗯。去瞧你妹妹吧,过不了几年,你也该出嫁了。届时没机会见面,姐妹关系生分,可不好了。”尹家主这句话相当于定了阿樱死期。
她是会出嫁的女孩子,并不是留府中操持家业的女孩儿。
这是铁了心思要让阿言成为下一任家主“尹颜”呀!
有个嫡亲的母亲真好,万事都替她筹谋,阿言的命真好。
阿樱妒羡地眼睛都要红了,她来到妹妹的床前,死死盯着阿言那纤细白皙的脖颈。
只要她伸出手,轻轻触上妹妹……
阿樱的手稍稍施加气力,阿言就会一命呜呼。
到时候,尹家就只有她一个女孩儿了。
真好,真好。
可惜,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的想法不可付诸行动,她没有办法,只得卧薪尝胆慢慢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