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颜和杜夜宸窃窃私语一阵,郑太太又不是个聋子哑巴,从只言片语里拼拼凑凑,也能猜出个大概轮廓。
她心间惶惶然,怯怯问:“尹小姐,你别瞒我,你是不是知道我先生消息了?”
尹颜下意识看了杜夜宸一眼,眉头一挑,示意他拿主意。
究竟是说还是不说,总得给个章程。
杜夜宸无法,对她颔首:“你说吧,我出去寻一寻酱铺的伙计。”
果然,麻烦事就丢给她做,自个儿躲懒!
尹颜剜了人一记,搀着郑太太坐到屋里的红木西番莲纹沙发上。
许是为了夜里安神,郑太太在房中熏了香,那香炉里,一蓬又一蓬的烟雾弥漫上来,直冲天花板。
尹颜忽然想到了一桩闲篇,说是屋内点一线香:若是烟径直上青天,便是阴气不重,没有孤魂野鬼在旁侧游荡;若是香自燃起后,就斜斜往下坠,不是风刮雨打所致,那便是旁边有不干净的玩意儿。
如今这香烧得好好的,烟雾也漂亮,那郑先生应该没有做鬼回来串门的,兴许还活着吧。
尹颜有的没的想了一堆,再提起精神来应付郑太太的话。
她说完这几日的见闻,果不其然,郑太太事先再三保证会坚强,听罢还是捧着脸,哀哀哭了一场。
待那哭声小去,杜夜宸也领着伙计回来了。
当着郑太太的面,杜夜宸再对一回伙计的口供。
他问:“如今是月初了,合计一下,那封私奔信是郑先生上月12号给的你?”
伙计点头哈腰,道:“回先生的话,真是上月12号早上给的我。早前郑太太审犯人似的问我半天了,该说的我都说过了——那天早上,郑先生来酱铺寻我。他把这信给到我手上,说两日后,他要是没别的吩咐,那就代他交到郑太太手上。”
尹颜皱眉,插嘴,道:“等一下,你方才讲到‘别的吩咐’?怎么?他还和你说,可能他还有旁的吩咐?”
伙计如梦初醒,补上一句:“哦!我想起来了,他那时说呀,他要是能回来取,这信就让他自个儿交了。要是两天内没来拿,就让我代劳。”
伙计差事都按照吩咐办了,因此这句话对他来说无关痛痒的话,他没提起。
现下尹颜追问,他才后知后觉记起来。
杜夜宸给了伙计跑腿的小费,和尹颜、郑太太在旅馆里商量事情。
尹颜蹙紧眉头琢磨半天,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自言自语:“要郑先生真打算手刃柳如眉,随后逃之夭夭,顺道给太太留下私奔书信,劝她不要来找……那他又何必再留一句话,说他可能回来取信呢?好似他自个儿也没做好决定,是畏罪潜逃,还是回到太太身边一样。”
杜夜宸若有所思地问:“若你要跑路,你会准备什么?”
尹颜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灵机一动,道:“那我会收拾好钱财细软呀!既是逃命,定然是携款私逃的,毕竟没钱寸步难行嘛!”
她说完这句,杜夜宸赞同地点了点头。
尹颜福至心灵,问郑太太:“你先生消失的时候,家中钱财有没有少了去的?”
郑太太仔细想了想,道:“没有。我特地去查了查账目,没有缺钱或亏空的地方,甚至家中金银珠宝都还留在保险柜里。我先生是知道密码的,他没有拿走这些东西,说明他并无拿钱财养情人舍弃我的心思。故而,我才疑心他失踪一事不简单,委托杜先生和尹小姐帮我寻丈夫。我是晓得他心的,真的。”
郑太太一面温声软语地说,一面扑簌簌落泪,教人看了心里头难受。
尹颜帮人顺了顺脊背,都不忍心继续往下讨论了。
她想了想,之前还以为郑太太单纯好骗,现在细思才知,郑太太真是绝顶聪明。
郑先生同她在一起,唯一可贪图的不就钱财吗?不然为何要和她结为夫妻?如今钱财都舍弃了,还留在一个女子身边,那只有为情所困了。
不怪郑太太相信郑先生的真心,就连她此时都对郑先生的为人将信将疑起来。
尹颜看不透郑先生这个人,还对他的坏心存侥幸。
于是,她道:“郑先生之所以没拿走钱财,难不成是想杀柳如眉得手以后再回来取?”
杜夜宸和风细雨地答:“不太可能,既然已经做好了杀人逃跑的准备,又怎会再多此一举回一趟家宅?他能走,显然是不相信郑太太,既如此,为何要节外生枝再到家中多添罪名暴露的风险呢?”
“是呀……”尹颜也闹不明白了。
说来好笑,他们居然在一本正经议论一个杀人凶犯的心路历程。要不是为了保全柳如眉的行踪与安危,这一切后续事宜,该托付给警察厅来处置的。
尹颜愁眉不展,只得将希望放在郑太太身上。
她问:“郑太太,你再想一想,此前你丈夫还有没有同你说过旁的,譬如流露出什么端倪来?”
“好像没有。”郑太太茫然地摇摇头。
她回忆此前种种。
郑先生要离开的前一天,他们还如胶似漆,好生温存了一番。
男女之间的事,无非就是香汗淋漓、耳鬓厮磨,床笫里摸爬滚打。
郑太太气喘吁吁,依偎在郑先生怀中歇晌。
她有个小毛病,就是惯爱拿指甲去刮郑先生的脊背。那些嶙峋的伤疤好似表露了郑先生的英武,看起来格外有男子气概。
他的过去,她懒得知晓。只要眼前的人,今后都是她的,这就好了。
郑太太抚摸丈夫身上的旧伤,打了个哈欠,佯佯地道:“明儿出门给我带包子,晚间我还想吃蜜汁烧鹅。”
郑先生不语,只一下又一下顺着郑太太软滑的长发。
他这般沉静,惹得郑太太好奇心起,抬眼去瞧。
郑太太不解地问:“怎么了?”
郑先生回过神来,拧了拧她的鼻尖,道:“无事。我省得了。”
“嗯。”郑太太复而闷回丈夫的怀中,被他哄着入睡。
半睡半醒间,她好似听到郑先生絮絮叨叨聊着家常。是不紧不慢的语气,同她说一些家中安排。
那温柔的情人音调,便是最好的摇篮曲。
这些事往后也能说,郑太太就没特地上心去听。
朦朦胧胧间,她记得一句:“过几日帮我把楼下抽屉里的牛皮包补一补,那是你给我买来的。”
郑太太当时还笑,破烂货补什么,她再给丈夫买个崭新的便是。
如今知道郑先生一去不复返,这些话都变成了警世之言。
郑太太猛然记起什么,她神色慌张。
尹颜瞧她不大对劲,正要发问。
岂料她刚要握人的手,转眼间扑了个空。
只见郑太太拎起裙摆,蹬蹬蹬跑出了门。
尹颜和杜夜宸面面相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尹颜问:“怎么办?”
杜夜宸肃然道:“追去看看。”
两人紧跟郑太太身后,叫了汽车,追着她的车尾,一路行驶回郑家小楼。
郑太太翻找钥匙打开门,一进屋子,她都没来得及开灯,直奔储物室的一排排矮柜。
昏暗的室内,她拉开柜门,抻臂掀开一面绸布。
她好似瞧见了什么惊恐之物,立马瘫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