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十三州,如果要强分南北的话,那么大致能以云澜古江为界,江北共有八州,从西往东看,大致分别是并、幽、汾、雍、豫、凉、中、冀八州。
江南则有五洲,依次为徐、青、扬、兖、交五洲。
古江起源于幽州,先向下过并州,再自西往东途径雍州南、过徐州北、再往东流过,作为扬、交两州与冀州的分界线,最后才自交州的地盘流入浩瀚的东海。
途径六州之地,又划天下南北,即便不考虑它灌溉沿途两岸田地,惠及亿万生灵的水利作用,云澜古江哪怕是静静的躺在那里,也注定了它不会平凡。
神朝时期,天下畅通无阻,不似如今这般闭塞,两岸数州的经贸交流,交通运输,乃至大禹神朝对西陲域外诸国的掌控,也多亏了这条江的存在,黄金水道之称可谓当之无愧。
即便如今天下,各州相互提防,闭塞不通,各大圣地断绝了民间的往来,官方对古江都持封禁的态度,但实际上它依旧还在发光发热。
天下除了十大圣地之外,还有二十二家天级大势力,其中有三家干的,就是漕运的生意,分别是控制上游的天下水上第一大帮漕帮,控制中游位于青扬夹道的陆氏,以及掌控下游沿途自兖州到一直到入海口范围的东海盟。
单一门漕运生意,能养出漕帮、陆氏、东海盟,这三个天级大势力,足见其利益之大,而这三家中的漕帮和东海盟,坐拥战船百余艘,在所有天级大势力中的地位,仅次于雷音寺,即便是最弱的陆氏,在其掌控的中游段,也是当之无愧的江面霸主,哪怕是沿途江岸的圣地,也要给三分薄面。
这三家都是水上豪强,又依云澜古江而生,故天下人将三家并称为云澜三英。
在地面十大圣地说了算,到了江里就是云澜三英说了算。
这一句世人口口相传千余年的俗语,足以证明这三家,在云澜古江全程百万余里水域上的巨大影响力。
………………
新禹历1322年八月初一,入夜
云澜古江徐州境内下游,夜幕笼罩的江面一片漆黑,一盏亮堂堂的飘灯,就如幽浮一般,自西向东缓缓而来。
等离的近些了,才能看到,那盏顺江而下的灯,原来是一艘约莫六十丈长的大船,因甲板四周有上百个火把照明,又被江风吹的左右摇晃,所以才会给人一盏飘灯的感觉。
那艘船的甲板前端。插着一只有五丈高的桅杆,桅杆上方一面金色旗帜正在迎风飘扬,通过时不时摇晃的灯火,依稀能看出那旗帜的上半部分,绣着一个大大的“陆”字,下半部分,则是三点水滴的标志。
旗帜下方,有一个老者和五个年轻人,六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白色,且后背上都有一个三水纹的标志,唯一不同的就是水滴的颜色,老者是紫色,而五个年轻人则是金色。
老者正在遥望东方,一直是眉头紧锁的状态,而五个年轻人则神色各异,有两个正顺着老者的目光,也看着江面,似乎是想看看老者在看什么;有两个则时不时回过头看着船舱里面,明显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只有最左侧的那个,低着头,似乎也跟老者一样,正在思考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紧锁的眉头松弛下来,才回过头看着身后的五个年轻人,注意到前面四人的神态,顿时无奈的摇了摇头,可看到左侧那人,又目光一亮,沉吟了片刻,他才轻咳两声,先将五人惊醒,才缓缓开口。
“还有多久到扬州啊?”
“回四爷爷,还有两个时辰!”
五人脱口而出的回答,几乎是异口同声的。
看到五人回答的这么快,老者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笑意。
这就是他陆氏的本事了,对江面的熟悉,远超其他人,即便是黑夜,也能通过一些特殊的本事,辨认出自己所处的位置,再根据船只航行的速度,测算到目的地的距离。
老者先是抬头看了一眼船舱,再将目光转向五人。
“今天跟那位徐州田公子聊过了吧,觉得他为人如何?”
五人都相互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右侧那个年轻人站了出来,沉思一会儿后,拱手回答道:“不愧是圣地传人,田公子对天下各州风土人情聊熟于心,谈吐见识,远超于我,就是他因老师过世,情绪不高,否则我还真想与他过过招,见识见识白鹿书院的浩然正气,到底有多强!”
“我也是!”
“我和大哥想的差不多。”
“田公子为人确实不错。”
右侧那人开口,另外中间的三人也都纷纷出声,不过想法都与为首那人差不多。
老者听到四人的回答顿时眉头一蹙,低声道:“跟他过招?田公子是正心三境的正身小儒,等同于宗师元气三境,你们五人中,修为最高的元东和元甫,不过才宗师二境,就想跟他过招,你觉得你们能打得过他?”
四人闻声顿时露出一丝不服气的表情,老者看到这一幕又是连连摇头,不过,发现左侧那个年轻人还在沉默,老者脸上又露出一抹希冀,开口问道:“元甫,你怎么想?”
被点名的年轻人,也就是最左侧的陆元甫,面色一正往前站了两步,回答道:“我与大哥他们想的差不多,不过我觉得那位田公子,颇有心思!”
老者闻言眼睛顿时一亮,追问道:“怎么说?”
陆元甫沉吟片刻后,继续道:“这次雍徐两州动乱,他的老师纪先生死在雍州,照说他这个学生应该很是悲伤才对,但我和大哥五人去找他,他虽装的有些悲伤,但跟我们五人交流时,反应依旧敏捷,纪先生昨日夜间死的,照说作为他的关门弟子,田公子的反应,不该只是这样!”
“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我猜测,只有两个原因,要不,田公子与纪先生的师生情谊并不像外界传闻的如此深厚,要不就是,纪先生这次死在雍州,田公子心中早就有数,所以他才……”
陆元甫说到最后慢慢停住了,因为他看到四爷爷陆典荣脸上的赞许之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顿时意识到是自己的第二个猜测说对了,脸上顿时露出一抹惊容。
“四爷爷,纪先生真是故意死在雍州的?”
陆元甫惊声一问,其余四个年轻人都纷纷反应了过来,目光全部聚集在老者身上。
陆典荣沉吟了片刻,又回头看了一眼船舱,轻轻拂过一阵灵风,将六人周围全都封闭,才缓缓开口。
“倒也不能说故意,纪衍之想突破是真的,但突破失败的情况,他显然也已经预测到了,所以说他是故意也可以!”
陆元甫眉头一凝,道:“为了什么?”
“雍徐两州开战!”
“白鹿书院,想让雍徐两州开战?”
老者低头沉思片刻,回答道:“也不能说白鹿书院,白鹿书院还分扬州和兖州,希望两州开战的,应该是扬州!”
这下不止是陆元甫,其余四个年轻人也都开始低头思索。
陆氏算是正道一方,所以对正道六大圣地的了解,远超魔道六州,夫子最早能顺利开辟白鹿书院,最大的助力就是禹神宗,为了回馈大禹神朝,夫子给白鹿书院定下了“忠君为民”的书院理念,早期的儒门子弟,都是以入大禹神朝为官作为追求的。
但自大禹覆灭,白鹿书院夺扬兖两州之后,书院内部就开始分为两派了,两派虽继续尊崇夫子为至圣先师,但对“忠君为民”的理念,各有侧重。
一方觉得大禹陷落,天下大乱,为民才是头等大事,继续抱着忠君思想,不但于时势于事无补,还会影响书院自身的发展;而另一方则认为夫子的话就是真理,他们觉得,如果因大禹覆灭就抛弃忠君理念,那与叛逆无异,便继续沿袭忠君为民思想,在大禹圣朝为官,时刻想要协助大禹再次一统天下,恢复神朝建制,拯救黎民苍生。
这样的理念分歧,也最终促成了白鹿书院的内部分裂,分为兖州派与扬州派,而纪衍之就属于扬州派,他早年是在大禹圣朝为官的,年纪大了才回到扬州收授门徒,治学着典。
照四爷爷陆典荣所说,纪衍之希望雍徐两州开战,并且不惜以死来促成,那这也基本代表了扬州的立场。
“我听说兖州如今势大,隐隐有联合冀州,两方想要一统正道六州的迹象,冀州一旦有这个意图,地处冀州南边的大禹圣朝就危险了,我猜测,扬州这个时候挑动两州大战,应该是想保住大禹圣朝,不被冀州攻击!”
这次开口的不是陆元甫,而是最右侧的陆元东。
陆典荣的眼中顿时满是赞赏之色,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有如此准确的论断,可见长孙陆元东,不像刚刚他表现的那么鲁莽,只要有人正确的引导,他并不逊色次孙陆元甫。
陆元甫听到大哥的话,在一旁也轻轻点了点头,显然是同意了他的猜测,思索片刻,追加道:“大哥说的不错,但纪衍之的死,只怕还没这么简单,他不止挑动了雍徐两州的动乱,虽然不知道他的具体死因,但我听说,这次铜陵妖魔之乱,徐州是出兵跨界到雍州的。
这样看,徐州借着纪衍之率先跨界破坏晋都盟约,结果没攻破铜陵不说,纪衍之还死了,照常理,万剑圣宗怎么说也要派一尊大能亲自护送纪衍之的尸首回扬州,也好想白鹿书院表态,结果他们谁也没派,只是雇咱们陆氏帮着运尸首回扬州,如此看来万剑圣宗对纪衍之的意见很大,大到他们都不惜得罪白鹿书院,都要羞辱纪衍之这一下!”
陆典荣点了点头,次孙陆元甫的话很好理解,虽然不知道内情究竟怎么样,但至少表面上看,纪衍之是帮着徐州攻打雍州的过程中死的,万剑圣宗再怎么说应该要重视纪衍之的死才对,可他们却连一个人都没派,只是雇了陆氏运送纪衍之尸体回扬州,如此羞辱一尊书院大儒,别说白鹿书院,天下儒门只怕都不会答应。
万剑圣宗会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在得罪天下儒门么,肯定是知道的,但他们依然还是选择这么做了!
足见,这次纪衍之肯定是把万剑圣宗给坑惨了。
“皇甫星连晋都盟约都给撕了,雍徐两州的大战已经不可避免,也难怪万剑圣宗会这么气了…………”
陆典荣心中低吟了一声,脸上露出一抹无奈之色。
“纪衍之这一死,兖州和冀州的联手就要往后推,大禹圣朝得到喘息的机会,白鹿书院和徐州之间生了嫌隙,对这场大战别说帮忙了,甚至很有可能会落井下石,给徐州难堪。
大禹圣朝面临北方冀州的压力,正迫切需要同盟,说不定会趁势联合徐州,建立同盟不说,若是能击溃雍州,说不定还能扩张一波。
如今天下十大圣地,雍州最为弱势,甚至隐隐有传闻,罗刹魔教要成为第一个覆灭的圣地,如此大好的机会,雷音寺定然不会错过,他们惦记圣地之名可是很久了。
我听闻这次铜陵之乱,浩然圣宗的练凝雪和紫清圣宗莫虚子两人也去了,浩然圣宗和紫清圣宗,与儒门都不对付,他们肯定会去帮徐州,恶心一下白鹿书院。”
陆元甫一连说了许多,说完后他眼中的神色逐渐清晰,显然对一切事情的脉络也有了清楚的把握,最后才缓缓摇了摇头,感叹道:“想不到,纪衍之以一人之死,挑动了正道七州六大圣地的筋骨,不愧是儒门大能啊…………”
其余四人听到这番话,都陷入了沉思,他们虽然想的没这么多,但陆元甫一说还是很快就能想通。
“六大圣地虽自诩正道,但互相之间也无时不刻想要吞并掉对方,从州界设防的严苛程度来看就知道,既是各怀鬼胎那也就没有什么单独两州的战事,但凡牵涉到州界争端,肯定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战事扩大到一定规模,儒门和冀州也不会独善其身,肯定也会下场参与的!”
“依我看还不止如此,如果说正道之间还留着一层窗户纸没捅破,那魔道之间的互相蚕食的意图,就几乎是已经摆在明面上的,罗刹魔教大战,其余三大魔道圣地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罗刹魔教很容易陷入腹背受敌的情况,这次,只怕真可能要伤及根本了!”
两个年轻人继续开口,其余人闻言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陆典荣看着五个孙子,尤其是次孙陆元甫,脸上的表情更是赞许连连,他陆氏虽世居云澜古江之上,却也是闻名天下的豪强,且还是二十二个天级大势力之一,对族中子弟的培养可不能放松。
陆氏作为天下名望,族内婚配以及血脉延续极其严格,故此传承至今一千多年,从始祖陆圣康到现在,也才只有八代人,按字辈往下排,分别是圣、康、继、祖、明、典、开、元,到眼前这一代元字辈,总共有一百多个子弟,其中最优秀的就是站在自己面前的五人,从大到小分别为:
元东、元甫、元绍、元毅、元哲。
陆氏培养子弟与其他家族不一样,虽也有嫡系与支脉,但却并不以直系血脉为准,并不会因为你父亲是嫡系,你就是嫡系,一切都全凭本事,最看重的自然就是修为,其次才注重头脑。
“四爷爷,扬州到了!”
陆典荣正沉思间,被长孙陆元东惊醒,抬头望向江岸边,看到一块上书“扬州”的巨型界碑,以及界碑下面站着的一大群白衣儒生,微微点了点头,先是撤去笼罩在六人头顶的屏障,然后才回头看着船舱,呼喊道:
“田公子,扬州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