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眼看着熬了这么多年, 某个小子要继承大业了, 她嗝屁在泥石流里。
南河想着自己一睁眼眼前怕是大写的红字“任务失败”。
当然也可能没有这些,直接死亡,默认失败……
但她没想到一睁眼, 是蓝灰色朦朦的天空, 还有一张满脸是泥和水的脸,顶着泛红的眼眶, 俯视着她,一边喊着她名字, 一边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
辛翳吸了吸鼻子, 焦急道:“荀南河!你给我醒过来!”
南河看清眼前这张脸,昏沉疼痛的脑袋也清醒了大半:……卧槽这死小子打我?!
辛翳似乎看见她睫毛抖动微微睁开眼来, 又惊又喜, 还以为是他自个儿巴掌凑效了, 还要抬手:“荀南河!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南河舌尖顶开黏在一起的嘴唇:“……你敢再打一下试试……”
辛翳手在半空一僵:“我、我是怕你再醒不过来了!先生!”
南河吃力的咳嗽一下, 才现大半身子都埋在泥里,她吃力的环顾四周, 才现似乎已经到了凌晨,天边微微泛起蓝光, 虽然一切景物还都完全看不真切,但她还能看到山坡上出现一道滑坡滚过的痕迹, 树木都被夷平, 而她似乎也并没有被冲到山脚下。
这个滑坡的范围没有特别广, 而是被一道山半腰的沟壑拦住, 及时制止了滑坡的流势。只是沟壑里本来有宽浅的溪流,受滑坡影响,河道都只剩一半宽度了。
她似乎睫毛上都沾满了泥,但也松了一口气。
真是命太大了。
她只是被滑坡的边缘卷进去,滑坡的距离范围也没有太大,否则她怕是真是要死在里头。
辛翳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吸着鼻子道:“先生我把你拽出来。”
南河浑身无处不痛,她微微斜眼,给某个小子擦干净脸的时间,道:“别以为我没听见……你刚刚连名带氏叫我来着。”
辛翳跪在泥地上,想要把她拽出来,破涕为笑,声音嘶哑:“先生真小心眼。先生不叫我大君的时候可也不少。我现在就当面叫了,您也打不着我。荀南河荀南河!我就非要这么叫!”
辛翳眼眶有点难受。
南河自然不知道他刚刚扯着嗓子,疯似的满山叫她“荀南河”。
他拽了一下,南河连忙道:“别。你先别动。”
辛翳连忙松开手,顶着小泥人的脸,蹲在旁边满脸紧张的望着他。
南河就怕自己肋骨断了,被他一拽,直接扎进肺里。她上半身还在泥沙外,便想摸摸身上,确认一下自己是否有骨头断裂。
辛翳就瞪着眼睛,紧张兮兮的看着她自摸。
南河:“……”
幸好她最近这两年都穿戴着裹胸,把自己勒的严严实实……
那也架不住这小子在这儿盯着看啊。
辛翳:“先生在找什么东西?”
南河:“没有……我就检查一下我骨头有没有断。”
这么一说,辛翳更紧张了,瞪大眼睛气都不敢喘。
她只能厚着脸皮大概摸了摸肋骨手臂,痛楚多来自撞伤擦伤,但她外衣的衣袖也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了。
南河这才伸手:“行吧,麻烦大君把我刨出来吧。拽怕是拽不出来了,而且我……现在自己动不了。”
辛翳拿手挖了好一会儿,南河还要在这儿眼睁睁的看,看着他指甲都磨破了,实在心疼,道:“你用匕。别用手了。”
辛翳摇了摇头:“万一不知道深浅划到你了怎么办。不要紧,别的工具也没有手快。”
等到南河感觉自己双腿可以微微动弹的时候,辛翳也满头大汗了。她左脚腕疼的厉害,没骨折怕也是崴脚了,辛翳这才站过来将她扶起来。
南河的鞋子早就不知道被卷到哪里去了,连胫衣的裤腿都掉了一只,露出一截小腿来。
辛翳小声道:“你还能站得住么?要不要我给你检查一下腿上有没有流血受伤。”
南河摇头:“没事儿,你扶我到溪水旁。我洗洗脸。你没遇到搜山的人吧。”
辛翳:“没有,我光顾着找你了。而且山下应该也能看见你说的这个滑坡,他们可能谨慎起见就不会来了。”
南河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摸了一下脚腕,崴脚不是很严重,微微肿起来了,但没有伤到韧带筋骨。只是小腿大片的蹭伤看起来血淋淋的。
南河将脚泡在溪水中打算洗一下小腿,辛翳连忙道:“我给你洗。”
南河真是从来没见他这么主动献殷勤过,怕是刚刚把他吓坏了吧。而且在一片黑暗里,他也看不清她到底被卷到哪里去,是生是死,只知道他再喊她都没回应了。
她叹了口气道:“不用,没事儿我自己来。”
说着,她刚弯下腰,就闷哼了一声。她的腰啊……被滑坡卷进去的时候撞了一下,一弯腰下去疼的感觉快要折了啊……
辛翳蹲在水里,一下子强硬的抓住她的小腿:“先生能不能别觉得自己什么事儿都能做!之前想要挡刀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你的能力总有范围,有的是你不擅长的事情,能不能别都硬着头皮上。”
南河:“嘶。你抓到伤口了,松手。”
辛翳一惊,连忙松开手来。
他低下头去,默默的撩起水来给她洗小腿伤口旁边的泥沙。
南河叹气:“我习惯了。”
辛翳手一僵。
南河:“我说你也能理解不是么。习惯靠自己了。靠别人相助总有变数,自己什么时候能修炼成全能就好了。”
辛翳的手指捧着水,轻轻清洗着她的腿。
辛翳:“……可是,人无法变得全能。”
南河笑了:“是啊。不过我觉得,再过几年,你就可能几近全能了。我是除了脑袋好使一点,手无缚鸡之力,但你不一样。”
辛翳闷声道:“怎么?等过几年先生就不打算帮我了?”
南河笑:“我只是说几近。不会,我这儿又出血又出力,怎么着也要给我封邑加爵,让我好好在朝堂上晃荡几年。”
辛翳低声应:“好。”
南河那时候只是开玩笑,她也没想到离开这里回到楚宫之后,辛翳就把邑叔凭打成乱臣贼子,将她封为令尹。
南河脱下烂的不成样子也裹满泥的外衣。幸而她平日都穿着好几层,里头的窄袖单衣长度虽然刚过膝盖,但幸而只是湿了,没有太过脏污。
辛翳忽然没头没尾道:“先生的腿真细。”
南河一惊。
不止细,她还没腿毛呢!
辛翳顺便给她洗了洗脚,又道:“脚也跟……没长开似的。”
南河忍不住缩了缩脚。
辛翳确实觉得有点吃惊。因南河身量也修长,虽显瘦弱,但他也没有想过荀师会如此……白皙细瘦,就算腿上布满擦伤,也能感觉到肌肤的细腻……
南河连忙岔开话题:“你的手。忘了你的手了,不该碰水的。”
她微微弯腰拽着看他的手,掌心她给缠的布条早就沾满了泥,里头有血缓缓渗出来。
辛翳拆开布条,掌心的伤疤在熹微晨光下看起来更可怖,而且已经微微肿胀起来了……
南河连忙从衣摆下又扯块新的布条:“扎紧了伤口。我们一会儿找找有没有什么能用的草药。”她也忍不住担心,他们可能要在山上暂时躲个一两天,辛翳的伤口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
然而让她这样岔开话题,辛翳也忘了关注她腿脚的事情。
等南河洗干净手脸,辛翳把他自己那件骚包外衣脱给她,非要背着她走。
南河:“不用,你给我找个树枝让我拄着,我就能走。”
辛翳瞪眼:“这是树枝的问题么!你看不见河滩上都是石子儿,你的鞋还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你打算光脚走?”
南河拗不过正处于逞能年纪的辛翳,只得让他背着。她还自作多情的拿手臂撑着胸口,生怕某个小子能感觉出来一点儿什么……
万幸,就在河滩不远处就有一个不到一人高的狭小溶洞,有不少没回来的蝙蝠都被昨夜的暴雨浇死了,反倒山洞里没有什么生物。辛翳忙前忙后,把几块大石搬过来凑成个能坐的地方非让她坐下,又妄图生火让她烤烤暖。
且不论他挑的几块石头都有点硌人,光是生火忙半天,好不容有点火星火苗,就又灭了,他急的满头汗也都出来了。
南河叹气:“还是我来吧。”
她以前流落在外,生火也算是基本技能了。
不止生活,多亏着那几年,她硬着头皮学会的事情数不尽数了。
好多军用的刀鞘上都镶着火石,倒也是便利,南河又扯下来一块儿干燥的衣料来接火星,手一挡,再加草叶,火也在有些潮湿的干草底下闷闷燃起来了。
辛翳坐在一边,看见南河几下就点起火来,扁着嘴一副自恼的样子。
南河:“你甚少出宫,这些事不懂也正常。”
辛翳还是蹲在那儿气鼓鼓的托着腮:“……先生回头要教我!”
南河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脑袋:“好。后头嗑的那下还疼不疼?”
辛翳没想着她还记得:“啊……我都忘了。没事没事。那我们烤烤火,我也坐着。先生睡吧,我不睡,给你守着。”
他也坐在石头上,挪了两下,忍不住露出后悔的表情,憋了半天道:“这石头……不太舒服。”
南河失笑:“凑合凑合吧。”
俩人对着渐渐燃起的火堆,还有外头逐渐亮起的天空。南河确实被雨浇的有点冷了,火堆冒烟有些厉害,不过幸好大雨之后山林一定会蒸起水烟,他们的火烟也应该不显眼。
她说是累了,满脑子全都是事儿却不可能睡着。
她全都在想之后的计划,想所有人无事生还的可能性。然而辛翳大概就是那种疯闹的熊孩子,欢腾到了极限就忽然断电。他说着要给她守着,瞪眼朝着洞外没片刻,就趴在石头上睡着了。
他睡得还不太安稳,嘴中偶有呓语,但一夜过分紧张的情绪在他那张乖巧的睡颜上半分瞧不出来。
南河想了想,将他的箭和弓箭都放在他一醒来就顺手能摸到的地方,往火堆上又填了些细树枝,这才拖着微微崴脚的左腿缓缓走出去。
不能这么拖着,还是要给他找点杀菌的草药。
当辛翳再度醒来的时候,外头天色昏暗,看不出时间,只是雨下的更大了。
火堆已经不像他睡前那样半死不活,这会儿几次添柴,烧的很旺,火光映满洞内,温暖的让他觉得身上衣物都干了。辛翳脑袋昏昏沉沉的,微微坐起来才听见身边的声音。
荀南河嗓子也有点哑了:“你醒了?”
他呆了一下,嗓子和脑袋疼:“我睡了多久?”
荀南河:“大概……挺久的。我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间。你烧了。别起来,趴着吧。”
辛翳这才现那件花里胡哨的外衣,正披在他自己身上。他吃力的转过头去,才现荀南河竟然用腿夹着树杈做编织用的叉头,正在编草鞋。不过草叶是青绿色的,但是明显让她鞣过了。
她已经编好了一只,只有底,两侧有穿绳用的耳,能简单地系在脚上。
但辛翳也很明显能看到她脚上多出了很多擦伤的血痕。
辛翳:“你出去了?!”
南河微笑着转头:“嗯。本来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小米草给你敷伤口,虽然没找到,但是我现了野蒜。野蒜的汁也能杀菌消肿,就是味道让人有点受不了。”
辛翳这才看见自己手上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了,空气中确实弥漫着一股蒜的味道。
辛翳:“野蒜也是新奇玩意了,我记得几十年前才从秦国传过来。如今楚国吃蒜多也就罢了,竟然山里也有蒜种。”
南河笑了笑:“是啊。而且找到野蒜也有幸了,挤汁剩下的我还能拿来做调味料。啊,你看,那儿摆着呢,我还没烤。是小野猪的崽,我在河岸现的,好像也是因为滑坡所以从山上被卷下来的,现的时候已经死了。我剥皮去脏技术不太好,就这样吧,就等着你醒了再烤呢。虽然没盐,有蒜也能去腥味了。”
辛翳只看着那很小的野猪仔被剖的干干净净,就跟烤羊时用铁签叉开羊肚似的,她竟然活学活用,拿他箭囊里的箭当铁签了……
辛翳震在原地:“这都是你……你弄得……?”
南河:“啊。不太好架着烤呢,我本来想用你的刀当铁架,后来又怕万一来人了没刀用,就只能用石头垒了个特别简单的……也不能叫灶吧。那我就准备烤一下,能不能吃还不一定,但我真的饿坏了。”
辛翳垂下眼去,他睡着这段时间,荀南河竟然能把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连他的伤口也都想到了。相比之下,反而他像是个废物似的要被人照顾。
他心里沉甸甸的,嘴上却玩笑道:“不知道还以为我们要在这儿过野人生活了。”
南河笑了笑。辛翳想爬起来帮她,却头一晕,差点从石头上摔下去。
南河连忙拽住他衣领,把他拖回去。
她微凉的手摸了一下他额头,烧的比刚刚更严重了一点……
辛翳趴在石头上,望着火堆,半晌道:“到了这时候,我什么都做不到。到了……这个年纪,还要先生照顾我。”
他以为南河会说出什么很表面的安慰他的话,但南河只是道:“你要是想学,我也可以教你这些。不过希望这是最后一次需要用到这样的技能。等咱们回去,你就要全面摄政,到时候要学的东西可多了,怕是这些也不需要了。”
辛翳趴在微凉的石面上,眼睛里有点不舒服:“……可我还是想学。”
南河轻笑:“好。只要我会的,你想学我都可以教你。不过编草鞋的水平,我自己也退步了不少。”
肉在火堆上烤着,辛翳挪了挪,往南河旁边凑了凑。
南河转头:“冷?”
辛翳撒谎:“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