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闻声最近手头宽裕了起来, 隔三差五叫上殷殷去逛街。只要小姑娘肯乖乖叫一声“爸爸”,天上的星星都可以摘给她。殷殷的小嘴当然甜,一声声“爸爸”哄得谢闻声心花怒放, 给她买了好多漂亮的小裙子和洋娃娃。周五下午,俩人又是大包小包地回了家。殷殷穿着小公主裙, 头上还别着扑闪翅膀的蝴蝶发卡, 惹得葫芦巷的小朋友们羡慕不已。y-sui发廊落地窗边,刘穗花远远看着这兄妹俩人, 用手肘戳了戳殷流苏:“不错啊,你家小哥越来越老板范儿了。”殷流苏翻了个白眼:“暴发户还差不多。”她很见不得谢闻声最近骄奢的作风, 时不时要刺他两句。殷流苏回到家门口,见门边堆着各种名牌包装袋, 她都快没处落脚了。殷殷喜笑颜开地跑过来,指着脑袋上扑闪蝴蝶发卡,摇头晃脑道:“妈妈,你看这发卡好看吗?”“好看是好看,但你也不用满头戴蝴蝶吧。”殷流苏无语地拆下了她头上的十几只蝴蝶翅膀,说道:“殷殷你记住,任何精美的装饰, 都不宜多, 多了反而俗气。轻描淡写的一抹就够了, 不要遮掩你本真自然的美。”“我知道了,妈妈。”殷殷受教地点了点头。谢闻声从袋子里取出了一条碎花的长裙,对殷流苏道:“宝宝, 来试试这个。”“咦~~”殷殷抖了抖鸡皮疙瘩:“肉麻, 羞羞。”谢闻声推开她乱糟糟的小脑袋。殷流苏虽然心里有点小疙瘩, 但不想扫谢闻声的兴, 接过了裙子站在镜子前比了比:“这衣服太大了呀。”“大了吗?”谢闻声一直记得殷流苏要穿L的码。殷殷解释道:“这半年,妈妈已经瘦到M啦!”殷流苏过去还有点中年女性的丰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新陈代谢越来越年轻化,体态也轻盈了很多。殷流苏无奈地将衣服装回袋子里:“下午拿去退了吧。”“不退。”谢闻声坚持道:“将来长胖了就能穿了。”“敢情我为了能穿这裙子,还要特意增肥呢。”谢闻声闷声道:“你要是不喜欢,扔了就是了,又不贵。”殷流苏看了看吊牌,三百块。不贵?第一次她给他买几十块的衣服,他都能到处显摆名牌,现在好几百居然不放在眼里了。“殷殷,回房间写作业。谢闻声,你给我出来。”殷流苏说完,去了阳台。殷殷甩给了谢闻声一个“你完蛋了”的眼神,兀自回了房间写作业。谢闻声不以为意地走到她身边,风将她的碎发吹到了他脸上。的确,她的身形体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因为身材高挑,一旦纤瘦起来,整个气质就会显得凌厉而飒爽。谢闻声眼神里多了几分忍耐克制的意味。身体里有种力量无时无刻不在翻涌渴求,却又被极力地压制着。殷流苏没有注意到少年眼中的暗涌,质问道:
“你的吉他呢?”“柜子里。”“以前你每天晚上都要给我和殷殷弹吉他唱歌,说一天不练都会生疏。”“我现在哪有时间弹啊。”“是啊,你现在成了大忙人,我是不是要叫你一声谢总啊?”谢闻声听出了殷流苏话里的嘲讽之意。这段时间,谢闻声说不上来和她的关系是越来越好了、还是越来越糟糕了。虽然殷流苏成了他的女朋友,但俩人之间的相处,反而不如以前那样自然亲切。她再不叫他“谢小哥”了。微风温柔地吹着,谢闻声走到她身边,试探性地牵了牵她的手。见她没有抗拒,他便又伸手揽住了她,低头想吻她。殷流苏却微微后仰,避开了他。谢闻声并不满足,吻在了她的唇角,只是轻轻碰了碰,女人便推开了他,转过身去。他皱眉问:“那个不行,现在亲一下也不行了?”“你现在的样子,我不想吻你,你什么时候变回以前的样子了,再和我好。”她说完,转身便走了。谢闻声欲求不满地望着女人背影,沉声问道:“你是不是不希望我成功。”殷流苏的脚步顿住了。“是不是我一定要落魄可怜像虫子一样,你才会喜欢我。”少年的嗓音沙哑,带着不甘与忍耐。殷流苏回头望向他,一字一顿道:“我喜欢曾经落魄但勇敢的谢小哥,不是现在这种傲慢又愚蠢的谢闻声。”……晚上,殷流苏来到了殷殷的房间,像小朋友一样趴在桌边看她画画。殷殷画了一张一家三口手牵着手的卡通画,递到殷流苏面前:“妈妈,给你。”殷流苏见画里有一座小房子,房子外面站着三个人,中间波波头的小朋友自然是殷殷,不过两边的大人,殷流苏却认不出来。她问她:“这个女生,你画的是妈妈吗?”“当然是妈妈呀。”殷殷用铅笔在女生的衣服上画着小碎花。“殷殷画的妈妈,未免也太年轻了吧!妈妈哪有这么年轻。”“唔…在我心里,妈妈就和姐姐一样,以后还会越来越年轻的。”“那就借你吉言咯。”殷流苏又指着另一边西装革履的成熟男人,问道:“这个人,你别说是你哥哥吧。”“你希望他是锅锅,还是云铮叔叔呢?”小姑娘清澈的大眼睛望向了殷流苏,向她要一个答案。殷流苏却很讶异:“云铮?这关云铮什么事啊?”“妈妈,你该不会不知道云铮叔叔喜欢你吧。”殷流苏想了想,说道:“老周还喜欢我呢,又怎样。”“呃…”殷殷见她竟然将云铮叔叔和副食店老周安排在了一起,看来真的毫无希望啊。于是她指着画里的成熟男人,无奈道:“看来,只能是我锅锅了。”“怎么你很失望吗?”殷流苏笑着问:“殷殷不想谢闻声当你爸爸?”“也不是不想啦,我私心里当然希望和锅锅和妈妈永远在一起。”殷殷无奈地说:“但我锅锅他太狗了,我觉得现在的他,根本配
不上妈妈。”殷流苏赞同地点头:“那家伙...是挺讨厌的。”“我想让妈妈被人宠爱,就像妈妈现在宠爱我一样。”殷殷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我锅锅太年轻了,说好听了是单纯,说难听了就是蠢!他什么都不懂,更不会心疼人。”殷流苏摸着她的脑袋:“他总有一天会长大,妈妈愿意等他长大。”“希望我锅锅长大的那一天,妈妈还能保持青春!”殷流苏知道小姑娘只是随口一说,但她的视线却落在了画里那个西装革履的成熟男人身上。宛若谶言。或许有一天,她和谢闻声会颠倒过来。她变成令人烦恼的叛逆少女,谢闻声变成真正的成熟的男人。那时,又是如何一番光景呢。……谢闻声并没有将殷流苏的警告放在心上,他的盲目扩张,很快便出现了问题。首先就是送餐出现了混乱——偏远地区的订单无人送,较近地区的则有多位骑手抢送一单的情形,长久以来,生意量也渐渐下滑。更大的问题——因为缺乏合理的顾客评价体系,很多餐厅都偷工减料,甚至有客人吃坏了闹肚子上医院,都不是大问题,但也不能不负责。仅是医疗费用、他就赔了好几千。那段时间,是谢闻声人生最低谷的时期。即便是在广城卖命一般的工作,每日在高楼之上与死神擦身,他的心情都未沉重至此。真正的失败,是一个人对自己产生了彻底的怀疑、再无希望与转机。那个闷沉沉的下午,谢闻声挨家店上门签署了解约协议,并且根据合同协议,赔偿了店铺的违约金。这段时间他赚的钱,赔付商家之后,已经所剩无几了。许春花用这些年的积蓄,再加上这段时间赚的钱,盘下了一家门市,不再推车贩卖杂粮煎饼铺,而是开了一家面食店,贩卖北方各式各样的煎饼面食,生意非常好。这家煎饼店,是谢闻声需要赔付的最后的一家店了。当他揣着所剩无几的赔付金,筋疲力尽地走进店里,将解约协议递到许春花手边时,许春花正在红红火火地烙着锅盔。见谢闻声进来,她招呼他坐下,将热腾腾的锅盔递到了他手边:“谢小哥,快趁热吃吧。”“春花姐,你看看合同吧,该赔多少。”“赔啥啊,看看我这店面,没你们辛苦这几个月,我这店能开得起来吗。”“还是按合约办事吧。”谢闻声嗓音很疲倦。许春花扫了他一眼,能看出他状态沮丧、再不复前几周那种意气风发的模样了。“这是你第一次做生意吧。”她忙完手边的事,解下围裙,坐在了少年身边:“失败太正常,你要是一次就能成功,那才奇怪咧。”“可我没有失败的资本,已经一无所有了。”所有的希望全部落空,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全都付之一炬。“谁说你一无所有。”许春花拍了拍他结实的臂膀:“这不还有一身力气吗。”谢闻声苦
笑了一下:“靠卖力气,我什么时候才能让她们过上好日子。”“人生漫长,这才哪到哪儿啊。”许春花对他说道:“一无所有,那就从零开始。”“从零开始?”她将一份刚出锅的杂粮煎饼封装好,递给了谢闻声:“我店里还需要有人送外卖,谢老板,愿意跑一趟吗?”谢闻声接过了热腾腾的杂粮煎饼。温热从掌腹一直传到了心里,烫得他生疼,但他需要这种痛苦来刺激消沉的神经,于是推着摩托车头、也不回地出门了。没过多久,大雨倾盆而下。幸而外卖都封装在车后的防水保温箱里,只是他自己变成了落汤鸡。他加快了速度,在最快的时间里,将外卖稳妥地送到了客人的手上。客人拿到还冒着热气的煎饼,见他全身湿透了,于心不忍,多给了他五块钱的跑腿费。谢闻声拿着这五块钱,怔怔地走进雨中,抬头望天。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大雨浇灌在他的脸上,让他眼睛湿润了,心脏一阵阵地抽搐着……他不敢回家,不敢用这般狼狈的面目,去面对他最爱的女人。成长啊,就像在无边孤独的野地行走,只有勇敢的人才能昂首挺胸。可是现在的他,已经不敢说自己身体里还剩下多少勇气了。这场暴雨、彻彻底底地击垮了他。这时,谢闻声听到后面有人叫住了他:“哎,你等一下。”他回头,看到刚刚那位客人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伞:“你衣服都湿透了,你把这伞拿着吧。”“不用了,谢谢你。”“拿着吧,我儿子要吃煎饼,又哭又闹,闹得我头疼,你冒雨给我送来,我真是很感激。别耽搁了,快回家吧。”说罢,她善良地冲他挥了挥手:“你家人还在等着你呢。”谢闻声用力点了点头,等那女人离开之后,他撑着伞,拖着摩托车离开。暴雨在他耳畔连绵起伏,组成了一阵阵激昂的旋律,雨点宛如鼓点节奏一般,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吉他虽然尘封了,但他内心对于音乐的热爱,从来未曾消失。谢闻声感觉身体里重新被注入了力量,他骑上摩托车,冒雨狂奔回了家。推开门,谢闻声见到极其温馨的一幕——殷流苏抱着他的吉他,坐在沙发边胡乱弹奏。穿着白色泡泡袖睡裙的殷殷,拖着腮帮子,露出很嫌弃的表情:“妈妈弹得好难听哦。”“我技术很好了。”殷流苏磕磕巴巴地弹着《一闪一闪亮晶晶》的简单旋律:“你哥哥教过我的。”“放弃吧,你没有音乐天赋。”“才不咧。”殷殷捂耳朵:“难听!”“不许捂耳朵!给我听!”谢闻声失魂落魄地走进屋,殷流苏回头睨他一眼,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说道:“外面雨很大?”“昂。”他带着浓浓的鼻音。“去洗澡吧,给你放了热水。”说罢,她继续给殷殷弹吉他。谢闻声本以为回家之后会听到她的埋怨、或者
殷殷的嘲讽。却没想到,俩人自得其乐,压根不搭理他。不知道为什么,谢闻声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他走进了浴室。浴室经过改建之后,扩了十来平,殷流苏为了让殷殷洗泡泡浴,还特地买了个超大浴缸。现在浴缸里已经放了满满一缸温热的水,水雾缭绕,似早就为他疲惫的身体准备着了。谢闻声脱了衣服,走进浴缸里,温热瞬间浸漫全身。一切压抑、紧张、沮丧、失落…似都烟消云散了。他闭上了眼睛,极力压抑着喉间的哽咽,不要哭出声惊扰她们。有家的感觉,真好。半个小时后,谢闻声洗完了澡,换上了殷流苏早就给他准备好的棉质居家服。她走进白雾氤氲的浴室,手里拿着毛巾,一言不发地替他擦拭湿润的头发。谢闻声坐在了浴缸边上,低着头,埋藏着微红的眼睛。“小哥。”她温柔地唤了声。这温柔的一声呼唤,又差点让谢闻声破防了。“嗯。”他闷沉地应了声,然后将疲倦的脑袋搁在了她胸口,闭上了眼睛。殷流苏轻轻抱住了他的脑袋,嗅着他发丝间洗发水的薄荷香,浅浅笑道:“好啦,没事了。”谢闻声伸出双臂,用力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我爱你。”殷流苏顿了顿,浅浅地吻了吻他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