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书房,依然只有孤灯一盏。
一瓶酒,一碟花生米,秦会之自斟自饮。
功败垂成,彭成武以死明志,陛下是绝不能去背下这口锅的。
做错了事,总得付出代价。
这句话是傅小官很早以前说的,现在看来这句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你就想安稳的当个临江小地主……”秦会之嘴角一翘,“你当真就只想当个临江小地主么?”
“当初与你一番争论,而今看来是我错了,给你陪个不是。”
他自言自语着,喝了一杯酒,忽然想了想,又取了一个酒杯,斟满了两杯酒。
“我在狱中关了大半年,想了大半年,不瞒你,我是想你死的,但出来之后却又听到了许多关于你的消息……”
“比如这商业部,很好,那些少年们很好,那些律法也很好。比如沃丰道,很好,你确实是为了虞朝的好。”
“来,敬你一杯!”
秦会之又干了一杯酒,忽然一声叹息,“可惜了,你终究无法当个临江小地主,你终究要回归武朝,成为武朝的皇帝。”
“你当了武朝的皇帝,武朝就必然崛起,这一点,我能肯定,但这却对虞朝极为不利!”
“所以我既佩服你,却又很害怕你。怕你将来会带着武朝的大军入侵虞朝,怕你百年之后,你的子孙会带着大军占领虞朝。”
“虞朝也是生我养我的土地,为了这片土地的繁荣与安稳,所以我希望你死。”
“可你偏偏没死。”
“你是墨文的好友,我入狱,你保护了墨文,所以昨日我就给墨文去了一封信,将一切都告诉了他,希望的是不要因为我的举措而影响了你们之间的情谊。”
“你作的那篇《虞朝少年说》,激励了整个虞朝的少年。在稷下学宫,我看见了虞朝少年崭新的面貌,在庙堂之上,我也看见了虞朝少年勤于政的不一样的模样。”
“他们说……那是希望,他们坚信虞朝的未来会更美好。”
“这是你给予他们的信念,很了不起!”
“说了这么多,就是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让自己能够轻松一些。”
他又倒了一杯酒,这次没喝,而是去了书案,就着昏黄的灯细细的磨墨,然后提笔洋洋洒洒的写了起来。
他写了半柱香的功夫,就用那砚台将这纸压在了桌上。
他又去取了三尺白绫,站在凳子上将这白绫绑在了屋梁上,然后下来,又坐在了小几旁。
“做错了事,总得付出代价……他是你岳父,但这笔账主要还是我,算在我身上吧,干了这杯酒,我先去了。”
他将两杯酒喝下,站在了凳子上,将脖子挂在了这白绫里,嘀咕了一句:“难怪大伯要搬出去,这宅子……特么的风水不好!”
他脚一蹬,凳子“哐当”倒地。
他挣扎了几下,然后没了气息。
……
……
次日,四月初一,大朝会。
这一场大朝会的气氛有些凝重。
燕山关失守,忻州城破,原本被朝中大臣给予厚望的彭大将军,他既没有守住燕山关,也没有守住忻州城,所以,这位彭大将军究竟在干什么呢?
当然,对于彭成武带着二十多万边军弃城而去这个消息,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知道的人守口如瓶,其余的人自然就将这锅盖在了彭成武的头上。
但是令他们更为奇怪的是定安伯傅小官,都知道傅小官带着神剑军去了北部战场,原本以为凭着神剑军的勇猛,凭着傅小官的军事谋略,他必然再次大放异彩。
然而诡异的是,至今陛下也没有说起过一句定安伯的消息。
这是一个敏感的信号。
站在这承天大殿的都是些老狐狸,他们已经嗅到了不一样的味儿,所以这偌大的承天大殿里面,并没有一个人出声讨彭成武的声音。
现在得等!
水终究会落,石终究会出!
所有大臣尽皆闭着嘴,眼观鼻鼻观心,等着秦相和陛下的到来。
秦相没有等到,却等来了燕北溪。
燕北溪没有穿官服,他穿着一身素色麻衣。
群臣一怔,这又是怎么回事?
老丞相此刻再登金殿,莫非……陛下对秦相不满,又要再次启用燕相了?
燕北溪那张老脸始终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他对群臣拱了拱手,“老夫也是受了陛下之召见,诸位大人莫要胡乱猜疑。”
他没有站在最前面,而是退到了最后一排,差不多就是以往傅小官站的那地方。
然后他双手拢在袖子里,那双老眼就闭了起来,对于群臣的询问没有回一个字,仿佛就这样睡着了。
宣帝来到了承天大殿,放眼一看,“秦相为何还没有到来?”
无人能够回答,他蹙眉想了想,对身边的年公公说道:“派人去秦府看看。”
他登上了龙台,说的第一句话就让群臣豁然一惊,就连燕北溪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陡然睁开了眼睛。
“北部边军大将军,与荒国天刀军一战,剿杀二十四万敌军,彭大将军……战死沙场!”
群臣倒吸了一口凉气,彼此间面面相觑,彭大将军丢了燕山关丢了忻州城,他在哪里和荒人一战的?
他居然死了!
这、这算怎么回事?
宣帝沉默数息,又开了口,“彭大将军的一生,是戎马生涯的一生。他为虞朝消除了最后一个隐患,令荒国再无力犯边。”
“故,朕决意,追封彭成武为护国公。”
群臣哗然,这里面显然不合道理!
彭成武有功,但他也有过啊!
若要说起来,他的过是大于公的,毕竟忻州死了几十万的百姓啊!
若不是他玩忽职守,何来这样的悲惨战局?
群臣叽叽喳喳的议论了起来,宣帝却蹙眉又看了一眼秦会之本应该站的那位置,忽然想起秦会之昨日说的那句话:明日大朝会,臣会给百官,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他的心里升起了一个不好的预感,但随之而来的,却又是浑身一松。
秦会之……识大体啊!
究竟是不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呢?
很快,一名太监飞速来报:“启禀陛下,秦相……自绝于秦府书房!”
这一声起,百官豁然大惊,燕北溪眉间一蹙,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一紧。
“弃车保帅……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