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梅看着白丝绢上的血,突然心累。
一个仇字,她几乎付出了所有,不能爱姐姐,不能爱丈夫,连女儿都爱不得。她的族人死在屠刀之下,她甚至不能光明正大悼念他们。一个家字,她曾经万般忍耐,但这么多年后再回来,才现竟是唯一可以容纳她的地方。然而,却像她的生命一般,这个家也岌岌可危,祸福旦夕。而李雎居然还在争!不仅暗争,而且狂争,豁出脸面,不计后果,得不到想要的,绝对誓不罢休。
“滚。”她抚着南月涯的背,朝李氏轻吐一字。
李氏的神情没有温度,仿佛对面一群不共戴天的仇人,“老爷为大荣为皇上鞠躬尽瘁,如此劳苦功高,即便大国师之名位要废,也能求到最后一个恩典吧。”
兰生呵笑,“雎姨干脆说要爹求临终恩典好了。你那么能干,其实应该也清楚生米煮成熟饭这法子虽然直接又快,但对萍妹的名声必定大损,弄不好恐怕连婀美人的待遇也没有。可你还是一意孤行,因为你想爹为你母女俩求圣恩,押上了南月府两代建起的名望地位,要用它换得萍妹一世尊贵。”
“是又如何?你们可以不管,我母女二人和你们同归于尽罢了。说实话,这个家反正都要沉了,金薇玉蕊不在乎嫁贫嫁贱,萍儿在乎,不想跟着一起沉。”李氏冷眼盯着南月涯,“老爷,邬梅母女回来之前,您一直最疼萍儿,帮她求门好亲事不行么?萍儿若当上太子妃,对老爷的处境也有帮助。”
“你……你若早跟我说,我未必不帮……因你一时蠢行,却是毁了萍儿。”南月涯对兰生虽冷漠,对另外四个女儿只是严父。严父有爱。
李氏哼道。“别说得好听,我要不做到这个地步,你们谁会关心萍儿的婚事?只有没了退路,大家才协力一心。我话说到这儿。想你们都该明白了,家里还有老夫人,你们嫌难办,我找她去。她的一品诰命换不来一个太子妃?”
南月涯胸口又是一阵疼。
“爹,您别理她。”金薇看父亲的脸色越来越差,不由心惊,一指李氏,“你简直不可理喻!”
“事到如今,随你们怎么说,横竖我是为女儿豁出去了。”李氏爬起身来就要走。
“雎姨。老夫人身子不好,万一气出好歹来,萍妹是要守孝的。一年之后,说不定萍妹的孩子都满月了。”兰生不多话,未必不敢说。
邬梅语气有些无奈。其实和女儿搭档,“兰生,别说霉话,若萍儿因此有了太子殿下的孩子,太子就更不用理会名份了,这可不是男方着急的事。”
李氏原本是真打算找老夫人说去,但觉兰生说得有理。只能打消了念头,回头恨恨道,“即便我这会儿不去,却看你们。惹恼了我,大不了全家死一块儿。”
李氏走了,南月涯强撑直的坐姿才垮了。
金薇又急喊一声爹。
“兰生。你和金薇回吧,这事我和你爹自有主张。”邬梅往前一站,挡住了南月涯俯桌颓病的模样。
“娘,您不是打算真去求太后吧?”因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想法,兰生觉得今晚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不过这时经过李氏这么一闹,她一点想帮南月萍的心思也没有。
邬梅便问女儿,“你难道还有让她消停的办法不成?”
“明知太后贤妃会因此看不上萍妹,咱们还卯劲拥上去求恩典,就算将爹的大国师之位,老夫人的一品诰命,还有李家将门全部押上,只会让人厌恶,还自取其辱。我觉得不能求,越求越掉了价。”兰生撇撇嘴,“至于李氏,让她闹。她的女儿,她带出去的,让太子吃干抹净了,作死的是她们。那些因此而看不上金薇玉蕊和莎妹的肤浅人家,就当沙子一样筛掉,留下的就是金子。咱南月府没有大国师,没有天女圣女灵女,才能真正过安稳日子呢。趁着这一次,彻底沉了吧。”
邬梅让兰生说得微笑,“人人若像你,筛子里都是金豆子了。今晚睡北院吧,我和你爹商量一下,明早再说。”
兰生走后,邬梅想去扶南月涯回屋,却见他怔然望着门外,“涯哥?”
“我从没想过这孩子会成为家里的支柱。”南月涯喃喃道。
邬梅沉默片刻,但道,“只不过和金薇玉蕊她们亲近了些,支柱是说不上的。涯哥莫忘了,她已经嫁出去了。”
南月涯那只变异的银眸已呈死灰色,另一只眼里淡淡失落,“因你说介怀她的克母命,不喜我和这孩子亲近,我一直冷落她。到她出嫁离开家,才现她长得那么像我,脾气那么像你,本该是我最宠爱的女儿的。”
“我们和她父母缘浅,远远看她活得自在就好。”身边的能者走了一个又一个,可达性命垂危,南月涯通感尽失,下一个是她了吧。
“不知怎么,看着她,就觉得放心。”南月涯撑起身,推开邬梅伸来扶他的手,“但我惭愧,从不曾得过家里关心的孩子,反而要同我们一起承担这份艰难。”
“这一点涯哥可以放心,她生死看开,所以苦中也能作乐,别人看来憋屈的境地,她能嚣上天去。”邬梅收回手,走在南月涯身侧,影子引着他蹒跚的脚步。报仇的事,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想弥补她的丈夫一些,在将尽的世途上同行。
南月涯悄悄握紧了邬梅的手,他不需要她搀扶,却需要她在他身边。
别人看来相爱至深的夫妻,其实现在才开始彼此全心全意投入。但爱情,在任何时候的来临,都不迟。
第二日,没等邬梅决定,太后就派人传她即刻进宫。同时,六皇子府钱管事送急信来,太后也让兰生去一趟。兰生虽不情愿,但昨晚的事自己也算半个见证,又在她家生,道理上是必须去跟太后说明一下的。于是,母女俩一同到了禧凤宫。
除了太后,还有贤妃,五公主,太子,婀姬也在。
太后当然面色不好,先问了邬梅昨晚所见,又问兰生看到的经过,然后带着责怪的语气说了太子一声,“东宫怎么一醉就做糊涂事?”
兰生想起那年七夕太子借酒杀人。
太子的神情不以为然,“皇祖母,屋里黑灯瞎火,孙儿好好睡觉消醉,突然有暖玉温香入怀,还以为是梦。既是做梦,自然放开怀抱享受。再者,我以为是婀美人。”
贤妃却不甘于这项指责,“太后,此事臣妾还有疑惑。听说客舍有二三十间屋子,当夜只有皇儿和萍小姐两人,怎么这么巧就进了同一间?而且照东海夫人所言,萍小姐睡得昏沉,都不知皇儿做了什么,醒来才知。可皇儿却道自己一人在屋里,有人托怀送抱。到底谁先谁后,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否则倒成了皇儿的不是。”
太子大拇指摩挲过小胡子,“母妃说得是,孙儿多个女人容易,但若说我做了亏心事,那我可不承认。我这等身份,难道要个女子还需用强吗?”
太后没有宣召李氏,不然李氏肯定有各种激动情绪要表达,但邬梅只冷静说事,“臣妇问过萍儿的丫环,说楼下的房门都锁着,才去了二楼。丫环是左撇子,因此习惯往左拐,直觉靠里面好一些,就走到底。她当时点了灯,但萍儿嫌亮,熄了。不过,丫环出屋时,看到萍儿挪进了床内侧。”
太后召昨晚伺候太子的小公公,小公公也答楼下进不去才上楼。他不是左撇子,但往左拐,只因左边廊底有灯光,觉得能摘下那灯进屋,免得摸黑。进屋后,太子甩开他就自个儿摸上床,又叫他走,所以他就守到楼下去了,没看清当时床上时什么情形。
五公主叹道,“原来都因为一盏灯。”
贤妃瞥兰生一眼,“老六媳妇,你可真够节俭持家的,嬉斗馆摆宴,客舍就该提前备下。”
躺着也中枪,兰生心理素质好,一脸觉悟,“兰生会请季公公给六皇子府多拨些灯油钱。”
六皇子不在家,怕六皇子妃往娘家搬钱,六皇子府的用度由内务司每月放。
贤妃被呛,却一字说不得兰生,而既然是真巧合,便不能再纠结,“太后,事情显然是误会而起,两人都有错,也都没错,不过既已有夫妻之实,解决的办法也就只有一个,抬南月萍入东宫吧。”
太子一抬眉,露出无所谓的表情。
五公主昨晚见过李氏的歇斯底里,再听贤妃轻巧说抬进宫,便代问了出来,“贤妃嫂嫂,抬要怎么个抬法?”
贤妃显然没想深,因为她也不需要想深,名节已毁的女子要给她儿子,南月府悄悄用顶小轿抬进就是,还要怎么抬法?所以,一怔。
怔得不仅是贤妃,还有太后。太后虽比贤妃和蔼,但她的想法和贤妃是一样的。丑事难道还要大张旗鼓不成?
婀姬立太子身后,始终垂着头不吭一声,这时嘴角勾冷笑。
兰生旁观,全部看在眼里,暗道要开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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