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朔用凉水泼了几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在这里生气也没有用,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韩飞叶承受被赵锦辛迁怒的后果。
他抽出纸巾,擦干了脸上、梢上的水,转身离开了卫生间。
赵锦辛含笑看着他坐回自己身边。
黎朔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眼睛看着前方的平板电视,缓缓开口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是为了你好呀。”赵锦辛语调轻松。
黎朔沉声道:“你如果真的为了我好,就该尊重我和我的选择,我不需要你用这种方法测试谁,太下作了。”
“你真的不好奇这次韩飞叶会怎么选?”
“我不好奇,这本身就不是个选择题,任何人都没有资格逼迫他在事业和感情之间做选择。”
“那就当我好奇好了。”赵锦辛勾唇一笑。
“你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只会让我瞧不起你。”
赵锦辛轻抿着嘴唇,眼神深沉,小声说:“你讨厌我了吗?”
“你如果不停止这种幼稚的行为……”黎朔狠了狠心,“我会讨厌你。”
赵锦辛暗暗抓紧了扶手:“我这么做,只是不希望你受伤。”
“你这么做是在报复我!”黎朔低吼道,“你不要侮辱我的智商。”
“我承认我是对你甩了我很生气,但我还是关心你,我不希望你选一个会因为利益放弃你的人,我希望你好,我做错了吗。”赵锦辛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低得听不见了。
黎朔皱起了眉,他无法相信赵锦辛,在休息室的恶劣张狂还历历在目。他对付韩飞叶,明显就是在报复,这个人变脸太快了,但现在激怒他是下下策,于是只好放缓了语气:“锦辛,你不能代替我做选择,就算你关心我,也不能干涉我的交友,你这种做法太差劲了,我们还是朋友,还是合伙人,不要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弄得越来越远,好吗?”
赵锦辛转过脸,深深地看着黎朔:“不好。”
“你……”
“黎叔叔,我是为了你好,不管你相不相信。”赵锦辛凑过去,亲了亲黎朔的脸,“韩飞叶配不上你,等你看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你会感谢我的。”
黎朔推开他,怒道:“我不需要你教我看人,尤其是用这样卑劣的手段逼迫别人。”
赵锦辛的眼角垂了下来,他自嘲地一笑:“我在你眼里什么时候变成坏人了?”他表情落寞,看上去极委屈。
黎朔心头一震。赵锦辛……是坏人吗?他想起俩人从相识至今,赵锦辛因为邵群而骗过他,可也救过他爸爸,大多时候,都是幽默、坦率、可爱的,这样的人,怎么都不能算一个坏人,至少,和邵群是不一样的……
赵锦辛抓住了黎朔一瞬间的犹豫,低落地说:“你不理解我的做法,我更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能相信一个抛弃过你的人。”
黎朔叹了口气:“锦辛,当年的事,不能这样片面的去看,我不对的地方更多,具体我无法向你解释,因为那是我和飞叶之间的事,你不会懂的。我只希望你尊重我,尊重飞叶,伤害别人损的是自己的福报,你不要再幼稚下去了。”
“我伤害谁了?”赵锦辛看着他,眼睛特别亮,“我并没有打算对他做什么,不过是吓唬他一下,我只是想知道他会不会伤害你,我只是关心你。”
黎朔心情复杂地看着赵锦辛,一时也有些迷惑了。
难道赵锦辛真的只是为他好?哪怕做法偏激,但是出点是关心?
不,这是不对的,不管出点是什么,这种行为都大错特错。
黎朔的口气不自觉地软了一些:“锦辛,如果你真的只是关心我,那我感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不能允许你这么做。不管你做了什么,下了飞机,你把事情解决好,我代你向飞叶道歉。”
赵锦辛扭过了头去。
“锦辛?”黎朔掰过他的下巴,严肃道:“你听到了吗。”
赵锦辛面无表情地说:“我不听,你要打我吗?”
“我不会打你!但是你……”
“但是你也改变不了什么了。”赵锦辛轻扯嘴角,笑容深不可测,“就算你会生气,我也要让你看清韩飞叶。”
黎朔握紧了拳头,气得想大吼两声泄。他生生克制住体内的怒火,把僵硬的脖子转向机舱壁,看着窗外翻滚的云海,心里的担忧和恼怒在身体里乱窜,直让他坐立难安。
赵锦辛究竟在想什么?
一边拒绝他,一边做尽暧昧的事,他受够了反复去猜这个人的心思,他只想离得远远地,才能做回、做好他熟悉的自己。
黎朔渡过了极其煎熬的12个小时。
俩人几乎没再说过一句话,气氛诡异而僵持。
直到飞机停稳了,黎朔才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手机。
赵锦辛盯着他。
黎朔打开联系人,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怎么了?害怕了?”赵锦辛凉凉地说,“你嘴上说不在意,其实很怕重蹈覆辙吧。”
黎朔没有说话,他把手机揣进兜里,从行李架上拿了行李,径直下了飞机。
赵锦辛跟在他身后,直到到达厅,他才回过身,对赵锦辛冷冷地说:“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赵锦辛摊了摊手。
黎朔转身就走。
“黎朔。”赵锦辛在背后叫道,“你会想我的。”
黎朔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坐上助理的车,黎朔才掏出手机,犹豫了几秒,拨通了韩飞叶的电话。
电话响了一声、两声、三声……直到挂断,也没有人接电话。
他闭了闭眼睛,又打了两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黎总,怎么了?”助理看了他一眼,“太累了是吧,马上到家了。”
“嗯。”黎朔确实觉得很累,心累。尽管他知道绝不能入了赵锦辛的圈套,可正如赵锦辛所说,他还是对韩飞叶不接他电话感到失望。这么不相信他吗?不相信他可以帮忙吗。
他马上把那些消极的念头甩掉。他不知道韩飞叶现在情况怎么样,怎么能听信赵锦辛的一面之词就做判断,他给韩飞叶了条短信,询问情况,然后只能等了。
助理把他送回了家,家里已经提前找钟点工打扫过了,但离开好几个月,房子还是显得格外清冷。
黎朔躺倒在沙上,脑子里纷乱不堪。
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温小辉打来的。
“喂,小辉。”
电话里的声音脆脆的,特别好听:“黎大哥,你到了吗?”
“嗯,我已经到家了。”黎朔笑笑,“没想到这次会走这么久。”
“哎,回来就好,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个饭,咱们好好聊聊。”
“过两天好吗?今天太累了。”
“没问题。”
挂了电话,黎朔上下眼皮直打架,乏得手指头都懒得动,竟然就在沙上睡着了。
黎朔是被门铃声吵醒的。他微微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他看了看窗外,果然天黑了。
门铃又响了,他从沙上爬了起来,打开门,一个穿着酒店服务生制服的小哥拎着一个餐盒:“您好,是黎先生吗。”
“是,你是?”
“赵锦辛先生给您订了餐。”小哥把餐盒递给了黎朔。
黎朔愣了愣,接了过来:“啊,谢谢。”
“不客气,祝您用餐愉快。”
黎朔无奈地想,赵锦辛能查到他的航班、他的手机,查到他家住址倒也不稀奇了。把餐盒放在桌上,揉了揉肚子,现自己是真的饿了,他打开餐盒,五菜一汤,全是他爱吃的。
黎朔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地对着饭菜呆,直到快凉了,才慢腾腾地吃了起来。
直到第二天,黎朔依旧没有接到韩飞叶的回复,也没有打通电话。他没办法不顺着赵锦辛的说辞去猜测,心里说不上难过,只是有些失望。他明知道不该因此而胡思乱想,可12年前他们分手时的那一次争执,他还记得,他仿佛又窥见了一点当初的心情。
这恐怕就是赵锦辛的目的吧。
为了确保韩飞叶没事,黎朔给赵锦辛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赵锦辛懒洋洋地说:“早啊,今天的阳光真好,真希望你现在在我怀里。”
黎朔平静地说:“不管你对飞叶做了什么,现在可以收手了吗?”
赵锦辛问道:“你打电话给他了吗?”
“打了。”
“他接了吗?”
“没有。”
赵锦辛低笑道:“果然如我所料。”
“你这么做毫无意义。”黎朔道,“我不可能因为这件事而责怪他或恶意揣测他,你简直是浪费时间。”
“我是不是浪费时间,你心情很清楚。你如果真的完全不在意,昨天你就会当着我的面打电话了。”
黎朔避开了这个话题,加重了口气道:“现在你所谓的‘测试’已经结束了,不要再为难飞叶了!”
赵锦辛轻笑两声:“放心吧,其实我根本也没太为难他,是他比事业看得比什么都重,所以才……”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他!”黎朔咬牙道,“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再联系我,以后所有的公事我会另外找人跟你对接。”
赵锦辛沉默了一下:“你不想见我了吗?”
“……对。”黎朔扶住额头,疲倦地说,“锦辛,你太不懂事,太让我失望了。”
“如果我说,我可以带你去见李程秀呢。”
黎朔猛地睁开了眼睛:“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我哥早就找到李程秀了,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马上就带我去,今天就去!”黎朔急道。
赵锦辛低笑了两声:“我有个条件。”
黎朔沉声道:“你说。”
“陪我睡一觉。”
“赵、锦、辛!”黎朔恨不能掐着他的脖子问问他到底长没长大!
赵锦辛哈哈笑了起来:“开玩笑的,别生气嘛。”
黎朔深吸一口气。
赵锦辛的声音温柔和落寞:“黎叔叔,我确实有个条件,认真的。”
“……你说。”
“我希望你不要再生我气了。”
黎朔愣了愣,对赵锦辛突然之间的柔软感到很讶异。
“我希望你明白,我真的只是关心你。然后,不要再生我气了,你对我那么凶,我真的很难受。”
黎朔沉默了一下:“可你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不管是这件事,还是为了邵群接近我的事。”
“对,可我还是希望你原谅我。”赵锦辛小声说,“我带你去见李程秀,就当我补偿你了,然后,你可不可以跟我像从前一样相处,不要讨厌我。”
黎朔缓缓握住了拳头。
他第一次对赵锦辛产生了一种恐惧,那是对自己完全无法掌握的东西的恐惧。他自认识人无数,却始终看不清赵锦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做的那些或混蛋、或温馨、或暧昧、或危险的事,背后到底有怎样的深意。
赵锦辛,到底想把他怎么样?
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拴上了一根透明的鱼线,线的那一头,就掌握在赵锦辛手里,只要拽一拽,就能搅得自己不得安宁。
太可怕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人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自己身边,影响着自己的情绪、行为和判断力?
他再一次无比地庆幸他和赵锦辛断的及时,他已经在这个人身上投注了太多他过去不曾投注的东西,若是再不抽身,他只会失去更多。
大概是他沉默了太久,赵锦辛失落地说:“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
黎朔沉吟片刻,挂断了电话。
他实在不想再和赵锦辛有什么接触了,可是李程秀……
有邵群的阻挠,他们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人,他实在是迫不及待想亲眼看一看程秀到底怎么样了。
他把手机扔到了一边,用力拍了拍额头,感觉脑袋要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