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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的下人拎着考兰的行囊回屋,崔季明似乎困乏便睡下了,考兰想也知道某人昨天进宫夜里是去干嘛了。

他推开了门,屋内有一点没开窗通风的气味,然而一切物件还都像是经常擦拭的样子,绝大部分的家具都没有改变,像是随时随地他都能跑回来住的样子。

里头还是一派艳俗,被褥还是那么柔软,考兰瘫在了榻上,伸手拿起下人送来的柑橘,本来满心感动,躺了一会儿居然有些坐立不安了。

可回来之后,崔季明虽然嘴上说好不容易把他送出去了,态度却依然是欢迎,甚至让他觉得自己要真是哪天再堕落下去,日子过的凄惨,甚至他年岁再大甚至变老,无论什么时候来敲她家门来,她大概都会一脸惊愕,却又拽着他往屋内走。

或许还会眯着眼睛笑着捏捏他,用不把他当外人的嫌弃两句。

这样的态度让考兰有一种飘了一辈子,虽说崔季明身边不能算是家,但好歹有根了的感觉。

于是他就算此刻后知后觉的反悔自己做过的事情,想要回去看一眼,却也不好来了就走。他这才犹豫了没多有一会儿,就听见季府前厅一阵喧闹。考兰不算住在崔季明内院,内院已经被圣人的物件占了大半,他除了去找崔季明玩,也不大过去。

就算季府出了事儿,以他的身份也不好露面,考兰没有管,这才打了个瞌睡,就听见有一串急急忙忙的脚步声朝这边而来。考兰推开窗,就看见了崔老管家跑过来。他的身份,就算圣人来了也对他客客气气,可他却很本分,对待考兰也躬身行礼道:“考兰小爷,前头……独孤将军跑过来了。季将军宿下了不好打扰,独孤将军也说是来找您的,您说这……”

考兰脸上露出几分心虚的神情,往榻内缩了缩,半天才道:“那你让他来找我吧。”

崔管家等的也就是这句话,纵然这老管家知道考兰压根就没在崔季明屋里宿过,根本不是那种关系,但他也知道崔季明有多宠考兰。这真是长得好看会撒娇比什么都好用,除却不常来的圣人和不讲究的崔季明,考兰也算是这宅子里小半个主子。他点头道:“行。要是留独孤将军用饭,提前跟下人们说,下人们也好起火准备。”

考兰支支吾吾点了点头,本来想躺着装睡,又觉得太假,摆弄了一下衣服,最后则是拿了个柑橘趾高气昂的坐在了屋里的高桌上,望着门口。

不一会儿就听见人声,独孤臧一进门,就看见考兰昂着下巴,翘着脚坐在桌子上,手撑着桌沿对他道:“你来我这儿干什么!”

独孤臧难得冷了一张脸,揉了揉手腕道:“我来拎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回去。”

考兰瞪眼:“呸!滚你的!那儿又不是老子的家!老子把钱都还给你了!你管得着我!你敢动手我就喊人,你要是打我,看三郎会不会拿鞭子抽你!”

独孤臧对他一般都是怂到极点的好脾气,今日是难得火大。他那张脸本来就气势逼人,平时一张口还有点蠢有点怂,如今冷脸且冷情,考兰心里先矮了半截。

独孤臧怒极反笑:“她要是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也肯定不会怪罪我。你回来拿什么理由?又说我又欺负你了还是如何?”

考兰心虚的挪了挪:“我还用说什么,我想回来就回来!你——你是怎么解开的?”

独孤臧露出自己手腕,一道紫色的勒痕:“我靴子里一般都带着刀子,但就为了拿这把匕,差点勒断了胳膊。你觉得特别好玩是不是,我每次要跟你谈正事,问你心思,你就是这样胡搅蛮缠过去是吧。”

考兰开口想说些什么,又住了嘴。

他实在没法承认,他就是作。跟三郎在一起,最早是不太平等的关系,再加上三郎对他的感情也是亲情居多,他很少会有什么患得患失——但到了与孤独相识之后就不一样了,骨子里所有的不自信,所有的折腾劲儿,所有的睚眦必报全都爆出来了。

考兰艳羡三郎与圣人之间的感情,他却不太明白所谓的相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一切的两|性关系,基本都建立在各取所需,金钱兑换的基础上,然而独孤臧愿意给一切,要的却不是他脱了衣裳往床上一躺,要的是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的感情。

他对三郎撒娇毫无障碍,因为他知道三郎心里装着更重要的东西,装着很多很多,她会尽可能地满足她的小要求。

但独孤臧却不太一样。

越是真心对你的人,你撒娇得到的看似容易,背后其实应该付出的期许,纵然这个人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却往往让你无法承受。

考兰觉得自己不论是提出什么可笑的、过分的,他给不了的要求,独孤臧绝对都会点头同意。独孤怕他真的会一走了之,所以对于他那些耍性子的要求,绝对不会像三郎一样笑骂一句“滚蛋”,而是不说的尽力满足。

考兰对于他的这种付出感觉到一种不安和焦躁了,他一是不知道独孤臧到底想要什么,二是他既羡慕三郎和圣人,也怕那种活到对方命里的关系。

于是乎,他不知多少次主动投怀送抱了,什么非要挤过去跟独孤一起洗澡啊,什么大半夜说自己做噩梦了啊,反正就是找准了一切机会脱衣服。

能滚上床最好,那就算承了情还了债,他也就心里不会再觉得自己在骗独孤了吧。

一开始独孤臧还面红耳赤慌手忙脚,然后落荒而逃。结果终于有一次他不跑了,考兰觉得总算是能成事儿了,惊喜不已,独孤臧却磨磨唧唧,有些害羞——

考兰一急,再加上他都不知道多少年没和人肌肤之亲过了,心里有点异样,竟说漏了嘴。

当时还在轻轻咬他脖颈,脸红着笑着问他痒不痒的独孤臧,瞬间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身子一僵撑起手臂来,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竟怒极反笑:“考兰……我以为是你也……你也有喜欢我的意思所以你才会到我家中来。搞了半天你当我是嫖|客是么?”

考兰一身胆大包天,在望见永远犯蠢永远偷笑的独孤臧露出这样伤心欲绝的神色,也有点惊愕后怕。他就是那种一心虚便口不择言的人,当时居然还伸出手臂去娇笑道:“你去嫖找的着我这样的?你不就想要嘛,我也愿意给呀。你还不知足,我可多少年没抱过别人了。”

如今想来,考兰真想扇那时候的自己两巴掌。不过当时望着独孤臧愈来愈难看的脸色,他纵然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了,却死鸭子嘴硬不肯改。

独孤臧也彻底明白了考兰的意思,冷下脸去:“我懂了。我想把这里弄成家,你却把这里当成客栈,当成平康坊。我要的你压根不想动脑子考虑考虑,也压根不想给,只想拿你能给的随便来敷衍我。”

独孤爬起来,直接套上外衣,面上神情简直像是在嘲笑他自己:“考兰,你明明对她就很有心,对我就这么没有心么?还是觉得我是最好对付的人,是你见过的人里最傻的。”

考兰一时结舌,他想说对待三郎的有心,和对待他的有心是两码事,然而他臭脾气却又犯了。该好好说出口的话又变成了骂人。

独孤臧被他意识不到错还骂人的样子气的胃都要炸了,两人又是从打嘴仗到扭打在一起。考兰冲回了自己屋里,他都想着闹成这样,肯定要被赶出去了,自己都已经开始收拾行囊了,独孤臧却也没说让他走的一句话。

考兰有时候偷偷也在想,是独孤怕他离开了之后真的没有地方住了么?

反正独孤臧最终也没有说。他或许也想晾考兰两天,让这个小脑袋好好能转个圈想想。然而让考兰能一个人把事儿琢磨明白,独孤臧真有点高看他了。

没两天,独孤臧从军营归来,喝的本来就不少,站在院子里看见考兰亮着灯也装不知道他回来了,他又想起了考兰明知崔季明是女子却依然亲昵依赖的态度——

他没有骨气的又去推开门因为此事开口。

最后的结果,果然又是两个人都跳脚。

独孤臧忍不住道:“你要是真想回去就回去!你自己整天自称老子老子的,其实你就是也根本不是喜欢男子,而是无所谓谁都可以吧!”

考兰气的在床上一边跺脚一边破口大骂:“我干你大爷独孤臧!你再这么说我!我看你才是压根就不是喜欢男人你还招惹我!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想过要跟老子行房!还是你就不会!是不是压根就是看我可怜!呸!我不要你可怜!”

独孤臧拿起板凳都要打人,考兰直接一脚踹在他身上,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他甚至记不清是自己是不是让考兰这个气急的小疯子给拍昏了,倒在他床上了。

然而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是被绑在自己屋里的床上的……

他迷迷糊糊,还以为考兰这小子睚眦必报,想打他一顿。他们俩毕竟都会武,吵起架来动手也不止是第一回了。

然而……他现自己真的有时候跟考兰脑回路对不上。

考兰绑他,居然是所谓的道歉。当然道歉这两个字,还是含混在他一大堆狐假虎威的话语里的。

道歉的方式,又是这小子除了花钱和杀人以外仅剩的一个技能……

考兰内心确实惶恐起来了,他觉得自己或许再不表示点自己的心意,真的两个人就要彻底分道扬镳了。然而他知道能跟情字挂钩的事情,果然还就这一件。

虽然考兰摸摸蹭蹭爬过来,难得他也知道自己行为不要脸,有点不敢直视独孤的样子,实在难得一见。

可从实质上独孤臧这就是被绑在自己家里强上,对方那张嘴说出来的话还一句比一句气人。什么“我就知道你不会你丫就别装了”“怎么着被绑着你还挺兴奋你是不是骨子里就是贱”“等等就让你知道当神仙是什么滋味”之类的话……

考兰自己现在回想起来也是想一头磕死在桌子上。

要是真办成了,亦或是独孤被绑的不严实,真就把这个小贱人摁在床上办了,事情也就大概能解决一半。

然而考兰多年不从事相关业务,已经生疏到了极点,他也高估了自己,动动手动动嘴还是可以的,真要是强上了,他嘴里还说着“你没想过有一天会被我骑吧”之类的话,坐下去他疼的差点哭嚎出声,整个人瞬间怂了。

考兰还想着不信这个邪,却忘了他几乎多少年没有和旁人有过情|事,努力几次不成,他都快哭了,立马退缩了……

然而这时候的独孤臧眼睛都快逼红了,考兰捣鼓了将近半柱香的时间啊!

独孤使劲儿挣扎起来,然而考兰这熊孩子真是实心眼,大概拿给牛绑犁的技术用在给他绑手上了,独孤臧挣扎了半天居然纹丝不动。

他已经快被逼疯了,喊着让考兰给他松绑。然而考兰却被他怒吼的样子吓到了,裤子都顾不上穿,趿着鞋子就要往外跑,哆哆嗦嗦喊道:“我不是故意的啊……我、我你先别生气,你等一会儿就好了,我不能给你松,你肯定要打死我的。”

独孤臧逼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你给我解开,我肯定不打你。”

考兰抱着衣服摇头,跟哭了似的挤出个笑来:“我不信……”

独孤臧喘着粗气,一头撞死在床架的心都有了,他越挣扎,考兰越害怕,他居然一裹衣服跑走了。

考兰越想越不安,越想越害怕,听着隔壁屋里独孤臧还在疯的吼,他觉得自己真的惹到他了,赶紧收拾了几个行囊,爬墙跑出去——

要保命,只能找三郎了吧!

若说前头是作死在先,这出了事儿就跑去找崔季明,那就真的是不想有活路了。

其实两个人都是笨蛋,都是磨合的双方都不一定很舒服,事情其实离解决并不远了,但考兰做错了一件事……

他应该表现出不论生什么都不会跑掉的样子,才可能让独孤安心下来,然而他却又选择了一置气就跑回崔季明身边了。

独孤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自己放出来,身上还有考兰弄的半身伤疤,跑到他屋里正要在床场上堂堂正正的解决争端,考兰要求饶了,独孤或许也不会真的跟他火……

然而跑进考兰的屋内,只看见了被倒空的饰盒子,敞着门乱糟糟的衣柜。

他带着自己最喜欢的饰,带着最爱穿的几身衣服,跑了。

能跑到哪里?

独孤臧先想到的就是季府。

他心里还抱着希望,或许考兰不会真的跑回去,然而当管家说考兰一个多时辰前刚到,跟季将军一共进门的,独孤臧真的是要心凉了。

他直接朝高桌走过来,考兰连腿都缩到桌子上,整个人往后拱着退了又退,结巴道:“你、你想干什么!这是季府!你、你可是三郎下属!”

独孤臧手撑在桌案上,冷静道:“当初三郎送了多少金银到我府上,都是给你做家底用的,还找我谈过话,说你其实浑身带刺儿不那么好相处,说你不懂事儿也想事情不深,说了种种掏心掏肺的话……你明白是什么意思?”

考兰心虚的舔了舔唇角,咳了咳:“我可不是三郎什么人,她这么做也不能代表什么。她都肯让我回来小住的,你别以为那就代表三郎把我送出去了——”

独孤臧现他脑袋真的是理解不了别人的意思,直起身子道:“我的意思是说,不论是我还是三郎,谁都没把你和我同住的事儿当玩笑,当随便的小事。除了你。”

考兰呆呆的昂起头来。

其实独孤臧心疼他的时候居多,或许考兰曾经被送来送去很多次,所以他把这些也当作自己被转送;或许三郎待他好很多年,他永远都会把三郎身边当做家,可能这件事情未来多少年都不会改变;或许他从开始懵懂明白感情的年纪之前,就被迫接受了许多钱与欲的概念,他现在的年纪很难再去回头理解亲情以外的其他感情……

然而独孤臧有时候又实在是气不过,实在是伤心。

明知道不该当真,明知道该有更多的耐性,然而人心都是肉长的啊……

独孤臧直接从怀里掏出匕塞给他:“西域靠比武解决事情的时候多了,你从那里长大,咱们便用这来解决问题。你赢了我,你留在季府,东西我都给你送过来,我再不会多说一句多纠缠半分行了吧。但你要是输了,跟我回去,就算你不愿意谈,我们也该说明白很多事情。”

独孤臧甚至觉得自己长这么大,最冷静最决断的就是今天了。

考兰颤颤巍巍接过匕,要不是死撑着颜面,他都想说:直接跟你回去算我输行不行?反正……本来就是要等你过来接我回去的。

然而独孤已经从自己腰间拔出另一把匕,走出门去对他招手:“我看院内就有一片空地,我们就在这儿比。别怕不敢下杀手,无甲械斗是你擅长,我在军中也练过很多次。”

考兰张张嘴想说,又闭上嘴,咬了咬牙:“谁怕你啊!你给老子等着!我要是赢了,让我上你——”

独孤臧瞪眼,考兰噎了噎又把话吞回去了。

独孤臧站在院中,下人缩在门外惊愕的围观,考兰老不愿意的也走出来,站在院中。

他又想说如果独孤臧别这么凶,他还是愿意道歉回去的,然而独孤臧或许这么长时间真的一次次被他折腾的伤了心……

考兰心不在焉站在阳光下,独孤却对他行了一礼就当开局,轻叱一声挥刀而上。

其实独孤臧昨日宿醉,今天早上让他这样折腾一通,脑子疼的厉害。他知道考兰擅长匕这种短兵,为了让他面子好看特意让他,但此刻他也觉得自己的状态未必能赢得了。

然而考兰却太敷衍了,他最擅长近身擒抱后,封住对方的动作然后以细微的动作夺得战机,然而这次考兰上来,却纰漏摆出,刀刃相撞没有三五下,独孤臧的匕便再刀风一闪后推到了他颈前。

考兰本来还想反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居然垂头放下了手,嘟囔道:“我输了,你带我回去吧。”

独孤臧忽然只觉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又爱又恨又无力。

曾经他卑微慌张过,考兰趾高气昂好似施舍;到后来两个人吵起来闹起来,打得不可开交,好似他这辈子都没可能得到回应;就在他觉得自己狠得下心,真不行没这个缘分就放手的时候,考兰又低下了头,露出细长的脖颈在他刀刃下,眼睛从他鬓角的碎里看向独孤,眼睛里闪着光,低声道:“你带我回家吧。”

真的是造孽一样的感觉……

妈的,别人都是要这样?喜欢一个人跟刀滚肉似的?

独孤臧一直挺迟钝挺慌手忙脚的,而此刻他忽然觉得无法忍耐似的,松开了手任凭匕掉在地上,两只手用力到想摁死考兰似的抱住他倔的死不肯低的脑袋,笨拙却又笃定,无可奈何的低头咬下去。

长廊上观战的下人之中,响起一阵女子的小小尖叫,独孤似乎听着旁边有人气的无可奈何的叫出来:“怎么!这年头长得好看的都要去喜欢男人是不是!郎君也就罢了——这!”

独孤臧心头闷笑,却不料考兰猛地睁大眼睛,惊愕的挣扎起来,他又抓头又挠脸的,独孤吃痛,考兰一把推开了他。

独孤臧气的站在庭院的草地上:“至于么?亲你一下你要死了么?!”

考兰手背猛地挡住嘴,也不知道是不是气的,脸居然都红了,裹着红衣的肩膀都在哆嗦,急的直跺脚:“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神经病!你还把舌头伸进来!啊——你真是恶心死了!”

独孤臧一脸荒唐:“那你以为要怎么?亲吻不是这样还要怎么样?这哪里恶——”

考兰听到他的话,脸上露出一点震惊的神情,缓缓放下手来。

独孤臧这才意识到一种可能性,他走近一步抓住了考兰的胳膊,试探性的开口:“你……没跟别人……亲过?”

考兰一瞬间面上显露出茫然和恼羞成怒两种神情来,猛地甩开手,大步朝屋内走去,恶狠狠道:“死刀削脸!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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