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明是不敢再老往崔家跑了。毕竟如果要上朝,她总不好从崔家离开,跟着崔式一道。朝堂上还有不少都是这两年新入朝的新臣,虽然传言早晚都要传开,崔季明却不好坐实,毕竟身份是外男,崔家二房还有两个没出嫁的娘子,总是不合适。
如果要上朝,天不亮就要赶紧从崔家所在的坊内离开,到了他们几个暂住的鸿胪寺下的礼宾院去,换上朝服再去上朝,坊间买点早餐拿油纸包着吃,骑在马上东倒西歪的往宫里走。
崔季明的镇国大将军是散职,实际的官职已经在还朝后定下来,正三品的左武卫将军,封河东郡公,又掌河东大营的领兵权,站的位置不算太靠前,却也是右手边前几个,每次就在殷胥的眼皮子底下打瞌睡。
她确实想多关心一点朝政,能替殷胥分担解忧,可是本来就睡不好,再听官场上的扯皮吵架,更是犯困。偶尔各部因为用度吵了起来,不知道谁先怒极斥责吼出一嗓子去,她才一激灵吓醒。
大朝会上大家还收敛一点,小朝会上人少,事儿重,撕起来是血花四溅。参加小朝会,最主要的就是能进入政事堂的七八位宰相,六部的尚书,几位掌权的武将,再来个主持场面其实实权并不在手的中书令,还有内宫的黄门侍郎等等。殷胥也不坐在皇位上了,而是搬了张长榻,倚在上头,就当不存在似的听他们说。各人都带着自家的卷宗文书,在小朝会上把该签的文件都签了,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了,该有的不合都在圣人面前撕开说。
崔季明一般开口机会不多,只是因为最近的朝廷用款和调动,经常扯上大邺兵力的事情,叫她来也是说几句话,让他们这些大多没有带兵打仗经验的人,别跑偏了讨论。
那时她才见识了她爹说话气的人家祖宗棺材板压不住的水平。最近春闱,落到吏部头上的事儿很多,如今朝廷有了些富余却不可能说大手大脚,每一笔朝廷开支都是备受关注。今年春闱阵势可谓是有科举以来最大的一次,各地州学复苏,如今洛阳城内外所有的旅店驿站都挤满,吏部要花的钱也多。
俱泰这位新晋的户部尚书,正在筹备拨给渭河水车工程的钱、还要修建长安通蜀地的栈道、重修中原饱受战乱的无数城池,头都要大了,看见吏部要那么多钱,整个人也点炸了。
崔式也是有道理,毕竟这次正式的春闱,不知道有多少学子翘耳畔,想要开设朝廷下属的书院,彻底启动高祖曾经设立又被荒废的州学、县学,必须要通过春闱振奋天下学子之心。既不用世家,朝廷官员的断层必须有人补上,寒门学子既有了知识能力,又没有世家的财力和土地,要拉拢他们,培养他们,才是大邺未来的重中之重。
这拨给吏部的钱也是一份少不得。
吏部和户部当面吵起来。崔季明站在对面,战战兢兢的看着说话能吐人一脸黑水的俱泰和每句话都照人心窝子里捅的崔式吵架,殷胥还坐在榻上,司空见惯眼皮子抬都没抬。毕竟她阿耶是少年时期就在殷邛身边混,年轻时为了自保没有担过多重的职位,但还是沉得住气的老油条。而俱泰说话有点急了,戳到了钦点春闱一事的殷胥的脸皮。
俱泰刚说完,自己也意识到了。站在小凳上的俱泰穿着定制的朝服,露出一点后悔的神情,他毕竟入朝时间也不够久,遇见崔式这种不热衷官场、隐藏多年的真腹黑,有时候也要认栽。他倒是也在学,也在从身边每个人身上学,神情短暂的露出一瞬就收住,转过头去面朝殷胥,为自己的言论请罪。
殷胥这才清了清嗓子,抬眼道:“话不用说到这种程度。如今满朝压力最重的就是你们户部,如今大邺哪儿都要用钱,各方等着你们喂饱。也不能总想着让你往外掏钱,黄河河道上的几处关口,山东的海岸,往年都是各地州府征收再交给朝廷,中间折损多少我也不想算,但既然你们缺钱,这事儿就直接交给持节打理,直接送入户部吧。”
殷胥的意思是,春闱的事儿是他的脸面,下过的旨意,筹备了几年的事儿不可能一时用钱就改。户部缺钱,可以再想别的法子。
俱泰也算是知道这事儿没余地了,就没再多说。而且河运和港口这两项,下头能捞了八成的油水,殷胥怕是早看不下去了,找这个由头才把权力收上来给了户部。
崔季明好像明白了一点,又好像云里雾里,就站在那儿听。
小朝会结束后,殷胥这才通知黄门,要她去书房会见。
今日又有妙仪的棋赛,崔季明本来不想去,奈何殷胥已经好几日没跟她私底下说过话了,他朝会上倒是管住了自己,不再往她脸上瞥,只是刚刚小朝会临走前,狠狠瞪了崔季明一眼——
崔季明这就有点肝颤了,黄门带着她往书房走的时候,她还催起来那跑得不快的小黄门:“你能不能赶紧的!我还没来过上阳宫,不认识路啊!我跟你讲,要是我死的很惨,也不会让你好过啊!”
那小黄门明明步子迈大了也不会扯着蛋,居然也跑不快,急得脑门上汗都快出来了,一边跑一边指路,总算是把崔季明送到御前去了。
她以为外头肯定会站着不少臣子,结果只看见了耐冬一人,整个长廊下静悄悄一片。崔季明连忙弓下腰蹲在墙根,装作自己还没到,对耐冬招了招手。耐冬无奈,也只得提起衣摆走过来,蹲到这角落。
崔季明小声道:“怎么没别人?”
耐冬:“小朝会结束之后一般都是不见群臣的,这时候一般圣人手里会压了很多事儿要忙的。”
崔季明脸皱的跟八十年老王八一缩脖子似的满是褶儿,半天才憋了一句:“就我啊……那我走行么……”
她还没说完,就看着不远处的隔扇门直接被拉开,殷胥已经换了便服,猛地一甩门,怒气冲冲站在廊下:“你还不进来是等我请你?”
崔季明腾地起身,恭敬的:“不敢不敢。”
耐冬心里默默为她默哀了一阵,崔季明小跑着进了屋里,把殷胥也推进去,这才合上门:“我现在又不在六部当值,就是领个武将官职,你说我能进宫干嘛。”
殷胥一把拽住她手腕:“几日前我就让人给你拿了令牌过去,说可以随时进宫。好歹对外也算是我小时候的熟人,进宫来玩还需要理由么?我倒是头一回见你这么小心!”
崔季明嘟囔:“行了吧,你见我也没什么正事儿,在船上那几天你还不过分?中途不许船只再靠岸停泊,我想走都走不了,这才隔了几天,你能不能好好收心在政事上。”
殷胥才拽她到长案边,听到崔季明在教训他不务正业,都快气笑了:“原来留你几日你心里这么不满啊。说我不务正业,这几天你难道不是玩疯了么?朝堂上打瞌睡,一下了朝整个人都快蹦跶着出宫,你就都没想过留下来陪我!”
他确实是急了。愈是有她在的时候的热闹欢欣,越对比出他独自一人在宫里时的无聊无趣。殷胥也渐渐现,他一直想压抑自己的情绪,希望自己能不要去多想她,然而在朝堂上移开眼睛已经是极限。
他盘腿在案后,崔季明嘴上说的不好听,却依然也坐下来朝他倚过去,脑袋枕在他肩膀上,伸手去捏他鼻子。
殷胥喜欢她一切的触碰,没有拨开她的手,低头道:“你回来之后吃胖了。”
被捏着鼻子,说话活像是个老黄门,崔季明扑哧笑了。
殷胥都难以形容自己的感觉,就好像是她的表情动作一在,周围其他的景致都推远,成了虚光。他就想看她表情,被她闹着,听她一张嘴竟说废话。
崔季明忽然感觉他的手从她腿窝下抱住,将她整个人团了团,放在他怀里,崔季明伸出手挂住他脖子,道:“你可别真在书房里亲热,我想这我阿耶以后还说不定要过来在这儿跟你议事,真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殷胥埋头,在她颈窝里狠狠吸了一口气:“是谁说还要去弘文馆来着。”
崔季明:“咳咳,玩笑玩笑。”
殷胥:“今儿让内务府去办了,大内出的钱,把跟崔家同坊的一套院子买下来了,有点小,但就在隔壁,你去住那里吧。至于你那几个狐朋狗友,我会赏他们,让他们自个儿出去租房子住,别再赖在礼宾院儿了,高句丽来的使臣到现在还没地儿住呢。”
崔季明:“这算是什么?为了达到目的,要开始贿赂了?”
殷胥手按在她腰上,抬起脸来又道:“长安的勋国公府一直被朝廷留着,就等着交到你手里呢,这一两年渭水还没有通,估计长安周边状况还是不好,暂时回不去。等回头要是回了长安,你就搬去住吧。”
崔季明瞪大眼睛:“……你、你为了求欢,连这种底牌都使出来了么?”
殷胥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我压根就没这个意思!就是想见见你,我也没混账到敢在书房胡来!你倒是几日前又抓又挠,比谁都能闹腾,转头走了又说是我逼你的!你这人忒不要脸了!”
崔季明两只手,正在做贼一样扯着殷胥的衣领,好似能从他衣领里偷出金银似的悄悄伸着手指。
殷胥正抱着她,没空闲去拨开她的手,让她一招得手,烫的指腹正探在他锁骨下,还有恃无恐的继续抚摸。
殷胥:“……你就每次都这么爱找事儿。”
崔季明笑:“既然你说在书房里胡来是混蛋事儿,那我这人偏就最爱干混蛋事儿了。”
殷胥抱住她,将她朝自己贴来,崔季明却伸直了胳膊挡住了:“真要脱衣裳,多不体面啊。你脑袋后头还挂着显宗题的四个大字呢,也不觉得廉耻。不脱衣裳能让你舒服的法子有的是呢,既然圣人这么欲求不满,我这个为人臣的自然要解忧啊。”
殷胥刚想说后头还有书架,就感受到崔季明的手指往不该游走的地方而去。
他哑了火,半天道:“……你真是个混蛋。”
崔季明笑:“我就爱看你一脸正儿八经,穿的衣冠楚楚,实际上却……情难自已的样儿。这几日了,没你在旁边念折子,我都睡不着。”她随手从身边案几上拿了一册,递给殷胥:“你不是爱念嘛。你念,我听着。你要是停了,我自然也没动力,停了手也罢——这样弄疼你也罢,可别怪我。”
殷胥让她动作逼的身子一弓,咬牙切齿道:“你疯了吧!”
崔季明摊开了折子,摆在自己胸口:“念吧念吧,我就想看你这个表情,这种语气,念出你那些什么吏部拨款十几万两,今年春闱如何召开——别停啊。”
殷胥显然让这玩法刺激的神志不清,一手撑在桌案上,瞪了她一眼,断断续续念道:“……截止五月十四,参加会试之人共七百八十……唔,崔季明!”
崔季明笑:“继续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