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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泰斜了一眼,笑道:“那折子晚几日是你动手的。说服宋晏在朝堂上主动为圣人出言的也是你。此事我可是跟你泾渭分明。”他心知殷胥想提拔他,却碍于不好贬了如今的尚书。殷胥在朝廷之中公信颇重,向鲁尚书这样能力不足、阻挠他变革却不也不太犯错得的老臣,实际上他是可以找由头办了鲁尚书,却一直等到了现在。

殷胥就跟长了十几只眼睛似的,他不可能不知道是俱泰拉拢户部官员,让鲁尚书的亲信撺掇他说这种话。俱泰觉得自己表现出官场吃黑的能力,表现出想要晋升的野心,并不是一件坏事。毕竟殷胥要用的不是两袖清风的清官,而是个能扎根泥潭的人精。

也就是鲁尚书人到了中年,对待什么事情都想插一手,进书房没少跟殷胥来往过,殷胥态度一向比较谦虚,对待这种年纪与他父亲相仿的老臣,都自称吾,鲁尚书熬了十几年坐到这个位置,或许也轻飘飘的把自己当成了长辈,说了不该说的话。

俱泰对于他这种心态摸得轻,对于殷胥的心态也摸得清楚。

他也是有意想让人重臣一直窃窃私语的事情,有个说清楚的点来,否则继续酝酿下去,对于崔季明绝无好处。殷胥对于朝堂上很多事情都可以商量,都可以迂回的达到目的,而对于崔季明却是有些焦急的态度。他想出手,却又怕弄巧成猪,从他一直小心到除了加封官职以外,甚至连像样的、如此大功该给的赏赐都没给过崔季明,就是怕的心理。

这样,如果俱泰能集结一批朝堂上的年轻势力,来支持崔季明,帮她立足却不算与她结党,殷胥知道此事之后,虽然面上不会表现,但肯定会考虑提拔重用这批人。这事对他、对崔季明都有好处,他是个不太纯粹的人,心里确实知道她艰难,诚心诚意帮她,却不可能不借此也给自己谋点别的好处。

比如此次提点马蔺道让他积极站队崔季明,给他卖人情、让圣人知晓是他暂押了两天折子,就是想把他从低谷里捞一把施恩。

他习惯于做每件事给自己多种好处了。

更何况,他也希望崔季明能站在朝堂上前排的位置。既像是想期望表现自己一样,想让崔季明知晓他如今一个瞎了眼的侏儒也可踏在尚书之位上,这么短的时间、这样的身份,都可以算作史无前例了;二也是想还她,想用手中权力帮她,说好的能还几个金瓜子之恩,如今从初见到现在时隔六七年,利滚利,再往后几年她权势再高,他就真的要还不起了。

俱泰没说什么,马蔺道还要跟他走,他的小矮马,骑上了才跟马蔺道站着差不多高,他连忙摆摆手,就不愿意跟别人走一道似的把马蔺道赶走了。

这才一个人慢慢悠悠的走。今年是好气节,初春雨不少,旁边阿继撑了一把伞,就随行在旁边撑着,引他往回走去。

崔季明还坐在轿舆上呆,殷胥似乎觉得自己做了件重要的大事,他甚至没有先退下去,就站在半尺高台上,看着群臣差不多退下去了,这才朝崔季明而来。

崔季明还在扭头乱看那些从她身边退下去的群臣,殷胥伸出手来,宽袖缓缓展开,朝她递过去。她很顺势的将手递过去,屋内还有很多宫人和臣子没有退下去,她递过手去纯粹是习惯的反应,猛地抽回手来却也是习惯。

几个躬身退下的年轻官员,似乎往她身上看了一眼,崔季明回头,恰好对上他们的目光。

殷胥没想到她会忽然抽回手,就跟捉贼似的,猛地探出胳膊去,把她蜷回的手抓住,扯直了她手臂,紧紧捏着她掌心。

崔季明没太明白。殷胥低头将手覆在她手背上,道:“朝会既结束了,便牵得。”

她好像觉得生了什么,殷胥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崔季明脚上大多涂了药,之前都能走,如今其实也是能走得,坐轿舆主要是因为知道两天不见人影,特意拿来装病的。

殷胥想让她坐轿子,她觉得废人才这样,怎么都不肯,拽着他的手慢慢往回走。

季节变化的很快,郑家人都死了几个月,桃花一片片开起来了,为了好看,特意在桃花树边立杆挂一列三只的白灯笼,映的一片梦幻。明明是个别府,还搞出了这样的心思。

他手里的事儿都是一件件排好的,半日没去,就堆压起来不得不加班解决。他以前没给自己留过休息的时候,基本上把除了睡觉用饭的时间以外都排满了,往后却不能这样了,他有自己的事可做,这不是给崔季明留出时间,而是要给自己留出时间。

此刻他加班加点的看折子,崔季明睡饱了无事,自然也只能陪着。

他脑子好使,小且杂的折子交给舍人,自己只过眼阅一遍改后的。重要的折子基本不会边看边批,而是自己现在脑子里记住,第二日叫递折子的朝臣到书房里来,当面问,当面批。也正因此,去上书房并不是顶级官员才能有的待遇,基本只要在宫中当值,涉及的事物能呈到御前去,基本都要去圣人眼前过过脸。

正因此,不论是洛阳还是长安,上书房外头总摆着不少矮凳,就是因为被昭过来排队等候的朝臣太多。

不过他提前看过,基本问一个人也就几句话的事情,大抵心里就有数了,随手就给批了。偶尔遇见大事,他自己也难纵观全局做决定,就让此臣去侧间等候,叫能懂此事的大臣都召来书房。

也是兵部最早开始效仿圣人,诏令文件流通的时候经常会当面说明,所以大邺的官员大概是前朝以来跪坐在案后时间最短的,相当一部分都要跑来跑去,不但做事更要能沟通。大兴宫大得离谱,这样跑实在太累,本来只是外宫可以跑马,如今中宫也做了马道,允许各部门之间跑马沟通。

此刻他不用动笔,就可以歪到榻上来。榻不过窄窄三尺出头,崔季明也拱上来,两个人挤得她要是动动屁股,就能把殷胥顶到地上去。殷胥无奈,只得要她趴到他身上来,幸而崔季明瘦了些,他还没被压的呼吸不动。

他脱了硌人的外衣,里头的衣料软软的,崔季明的脑袋拱在他腹部,舒服的蹭了蹭,拿了个果子吃。她吃到一半,又觉得自己这个行为——简直就像是考兰。她怎么能这么顺其自然的撒起娇来啊!

殷胥却没觉得有什么,折子搭在她头顶,他没有完全展开,正在翻看。

崔季明吃的是早季的香瓜,咬的腮帮子里咔嚓咔嚓响,她难得乖乖的趴,却一会儿听见殷胥的肚子叫了一下。

他有点不好意思,晚间少食是他的习惯,崔季明猛地抬起头来,搭在她头顶的折子也抖了三抖,她把自己咬的汁水四溅惨不忍睹的半个甜瓜举上来:“你要不要吃!”

这半个甜瓜差点怼在殷胥脸上,他往后退了退脑袋,只看着几滴汁水落在了奏折之上。

他连忙拿袖子蹭了蹭,叱责道:“吃就吃,乱动什么。”

崔季明撇了撇嘴:“切。我跟你讲这香瓜我啃过,都要比之前甜十倍,你不吃算了,我懒得伺候你。”

殷胥拽住了她手腕,看了一眼那简直是让爆竹炸过似的香瓜,皱着眉头看似艰难的啃了一口。

确实甜。

崔季明仰躺在他怀里,颇为小气的收回手来:“就只能吃一口啊!”

殷胥笑,敲了她额头一下,又抱住她脑袋,把她往上拔了拔,要她躺在他胸口。

崔季明叫道:“哎呀呀别这么拽啊,脖子脖子要扯断了。”话虽然还在叫痛,手上动作倒是利索的在他衣摆上抹了一把,满手的汁水全抹在他衣服上头了。

殷胥伸长手臂,两只手拿着奏折,展开来来摆到她胸口,好似两人要一起看似的。他道:“要不要看?”

崔季明嘬着果子:“没兴趣,拿开拿开,别一会儿我吃在上头,你又要怪我了。”

殷胥是怎么怎么温存都不够,他甚至希望有一件特别肥大的皮毛外衣,下头是两个人穿着单薄的里衣,要行动的时候,他的手臂和她的手臂一起穿过宽大的袖口,两副骨架紧贴着做同样的做动作;不做事的时候,就像两个孩子似的把手脚蜷进衣服里来,她的脸埋在衣服里,像是抱着个大软枕一样紧紧抱着他才好。

他反而不喜欢她浑身□□着,而是最好一件薄薄的软衣,有她的温度有她的气息,笼罩她的身形,一切仿佛是生活化的,是平淡异常的。

崔季明似乎也有这样的感觉,她又往上蹭了蹭,随手摘了冠,红色绳带和金扣一并掉到地毯上去,不冷却缱绻的用四肢抱紧了他。

殷胥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奏折。在她的束缚下吃力的叠好,放到榻边小桌上去,眯着眼睛放软身子,抱紧了她。

殷胥感觉自己的声音就跟不远处香炉里的白烟似的,缓缓蜿蜒的飘出来:“今日竟有人在折子里上书,将你比作董贤——”

崔季明声音困困的,脸侧过去挤在他臂弯里:“……我还等着有人把我比作潘安卫玠,真是失望。”

殷胥:“……你这个傻子!有人这样比拟你,对你来说则是说你如今位置靠媚上而来!”

崔季明从鼻间哼哼笑了两声:“世人不知是圣人媚我,痴缠于我。我是被权势逼迫——不得不从啊!”

殷胥捏了她腰一把,笑:“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你倒是全抛脑袋后头了。”

崔季明闷笑两声:“所以你因此事脾气了?”

殷胥:“算不得脾气,只是有些话早说的好。我问你,你归了洛阳怎么办?”

崔季明:“什么怎么办。”

殷胥:“你阿耶知晓我们二人的事情。”

他话音刚落,崔季明身子一绷,他就知道这家伙还是完全没想好下一步!

崔季明又软下身子:“能怎么办,我就明说呗。”

殷胥低头:“都说么?”

崔季明:“我也不敢跟说书先生似的,跟我爹直播咱俩肉搏现场啊。我的意思是说,肯定要瞒一点点啦……不过我爹当年也是浪里好手的人精,这种事儿你压根斗不过他的。”

殷胥:“他会不会不让你再来见面了。”毕竟崔季明还该听从父亲的,她又未成婚,还算家中的小辈。

崔季明:“……我感觉不能否认这个可能性。我几年没见他了,回去闹这么大一事儿,他不要把我锁在屋里饿三天么?”

殷胥:“到时候我就让他把我一起锁了,你看他敢不敢。”

崔季明瞥了他一眼:“这还没进家门,就敢威胁我阿耶了。你别想太多了,我可也没让太后认我啊。等回头你到我家中来,跟我们一家人用个饭就是了。”

她可真是无所畏惧,心里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惴惴不安。殷胥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她脑袋没有多说。岑婆葬回了家乡,很难去拜过,但与薛太后说此事也是必要的。

她拿着折子给他读了读,殷胥当个大爷,一遍给她纠正着读错的字,一边眯着眼睛倚在榻上听着。

一会儿倒是声音渐渐没了,他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就感觉某人的气息贴过来,凑在了他唇角。殷胥笑了笑,没睁眼,抱着她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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