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小心翼翼递上了来自西洋的眼镜,崇祯虽然年纪并不大,还不到三十岁,可是因为长年批阅奏折,睡眠质量差,日日熬夜,眼睛都熬坏了,现在看奏折都要凑近了看,字体小一些的话,眼前完全是一片模糊,如果不借助眼镜,崇祯几乎都不能批阅奏折了,王承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是他知道,无论他怎样劝阻,崇祯都不可能停下,所以王承恩只能默默垂泪,眼看着皇帝的身体一天天衰败下去。今日,崇祯倒不是在批阅奏折,而是在看试卷,会试已经举行完毕,内阁经过筛选之后,选出了一部分较为优秀的试卷,如果按照规矩,这些人是有资格参加殿试的人,他们将会在金銮殿上进行廷对,由皇帝亲自主持,谁答的好,谁就有可能被皇帝钦点为状元。王承恩低声提醒道:“陛下,夜深了,不如休息吧,这些试卷内阁已经判定过,明日廷对,陛下可在大殿上选拔状元,这些试卷现在看了好像并没有什么意义。”
如果是一般人说这种话,崇祯早就开骂了,可因为是王承恩说的,如果说崇祯在这个世界上还能相信谁,恐怕就非王承恩莫属了,甚至比起周皇后,崇祯都要更加信任王承恩一些,崇祯回答道:“朕知道你是为了朕好,可是这些试卷朕必须重新看一遍,你应该知道朕为什么急着举办会试,朝中人才凋零,全是党争之徒,如果再没有新鲜血液补充进来,大明朝怎么办,时不我待,留给朕的时间不多了。”王承恩不再说话,只能任由崇祯阅卷,崇祯看着这四十八份试卷,频频点头,忽然,他说道:“这份试卷写的颇有见地,字体工整,一气呵成。”按理说阅卷的时候,考生的名字是被封住的,但是最后选出来有资格参加殿试的四十八人,内阁已经将名字揭开交给了崇祯,崇祯顺势往上看,自言自语道:“魏藻德,魏藻德,这个名字起的也有些学问。”
第二日一早,文华殿上便是人声鼎沸,内阁诸位大臣和被选拔出来的四十八位考生排队站在文华殿上,大家低声交流着,发出了一片嗡嗡声,这些考生一个个昂首挺胸,他们是上万考生中被选拔出来的精英,不管这次会试的总体质量怎么样,但是这四十八人即便是放在地方上也是非常有才学的人,属于天之骄子,而且他们知道,今天皇帝将会在他们中间点出状元、榜眼、探花,可除了一二三名之外,剩下的人也会被授予进士的身份,有明一朝,你能站在文华殿上受到皇帝接见,等于已经一只脚迈进了官场,进士如果放在开国时期,基本上是能被直接授予七品或者八品的官职的,但是到了王朝的中期后期,因为人多,必须要等到官员出缺之后,才能进行递补,而且进士及第之后还要在京师学习三年,才能授予官职,就像是后世的考大学一般,考上大学之后还要在大学学习几年才能参加工作。不过这也无所谓,士农工商,所谓进士,就是从字面意思理解,等于是你考上了就进入了士的阶层,所以今日文华殿的四十八人已经是士,崇祯无非要从他们中间分出一二甲罢了,而且这些人隐隐有种预感,大明局势糜烂,皇帝这么着急举行会试,明显是冲着选拔人才去的,也就意味着这些人很有可能会跳过学习环节,就像是开国初期那样直接做官。
有的人甚至在私底下分析过了,大明目前被流贼和建虏攻占了这么多地方,这些地方的地方官死的死逃的逃,那么实际上这些位置都空缺了出来,如果未来明军开始收复失地,那么这些地方势必要重新任命官员,这就等于朝廷现在空缺着大量的官位,只要皇帝愿意,他们这些进士可以随时填充,不要说是七品知县,很有可能还会往上走一走。所以这些人虽然表面上显得比较镇定,实际上内心极其火热,谁不知道今日之后他们可能都会走向更高的位置呢?就连内阁和六部的官员对于这些年轻人也不敢小觑,大家都是从这一步过来的,谁也不能保证这帮人当中不会有未来的首辅。官场上最重要的一条规则就是不要轻易得罪人,因为你不知道这个人最后会走到什么位置上。
“陛下到!”众人还在交头接耳讨论着,猛地听见一个尖利的嗓音,考生们立刻站定了身形,整理衣服,闭上了嘴巴。王承恩拿着拂尘出现在台阶上,随即崇祯从后门出现,身后还跟着太监和宫女。众人一起推金山倒玉柱,大呼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崇祯坐在了龙椅上,对着众人点了点头,然后道:“平身吧,昨日,内阁呈报了诸位的试卷,既然能被内阁选拔出来,说明诸位都是有才学之人,朕也看了你们的试卷,各有千秋,但是今日是廷对,朕要从你们当中选出一二三名,希望你们有所准备。”
众人起身,按照队列站定,崇祯道:“今日的廷对,朕只有一个议题,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很难。”四十八位考生一愣,眼睛里透露出疑惑的目光,不知道皇帝要出什么样的考题给他们。只见崇祯起身来回踱步道:“大明国事艰难,诸位身为大明学子,应该都有所了解,朕殚精竭虑,可是却无法扼制事态的发展,说句心里话,朕心里急啊。眼下,辽东落入了建虏之手,中原大地又被流贼侵占,江山社稷从朕的手上流失,朕还有何面目下去面对列祖列宗?所以诸位,能否扭转乾坤,朕要寄希望于你们了。”众人表情都很严肃,他们知道皇帝这会说的是心里话,可是他们不过是刚刚通过考试的学子,又怎么样才能为皇帝分忧呢?崇祯又道:“所以今日的考题切合实际,朕就是想问问诸位,眼下内有流贼,外有建虏,如何才能报仇雪耻?”
众人大惊,这是他们完全没有想到的考题,或者说这根本就不应该是考试的考题,放着满堂的大臣不问,皇帝竟然问他们这些刚通过考试的学子,这不就等于他们要为国家出谋划策吗?要知道,明代八股取士,堂上的这四十八人都是考试天才,主要是死记硬背一些经书,做一些八股文章之类的,你要叫他们之乎者也,他们能说的头头是道,可是要他们策论,他们哪里说得出来。一下子,众人开始抓耳挠腮,在来之前,他们是做了准备的,可是他们所谓的准备不过是熟记经书,如果皇帝从哪些名着里面抽个段落出来考他们,他们能回答的头头是道,可是现在完全脱离书本,大家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可是皇帝发问了,而且是今天唯一的考题,说白了也就是谁能说到皇帝的心坎里,谁就能当状元,纵使这些人没有准备,还是要硬着头皮进行解答,每个人都要作答,总不能傻站着。
立刻就有人站了出来,引经据典,一阵之乎者也,将崇祯说的头大,一个两个三个,考生们陆陆续续站出来奏对,可是很显然,都不是崇祯要的答案,崇祯要的是解决方案,而不是大话套话,这也就是他急着举办殿试的原因,满朝文武实际上也跟这些考生一样,不知道他们是故意不给出答案,还是根本就没有解决方案,每次皇帝在上面询问怎么应对当前局势,下面一个个都是顾左右而言他,没有一个人能说到关键点上,就连温体仁也是忽悠,这才让崇祯觉得温体仁这个首辅做的太久了,是该换一换了,皇帝要的是能为自己分忧的能臣,而不是尸位素餐的庸臣。崇祯希望这些年轻人能给他一个全新的思路,全新的方案,可是目前已经听了前面几十个人说的话了,没有一个人能让崇祯感到满意。崇祯忽然有些后悔,是不是自己真的操之过急了,参加会试的士子们,大部分都是北直隶人士,说白了也就是在京畿周边选拔的人,是不是还有更加有才能的士子因为路途遥远没能来参加会试。这些人当中不可能一个高手都没有,但是显然,面前的这些人之中恐怕没有人能答得上来。
崇祯看着下面的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心底涌起了一种无力感,就在崇祯感到无比失望的时候,忽然,一个人闪身出列,跪在地上拱手道:“学生魏藻德叩拜皇上。”“魏藻德,魏藻德。”崇祯在心中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猛然间想起来了,昨晚阅卷的时候,正是这个叫魏藻德的考生,卷子工整,答案颇有见地,这么说来有些才能,难道说此人有不同于其他人的方案,崇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