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等我。”
她没说话,只能努力抑制自己变快的心跳。
孟悠私心里是不想他去的,不希望他选择这个专业,从事这个职业。
她怕。
她太怕了。
她见过火场的凶险,知道千钧一发之间,生与死瞬息万变有多难测。
她是被人从火里救出来的,本不该如此自私,可是她真的怕极了。
过去几年的大火,在梦里出现得越发频繁。烈火已经带走了她爱的一个人,她真的没办法不恐惧。
只是她不能阻止,不能干涉。没有江明就没有她,没有奋斗在救火前线的消防士兵,她早就不在。
江敬逍做了选择,她只能支持。
送到门口,孟悠没有说更多的话,他再三催促,“进去吧,太阳大。”
她不肯走,站着不动。
江敬逍无法,只好转过身,走得更快些。
夏天的太阳狠毒,大地像巨大的蒸笼,空气中荡起透明波纹。
江敬逍走出巷子,正要拦车前往车站,忽然发现少了一样证件没带。伸出的手收回,他转身折返,大步朝里走。
不多时,熟悉的两栋房子近在眼前,他走向拐角,瞥见一团身影。
脚步蓦地停下。
斜前方,孟悠坐在魏家院门门槛上,抱着膝盖,视线低垂,木木地望着地面出神。
烈日当头,她一半在灼阳下,一半在屋檐遮挡下,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
安静的空气中飘起滚烫的灰尘,而她只是沉默着呆坐,恍惚,怔愣,轻飘飘的像个影子,仿佛失去了所有安全感。
江敬逍在墙边站着,好久没动。
“……”
喉头微咽,他忽然伸不出脚,挪不动一步。
心口位置,大剌剌地暴露在天光之下,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深深刺中。
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魏显荣高兴的嗓门音量直增,快赶上大喇叭。
“悠悠!”
“悠悠,快来——”
孟悠在楼上听到喊声,趿着拖鞋跑下来。
魏显荣兴高采烈地拿着录取通知书给她看:“你瞧,多漂亮!”
孟悠拿在手里摸了又摸,嘴角禁不住往上翘。
邱虹同样高兴得见牙不见眼,直说:“我赶紧买几个菜去!晚上做好吃的!”
“对对!”魏显荣挥手把她往外赶,“快去快去!”
抚摸着封面几个大字,孟悠忽地想到江敬逍,心里的喜意瞬间又淡了。
他的分数,是这届市里第一,她和孙联并列他之下。关于江敬逍的志愿,秉德校方打了好些个电话关心,许多高校招生办也来电询问他的意向。
他和他爷爷似乎谈妥,不知爷孙俩怎么说的,总算消停。
这几天人在市区江家,还没回来。
收好录取通知书,当晚,和魏显荣夫妇庆祝完,孟悠给江敬逍发消息:【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
【下午?】
——【嗯,应该是。】
——【怎么,想我?】
仿佛见到他自恋不要脸的表情,孟悠嘴上死不承认:【想你个头。】
闲聊几句,没多说。
她打算等他回来再告诉他,已经收到录取通知书的事。
一夜无梦。
第二天孟悠在家帮邱虹做家务,下午三点,江敬逍还没回来,她睡了个午觉,睡得有点沉,直至傍晚才被楼下闹哄哄的声音吵醒。
孟悠下楼见家里没人,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打理好自己,正要出门看看,魏显荣兴冲冲回来。
“魏叔,怎么了?”
“敬逍的录取通知书来了!”他一脸喜意。
孟悠心噗通跳了一下,随后觉得不对。
照理说,他不应该这么高兴才对。
“是……”
“以后你们就是校友了!”魏显荣乐呵呵道,“同一所学校,在外也好有个照应!好得很,好得很!”
“你说什么?”孟悠愣住。
“他和你同一所大学,他也被录取了!”
孟悠怔了半天,滞顿着反应过来。
魏显荣高兴的去拿手机,“我给他爷爷打个电话,他地址填的这边,刚收到,老爷子肯定还不知道。你虹姨去买菜了,今天我们再庆祝一次……”
孟悠顾不上听他再说,趿着室内穿的拖鞋就冲了出去。
跑到隔壁院子,奔进玄关,往茶几上摆水果的江敬逍一顿,缓缓站直,“跑这么快干什么?”
唇瓣动了动,她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没有……”
他说:“没选上。”
孟悠走近他,江敬逍比她高得多,垂下眸,淡淡挑眉,“不信?”
她默认,不信。
“我不想你担心。”稍稍沉吟,他抬手轻柔她的脑袋,“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孟悠微怔。
他道:“以后还有很久,但我所有的计划里都包括你,所以,我也应该顾及你的想法才是。”
该高兴的,孟悠不知为何,又有一点难过。
“可是如果这是你的理想,我不想你因为我留下遗憾……”
“不遗憾。”
他已经想得很清楚。
那天看见她失魂落魄,因为担心他而伤神,他心里的天平一下就有了倾向。
要去吗?
去继承父亲的理想,和江明一样,将来在同一个“战场”上奋斗。
这样是很好,可是她呢?
每个日夜,曾经少时的他体会过的所有心酸、难过,将来她或许要为他体会一遍。
甚至如果有一天,他不幸倒下,到时她要怎么办?
“有些事情,必须要有人做。”江敬逍口吻平和,“但是,也许我可以换一种方式。”
孟悠眼带不解,抬眸看向他。
“更高效地抑制火灾险情,更加快速地扑灭大火,对现有救火科技的改进……很多很多,我可以从另一个大方向上,贡献一份力。”
他点了下自己的脑袋,勾唇,“以前你说带我找方向,现在我找到了,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所以你别担心。”
孟悠喉头微哽,说不出话,向前一步,默默扎进他怀里。
将人搂住,江敬逍察觉她情绪还是不太明朗,安静地抱了她好一会。
半晌,她吸吸鼻子,“你手上好香。”
江敬逍:“香吗?刚刚拿过橘子,可能是橘子皮的味道。”
她闷头往他怀里蹭了蹭。
江敬逍轻拍她的背。
“不要乱想。”
“嗯……”
“也别自责。”
“知道……”
缓缓收紧手臂,江敬逍无言将她抱得更紧。
她清瘦,在他怀里单薄一个,却占据了他心里全部分量。
他明白,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像他父亲那么伟大。
或许吧。
他认了。
但他知道自己该握紧什么。
孟悠什么都没了,只有他。
他什么都不要,只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