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惟前爪应恺拉着, 后爪徐霜策攥着,黑乎乎圆溜溜的睛望向头顶鬼太子,又轻又细地叫唤了两声,一个略带稚气但清晰冷静的声音随之响在了半空中:“你想做什么?”
鬼太子微笑道:“没什么, 为将来的仙僚送一份薄礼罢了。你身这位修士的气息似乎很重?”
小狐狸在徐白身侧睡了大半宿, 自然『毛』皮里浸透了幽幽的白檀气息。宫惟见着鬼太子兴趣盎然的目光看向徐霜策, 内不由往下一沉。
就只见鬼太子把手探向徐霜策眉,口中道:“这样的道确实不多见……”
这时拔河战终于出了结果, 应恺怒道:“放手!你把拽疼了!”
徐霜策下意识松手,小狐狸宫惟的后腿吧唧一声掉回了枕头,紧接着应恺抱了起来。
徐霜策反应过来, 立刻伸手:“还给我!”
——很多后宫惟想过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做, 但在情发生的那瞬,他实是没时思考的,所有反应都是本能。
看徐霜策就要抢回小狐狸,宫惟当着鬼太子的面下意识一躲,顺势就躲进了应恺怀里。
鬼太子轻轻地“啊”了声, 不出意外道:“我就猜这种人更符合天道伪善的标准, 果然没错。”
只见他原本已伸向徐霜策的手半空转向, 在应恺眉一拍,淡银『色』的光晕随之没入了应恺气海!
宫惟喝道:“你给他放了什么!”
“不用紧张。”鬼太子轻描淡写道,“我看这位修士似乎一向善,便赐予了他至善至白、至净至臻的道德。从今往后他更加清修苦行, 定然早日飞升的。”
宫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狐疑道:“你这是……”
鬼太子居高临下看着他,眉一弯,那是个甜蜜到令人生寒意的笑容:“我等候着。”
他转过身, 消失在了黑夜的虚空中。
应恺一切无知无觉,抱着宫惟斥道:“你看都害怕了!我要把放归青丘,不可以伤害这么小的动!”
徐霜策盯着应恺怀里的小狐狸,微微张大了睛。如果仔细观察的,那似乎是一个难以置信、愕然且失望的神情,但紧接着他紧抿薄唇,一骨碌盖子转过身,只留下一道冷漠的背影,再也不说了。
没人看见宫惟的神魂已分离出了身体,绯衣出现在半空中,将无形的手探进了应恺元神里,意外地发现鬼太子竟然没有说谎。
他确实赐予了应恺更加纯善、更加完美的自我道德,而且因为与应恺原本的『性』就相合,此刻已完全融入元神,根本无法再撕裂掏出来了。
但宫惟不明白,曲獬为何突然如此好?
小狐狸呆呆地抱出屋子,应恺在沧阳山走了几步,刚要御剑而起直飞青丘,突然怀里宫惟反应过来了,一摆尾巴呲溜下地,犹如一道火红闪电般蹿回了徐霜策屋前。应恺根本来不及回头去抓,只见灵活地跳窗台,从窗缝里钻回了屋。
“哎!你——”
宫惟跳床榻,用头拱了拱徐霜策的下巴,示意自己回来了。
下一刻他突然觉天旋地转,徐霜策一把抓住薅在了怀里,然后起身一道禁闭法咒封锁了门窗,立刻把气急的应恺关在了门外。
一人一狐彼此视,宫惟两只前爪扒在徐霜策胸前,歪头看着他。
“……”良久徐霜策低声道:“大再做褥子。”
然后他把小狐狸放在自己脸侧的软枕,没有再栓细绳,一手握着『毛』茸茸的窄背,熄灯闭了睛。
从那天起小狐狸宫惟就住在了沧阳宗。
他留下来的主要原因实是防备鬼太子,另外注意应恺身的变化。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鬼太子再没有来过,似乎突然这两名修士失去了兴趣;应恺也没有立刻表现出太大异常,仍旧分勤勉刻苦,进境极快,自己的要求严苛到了圣人的地步,与凡都不甚关的徐霜策形成了鲜明的比。
宫惟的行迹还是同来沧阳宗之前一样,常以神魂状态遨游于世,修行冥想,化于万。但每当他应到沧阳山徐霜策招出一盘红烧鸡时,都立刻迅速回归小狐狸的身体,抬起两只前爪趴在徐霜策手臂,圆圆黑黑的睛里闪着亮光,一口一口把汁多软嫩的现撕红烧鸡叼走吃了,吃得嘴边都是酱汁,再徐霜策仔细擦干净嘴巴,抱床去睡觉。
有一次大概是外门弟子放饭时把红烧鸡放完了,徐霜策隔空招出来的是一大盘口水鸡。他盯着红彤彤的辣油,眉微蹙起一条细微的纹路,但还没来得及一拂袖把口水鸡挥走,只见趴在膝头的小狐狸陡然全身炸『毛』,用力趴着他的手把嘴往盘里伸,拦都拦不住。
“……”徐霜策道:“可以吃?”
小狐狸点头如捣蒜。
徐霜策沉默良久,难得地重复询问了一次:“你确定?”
小狐狸急切地拿头去蹭徐霜策的脸,软乎乎的尖耳朵霎时从嘴唇擦过。
徐霜策立刻别过头,面颊似乎有一点发红,轻声呵斥:“坐好!”
那天宫惟吃了满满大半盘口水鸡,晚小狐狸奄奄一息地趴在枕头,吐着通红滚烫的舌头,尖耳朵耷拉下来,蓬松的尾巴一甩一甩,无精打采。
徐霜策一手看书,一手抚摩他皮光水滑的背,用一个字冷冷评价了这种行为:“该。”
宫惟:“……”
“以后化成人形应当就百味无妨了。”徐霜策睛盯着书,顷不知为何视线飘了开去,不自然地道:“以后化成人形……不可再这样蹭人了。”
宫惟:“?”
小狐狸抬头看着烛光下徐霜策的脸,里有些疑『惑』,眨了眨睛。
时就这么一天天一地过去,把一具小狐狸的身体留在沧阳宗似乎成了宫惟的习惯。他的元神常回去看看,看应恺逐渐成为一个尊誉满天下的大宗师,看徐霜策仍然是那副高高在又冷冷清的模样,直到两人几乎在同一时刻先后突破了大乘境。
那沧阳宗发生了一件大,宗主仙逝了。
宗主仙逝,按理说该应恺继任,但应恺实在轻,因此按照宗门规矩由各位人处理重大要务,待过几应恺更加成熟一些,再将宗主名号与全部权力一并交还。
这只是循例而为,倒称不是大。正的关键在于——宗主这一仙逝,空出了天下第一人的名号,要在应恺和徐霜策之决出个高低。
这才是天下每个人都暗自翘首以盼的相。
徐霜策纪轻轻,桀骜不驯,常有犀利之语刺耳入,奈何修为高深从无败绩。这样的人若是一朝落败,当众作何表情?
应恺虽广受尊敬,然而世人阴私的窥探并不因此减半分,若是未来的沧阳宗主败给自己门下人,场面该多么难堪又多么精彩?
尽管外界议论纷纷扬扬,但宫惟早已预知了结果——徐霜策的修为是比应恺要高半分的。
这半分大乘境宗师来说,也许都不能算差距,不过是两人都爬了万丈高山,离飞升之巅还差步或差一步的区别而已。但世人来说却仿佛关重大、热衷至极,甚至连关起门来都不能完全阻断那无处不在的窃窃私语。
徐霜策就在天下人的瞩目中,顺利地落败了。
那天深夜宫惟赶回了沧阳山,安静地趴在徐霜策怀里,看见一轮寒月渐渐行过中天。廊下青石反『射』月光,徐霜策一手给小狐狸梳理皮『毛』,出神许久后轻声道:“我故意的。”
宫惟毫不意外,在他怀里翻了个身。
“这些来应恺架得太高了,他想下来,却镣铐绑在面。世人都喜欢听高位者落地时粉身碎骨的那一声响,应恺只要打个滑,所有人都想要推他下去。”
徐霜策顿了顿,自言自语道:“……但我这样做到底是还是不呢?”
宫惟第一次听见这样自我怀疑的从徐霜策口中说出来,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他。
夜风掠过廊,袍袖随之拂起,轻轻覆盖了小狐狸的身体。
良久徐霜策垂下睛,他的视线理智而清醒:“不管不,从今往后我不该再留沧阳宗了。”
徐霜策坚拒了应恺的挽留,开始下山云游,行踪不定。
从那之后的好几内,他一直刻意避免与应恺出现在同一场合,尽量减世人将他二人相互比较的机,更不在任何情况下展现出全部的修为。天下第一人名号的遗留争议和风波直到数后才渐渐平息,彼时徐霜策的足迹已遍布名山大川,他行走在大江堤岸时,宫惟蹲坐在他肩头,大红尾巴紧紧绕着徐霜策的脖子;他御剑而行时,宫惟趴在他袍襟里,从领口探出半个头,两只尖耳朵随狂风不住向后倒。
有一暮春时徐霜策途径山寺,人芳菲已尽,此处却桃夭盛开。小狐狸似乎很喜欢桃树,趴在枝头怡然自得,徐霜策一时兴起,用桃花做了个柔软的小窝,把宫惟放在里面,看他端庄地蹲坐着,『毛』绒大尾巴盘在前爪边。
徐霜策道:“索『性』叫你小桃好了。”
小狐狸一直没有名字,也许是因为徐霜策只有,独一无二,不需要给起任何号。
但停顿片刻后徐霜策自己又把新名字给否定了,道:“不妥,太姑娘气,你明明是头公狐。”
宫惟实并没有任何偏好,男身女相皆是皮相,只是第一次见到徐霜策时,两名修士都是男子,因此自然化成了小公狐。
他瞅了徐霜策一,想你现在让我变母狐也来得及,反正不就是个皮囊么?
然而徐霜策看着他,嘴角微微一勾,顺手摘了片桃瓣放在小狐狸鼻尖:“罢了,起不起名字都只有你我,化成人形之后再说吧。”
然而宫惟随意化出的这具狐狸身体资质确实一般,连妖丹都没有结,更别提化形了,除了随所欲地吃鸡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执念,更没有丝毫要勤加修炼的意思。
徐霜策也不催,仍然带着他云游天下,时而出手斩妖,时而清修闭关,一晃数。
每隔数月宫惟就分出元神回去看应恺。应恺还是那样温和、儒雅、有求必应、广受尊敬;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应恺实一点也不高兴,也不想人微笑,那明亮的神背后隐藏着深深的、难以言喻的疲惫。
徐霜策有时给应恺写信,但应恺很回,即便回也是匆匆几笔带过。任谁看来都觉得这是因为宗门务繁忙,然而只有宫惟知道,每当应恺夜深人静打开书信时,底都闪烁着连他自己也无法察觉的痛苦和『迷』茫。
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时,但不是那个深夜翻窗偷偷解救小狐狸的应恺,而是刚刚接受完师尊的申饬勉励,扭头着徐霜策洒脱离去的方向,满羡慕又不敢表『露』的继承人。
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战争,宫惟也许有更多时来慢慢思考和应,甚至设法强行改变应恺的命格。
但一夜之爆发的战况改变了一切——分别处于大江下游的两个大国鏖战日久,此刻突然在平原遭遇战,一夜之死伤逾三万人,尸横遍野血流漂橹。
原本僵持的战局顿时向游战胜国倾斜,下游的那个战败国内外交困,危如累卵。
如此之大的人动『荡』导致天地因果剧变,天要清算死者功德,鬼垣也要转生大批亡灵,宫惟不得不耗费大量元神精力往返于天界和鬼垣府,导致常顾不徐霜策身边的小狐狸身体。
有一天深夜他从天界下到人时,突然想起自己有一段日子没回到徐霜策身边了,元神飞掠回小狐狸身躯内,睁就觉徐霜策正把他抱在膝头,窗外夜雨凄寒,案前烛火噼啪,手边是一盘已凉透了的红烧鸡。
“怎么最近都这样没精神。”徐霜策低声喃喃自语,眉不自觉地紧蹙着:“明明没生病啊。”
宫惟呜呜叫了两声,用头拱了拱他的掌。
他想表达自己没,只是有一点累。但下一刻他徐霜策抱起来,好闻又熟悉的白檀气息扑面而至,是徐霜策把脸埋在小狐狸『毛』茸茸的颈,连呼吸都直接吹拂在温暖柔滑的皮『毛』中。
“都这么多了,你还是这么小,你一定是只幼期很的九尾狐吧。”
小狐狸甩着蓬松的尾巴,里觉得很好笑。他想徐白一定是糊涂了,虽然九尾狐幼期确实比普通妖狐,但自己化出的小狐狸资质平庸,能活这么多纯属奇迹,哪一点像厉害的九尾狐了?
“……所以,”徐霜策深吸了口气,沙哑地低声道:“你一定还可以继续在我身边活很久才是。”
宫惟蓦然安静下来,顷温柔地呜了声,表示认同。
是的,小狐狸还可以陪伴你很久,直到送你飞升的那一天。
然而人的局势很快就超出了宫惟的预料。
平原战之后,下游战败国虽然危如累卵,但苟延残喘,一时竟然打不下来。游战胜国为了尽快取得胜利,派人偷凿了下游大坝,恰逢多日暴雨,看就要决堤。
一旦江水决堤,将爆发百难遇的滔天洪灾,下游国家必然死伤惨重。
天地的大因果又要再重新洗一次牌。
宫惟自天道孕育出生以来,第一次遇见这么大的天灾,一时之就忙晕了头。他必须学用神力控制洪水的泛滥范围,将大因果中不该死的人从未来那场洪灾中摘出去,还要镇压鬼垣不让曲獬趁机散播太多瘟疫;每一天都忙忙碌碌,还要关照之前战死投胎的那三万亡魂,神力一时左支右绌。
每一次他回到小狐狸的身躯里时,都非常非常地疲惫,甚至连叫唤两声的力气都没有。徐霜策轻柔地给他梳理皮『毛』,手指从小狐狸脑袋滑下,顺脊背直到尾椎,以往这是宫惟最喜欢的按摩方式,下却只能勉强勾一勾尾巴尖。
徐霜策也尝试给小狐狸输入灵力,但不论输入多都如泥牛入海。他以为是小妖兽灵脉不通的缘故,实际那是因为宫惟神力损耗太剧了,未飞升前不论修为多高,都无法填那天堑般的鸿沟。
“不吃吗?”徐霜策亲手撕了红烧鸡腿,放在小狐狸湿漉漉的鼻端,耐地问。
小狐狸只闻了闻,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徐霜策底慢慢地涌起一丝忧伤,但他只抚摩着小狐狸柔软的身体,什么也没有说。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当宫惟看到徐霜策这样时,总有一股相同的难过从底油然而起,好像连脏都在揪着疼。他不明白原因,但又不舍得因此离开徐霜策,只想努力让这个凡人开起来,哪怕一点点也可以。
小狐狸呜咽着伸出粉舌头,『舔』了『舔』徐霜策的手指,然后叼起他手里的一条红烧鸡吃了,摆了摆尾巴。
“……”
徐霜策看着他,那好看的薄唇角略微勾起,是一丝宫惟不懂的伤的笑意。
情势急转直下,分离在猝不及防的一刻降临。
鬼太子施法扩大原本已狂暴的雨势,想让洪水一举淹没整片中原陆地。宫惟出手阻止,两位天神翻云覆雨而斗,电闪雷鸣,天地变『色』。
宫惟得慢,那时纪还很小,耗尽神力才勉强与鬼太子打了个平手。次日雨势总算稍停,曲獬兴味索然回了鬼垣,而宫惟气息奄奄地在天地游『荡』片刻,突然想吃红烧鸡了,便神一动瞬而回,下一刻却结结实实愣在了半空中。
徐霜策在窗前枯坐了一夜,膝头是小狐狸冰冷僵硬的身躯。
昨夜斗法神力耗尽,无暇维持这具分|身,终于油尽灯枯。
徐白的小狐狸死了。
徐霜策三日未曾合,之后终于回了沧阳山,把小狐狸葬在第一次带回来的地方,在旧时屋舍前立了个小小的石碑。
细雨霏霏,徐霜策没有撑伞,久而静默地立在碑前。宫惟着急又愧疚,在虚空中转来转去,一在身前踮脚仰头看他,一在身侧拉他的袍袖,顷摇身变成一只小狐狸,灵活地跃他肩头,蹲坐在自己平时最熟悉的位置,蹭着他在细雨中湿润冰冷的面颊。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应恺来了。
未来的沧阳宗主亦没有撑伞,前敬了三炷香,为一只小狐狸深深行礼三次,然后才稍微退后半步,站在了徐霜策身旁,悲伤地看着那墓碑。
“月看庭院中那棵紫藤完全死了,我就在想不知道小狐狸还好不好。没想如今一见,也走了。”
应恺说的那棵紫藤是他时亲手所栽,原本只是闲来无的消遣,并没有太当一回,而今却像是失去了一件弥足珍贵的东西,再也难以挽回。
宫惟用尾巴安慰地拍了拍他肩头。
徐霜策沙哑道:“我如今才知,这世确有无可奈何之。”
“……”
应恺别过头去,深深吸了好几口气,顷才眶微红地转过来,勉强转变题笑了下:“山时听见山下那群百姓的呼号了吗?”
徐霜策冷冷道:“怎么,难道你想去治水?”
应恺默然良久,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不知道。我……”
“应宸渊,你是疯了么?”徐霜策偏过头来盯着他,可能因为刚失去小狐狸的关系,语气前所未有地差:“你要我再说几遍才能懂,此乃人祸,并非天灾,即便要救也不该如此出手。你要是灵力多得用不掉不如把这数万灾民一夕之全搬去游,非要去治水?就这么想死?”
应恺苦笑着反问:“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可以搬去游吗,那自家房舍呢?田地财产呢?”
徐霜策仿佛听见了什么笑:“你管这么多作甚,就非得这么有求必应不可?”
应恺分辩道:“你也听见他们在山下是怎么喊的了……”
“见死不救猪狗不如。我听见了又如何?你若是甘情愿想要去救那自然无可说,但你做好承担此后一切因果的准备了吗?两国战局是天地大因果,非你我能仗力强改!救下人命已是极限了!何况玄门百家各自闭户,怎么只有你关不门?怎么只有你非得世人之言影响?!”
应恺怒吼:“我世人之言影响是我的错吗?!”
“是!”徐霜策的厉喝比他还大:“世人之言不可尽听,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
两人彼此瞪视,须臾只见应恺眶通红,缓缓摇头道:“我明白,我只是做不到罢了。”
徐霜策一股怒意腾起,拂袖就要走,习惯『性』地抬手肩要抱起小狐狸,手却落了个空,从宫惟透明的身躯中一划而过——他的小狐狸已没有了。
剧痛如钢针般刺穿大脑,刹那徐霜策失去了理智:“好!那你就去送死吧!”
宫惟试图捂住徐霜策的嘴,但即便他现场化出实体也来不及了。
音落地瞬两人都愣了下,徐霜策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紧接着,他闭睛转身就走。
“……你还记得当那场关于天下第一人的比试吗?”然而还没走出余步,身后传来应恺低哑的声音。
他像是强忍着哽咽,连尾音都在颤栗,说:“要是我当初输了,也许一切还来得及。”
徐霜策猝然顿住了脚步。
应恺走前,躬身在小狐狸的墓碑前放了一朵花——一朵早已干枯的紫藤。然后他起身离开,脚步沉重却没有回头,就这样把自己的时永远留在了身后。
而徐霜策没有动,双手在袍袖中微微发抖。
那天夜里雨又大了起来,徐霜策躺在黑暗中,听着噼里啪啦敲打窗户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梦里他看见一只『毛』茸茸火红的小狐狸绕在自己脚边转圈,又伸出两只前爪好似想要抱,他俯身想把紧紧搂在怀里,小狐狸却突然变成了一个深绯衣袍的,背着手歪着头,那双睛黑白分明,笑嘻嘻地看着他。
徐霜策神一阵阵恍惚,不由自主地问:“你是我的小狐狸吗?”
轻巧地道:“是呀。”
徐霜策喉酸楚,说不出来,良久又问:“你是特意回来指点我的吗?”
点点头,底闪烁着鼓励:“去吧!应宸渊是去治水的,但你是去救自己朋友的呀。”
徐霜策里似乎有什么地方安定下来了,某块悬在半空的巨石终于落在了地面。他看着自己面前的,想伸手去碰一碰那稚弱秀美的脸,但又怕触碰瞬便如镜花水月般一切成空,半晌终于嘶哑地颤声道:“如果……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能再见到你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听见这后笑了起来,睛里像盈满了璀璨星光,然后前紧紧地、用力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雪后桃花般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徐霜策瞳孔猝然睁大,一瞬愣住了。
“小狐狸永远与你在一起,不论生死。”他听见自己耳际传来含笑的声音:“因为小狐狸喜欢你。”
随即化作无数绯光消失,怀中只余下幽幽桃花芬芳,久久萦绕不去。
翌日,江坝决堤,洪水滔天。
应恺出现在太湖空,耗尽灵力止雨抗洪,数次巨浪吞没。危急时刻徐霜策赶到,两人一同将泛滥洪水圈在太湖,力竭爆丹,终究功成。
四面都是水,铺天盖地的水。徐霜策滚滚洪流彻底吞没,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向挣扎,终于在金丹焚尽的疲惫中闭睛,撒手沉向无穷无尽的深渊。
我就要见到我的小狐狸了,他想。
下一刻,清明神光从四面亮起,笼罩了整座太湖。
徐霜策愕然睁开睛,看见一只小狐狸四爪用力刨水,灵活地下潜而来,又圆又亮的睛里似乎蕴藏着笑意,在把前爪递到他掌的瞬身形变化,变成了梦里那个深绯衣袍的!
“……”
徐霜策难以置信地睁大睛,只见深水中紧紧抓住他的手,指相扣无无隙,随即拉着他迅速浮,破水而出!
徐霜策飘浮在虚空中,喘息着扭头望去,发现应恺的神魂也同样半跪在地,惊愕莫名,看着前袍袖飞扬的神明。
“我名唤宫惟,惟之惟,乃是天道化出的一面镜子。”
苍穹劫云密布,恍若世末日,高空却有一扇天门缓缓开启,泄出层层清光,将宫惟完全笼罩在里面,那身影既清瘦单薄,又有种奇异的肃静温和:
“每当天门开启时,我都下界照出修士的灵魂。如果功德圆满,我就接引他们飞升成仙;如果问有亏,我就送他们下鬼垣转生投胎,再世为人。”
“你……”
这时徐霜策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他凝视着宫惟,沙哑颤栗地问:“……你是那只小狐狸吗?”
宫惟目光转向他,随即笑了起来,像一团轻柔甜美到不实的梦。
“是呀,我就是你的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