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关。
寒风呼啸, 掠极北辽阔冰原上空,裹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消失在地平线尽头。四头神禽拉着长车冲破寒云,轰然降落在冰川脚下,顿溅起冲天雪雾, 四面八方冲去。
车门一打开, 尉迟骁立刻被强风推得后连退数步, 咬牙切齿问:“我们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身后有传来回答。
尉迟骁一回头,只见徐霜策正凝视着怀里的宫惟, 良久俯身在眉心间印下一吻,又轻柔地将他鬓发掠去耳后,让他倚靠在桌案后的软垫上沉睡, 然后才起身踱出巨车, 一道道门在身后层叠合拢。
“……”尉迟骁看着沧阳宗主冷淡的侧脸,终于忍不住问:“看我难受你一定很开心吧,徐宗主?”
徐霜策平静道:“贤侄,你想多了。”
他周围环顾一圈,广袤连绵的冰原映在眼底, 半晌终于顶着寒风指了个方:“那边。”
血河车无靠近灵力太稀薄的地区, 两人一路跋涉四百余里, 身后两道长长的脚印很快又被风雪覆盖。
天将,沿途终于开始出现上次激战留下的痕迹,被鬼斧神工锯掉半截的冰川突兀耸立在天穹下,广阔的雪原刀削斧凿千疮百孔。尉迟骁不站住脚步, 眼前壮观的景象让他不免眩晕:“这……这就是上次你们摧毁灭世兵人的地方吗?”
徐霜策停住步,“是。”
尉迟骁愕然:“这里隐藏着回现世的路?!”
“确切的说,不是一条路,是一个人。”
尉迟骁满心疑窦, 只见徐霜策微回头,毫无来地问:“你有有想,这些来像长孙澄风那样‘死’去的修士,他们的魂魄去了哪里?”
尉迟骁呆住了,然后突然反应来:“——他们不是境主亲手诛杀的,所以回不了现世……”
“对。现世中的他们还活着,梦境里却不巧死了,魂魄只能暂寄存在现世和梦境的夹角里,哪都去不了。但这并不表他们能逃一劫,如果梦境坍塌,他们也同我们一样灰飞烟灭;反之,如果我们结束梦境回到现世,他们也可以跟着一起回来。”
“只除了一条魂魄……并不那么乖巧。”徐霜策话锋一转,眼底显出一丝嘲意:“这个人深谙鬼修秘术,又知道自己身在梦境,临死极不甘心。他既有能力也有情,所以魂魄很可能哪里都去,仍然附着在自己的尸骨上。”
尉迟骁失声问:“谁?”
徐霜策的视线下移,居高临下盯着自己脚底的地面,吐出了三个字:“度开洵。”
霎尉迟骁想起了这个人是谁,只见徐霜策双手猛然下压,灵力咆哮出,轰然震塌地面!
脚下冻土被灵力强行挖出裂口,坚硬的巨石被抬起抛远处。地动山摇,冰川轰鸣,尉迟骁被迫连退数步,只见徐霜策一拂袖,再次隔空抬起小山般硕的黑『色』冻岩,重重抛出数里以外,脚下已被挖出了上千尺深的巨坑。
轰隆!
徐霜策停下来呼了口气,尉迟骁立刻顶着冲天冰雪上前,声道:“徐宗主!你只剩半颗金丹了,还是暂存实力为好!让晚辈来挖吧,至少能快一些!”
“……”
徐霜策扭头望谒金门少主,上下打量他片刻,略微侧身欣然道:“贤侄既有孝心,如此甚佳。”
尉迟骁于是上前站定在深坑边,当仁不让捋起袖子,猛地脚下深坑灌出灵力,喝一声:“哈——”
灵力一分分不断加码,坑底坚冻万的玄石终于被微微撼动。数息后,总算有一块约莫半间屋子小的岩石被勉强撬开,摇摇晃晃抬到半空,紧接着轰隆!
岩石摔回坑底,溅起片烟尘,再也不动了。
尉迟骁气喘如牛,扶着膝盖瞪着深坑,良久才缓缓回头看徐霜策,瞳孔不住颤抖。
徐霜策道:“此处天地灵气稀薄,你我灵力皆被压制,分里仅剩两三分是正常的。”
“……”
“不贤侄还需勤学苦练啊,”顿了顿之后,徐霜策又和气地补上了后半句话。
整座冰原撼动不断,数个辰后,原本就凹陷的盆地又被挖出一道黑黢黢的巨坑。徐霜策手一扬,将千钧重的庞岩石从坑底撬出移走,脚底深处突然爆发出惊雷般强烈的震响。
终于被挖穿了!
巨坑底部直接贯通了当初埋葬灭世兵人的地底深涧,深涧再往下便是熔岩地心。一股几乎凝成实质的阴黑之气喷涌出,犹如黑龙,直冲九霄,足足半柱香才散尽,『露』出了深不见底的真面目。
徐霜策一掌按在地面上,沉声道:“鬼垣不回顾,死生如朝暮。起!”
这是尉迟骁第二次听见徐霜策念出这道召唤亡灵的咒,第一次是在临江都二八具艳尸的殓房,抚棺招魂问杀死他们的真凶——然此刻与当相比早已物是人非。
他顾不上感伤,只见情形如上次在殓房中一样,仿佛有根无形的绳索吊着万丈深渊中的尸骨,一道灰袍身影裹挟着滚滚阴气破地出,接着缓缓抬头,『露』出了苍白的真容。
那瞬间尉迟骁脱口出:“矩宗人?!”
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错了——虽然俊朗的五官颇有相似,但眼前这张脸显更深刻、神情也更阴鸷,眼底深处隐隐流动着疯狂偏执的精光。
徐霜策迎风立,一字字道:“度、开、洵。”
“……”
那灰袍兜帽的死魂灵笑起来,他的声音也比长孙澄风更加低沉:“我等了你很久,还以为你不来了……不愧是徐宗主。”
度开洵竟然当真守在这走!
尉迟骁心神俱震,愣在了原地。
“终于有一天能见到沧阳宗主如此狼狈的模样,实在让人感慨万千。”度开洵将两个活人上下打量一眼,微笑道:“你总算愿意同我来做一笔交易了吗,徐宗主?”
尉迟骁下意识:“什、什么交易?”
徐霜策有回答他,直视着正上方的度开洵,道:“当初你是这梦境中唯一一个残存部分现世记忆的人。”
度开洵不动声『色』:“我是。”
“因为蝶死梦生术的力对你存在一部分豁免。”
“是。”
徐霜策问:“为什么?”
度开洵的笑容更深了,缓缓道:“因为有人知道,现世中的我也曾经试图盗取宫惟的右眼,虽然同样失了手,但当我碰到了一丝自他眼中流出的,淡金『色』的血……”
从太乙元到太乙二八,梦境基本就是现世的重演——梦境中的度开洵曾因为虐待白霰被送进仙盟,现世中的度开洵也干出了同样的事。
只不现世中的度开洵被关在惩舒宫,在那里他遇到了刚刚降临世间、行止诡秘、被众人敌视排斥的宫惟。他发现宫惟那只妖异的右瞳似乎极不一般,于是胆包天想要盗取,结果当然是被宫惟一掌便轰飞了出去。
凑巧的是,那一瞬间刀尖蹭破了宫惟眼眶,一丝微乎其微的淡金『色』血迹沾在了度开洵指尖上。度开洵自己也被震得五指开裂鲜血淋漓,逃跑他顺手做了个动作——把自己指尖上的血连同宫惟的血一并『舔』舐掉了。
谁也想到宫惟那一丝血迹中所蕴含的神力,后来让度开洵成了梦境中唯一幸运的参差。
“你无意中变成了连通现世和梦境唯一的纽带。”徐霜策盯着度开洵,语调平稳完全是陈述:“所以你的魂魄可以在现世和梦境中自穿梭。”
度开洵说:“是的,但只是魂魄,不能回归现世的身体。”
“你回归本体怎么样?”
“只要我身体一动,现世间就立刻开始恢复流动,升仙台上镜仙被不奈何穿心,梦境顿溃解,你们所有人都彻底救了。”
徐霜策沉默片刻,度开洵的魂魄在半空中怜悯地看着他:“所以我无手帮你把升仙台上『插』在镜仙心脏里的不奈何拔||出来。”
寒风从两人中间呼啸,仿佛尖锐的哭泣,消失在了远方。
“……”
不知了多久,徐霜策终于从阴影中动了动,『露』出微红冷静的眼睛:“那你的魂魄能帮我捎回一道符咒,带上现世的升仙台吗?”
尉迟骁惊疑不定的视线在他两人之间来回移动——符咒?
他完全不白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但空气中又有一种凝重苍凉的气息,把他沉沉地压在了那里,连呼吸都不敢轻易发出声音。
“徐宗主,”度开洵笑了一下,那笑容中有些隐隐的悲哀,似乎早就已经料到了徐霜策今日的选择:“我的魂魄之所以一直等在这里,就是知道当局势坏到无可挽回,你想到要把那张符咒送上现世的升仙台……”
顿了顿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好似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作为交换,我需要你帮我也画一套相同的符咒。”
徐霜策毫不意外:“一张你,一张谁?”
度开洵连魂魄都好似颤栗起来:“……长孙澄风。”
伴随着这个名字出口,他眼底闪现出极其复杂的光,夹杂着深重的愤恨、不甘、酸楚,最终却都作了沉重的无可奈何。
他沙哑道:“长孙澄风在升仙台上被镜仙一剑贯胸,只剩最后一口气,回到现世后他必死无疑。如果他死了,白霰也就……活不下去了。”
徐霜策有说话,静静地望着他。度开洵的魂魄裹在灰袍里,他像是从来有得到快乐,像天地间一缕来去都无人记挂的孤魂,连自言自语都是低哑的:“我恨白霰。我真的恨他。但又有什么办?他这世上唯一完全属于我的东西,曾经连心脏都是属于我的。”
他张了张口,颤抖道:“……我真的好恨他啊。”
徐霜策走上前,拂袖在度开洵摊开的手掌中一按。灵力顿凝成两张金光璀璨的符箓,一张写着“长孙”,直接融进了度开洵魂魄中消失不见;另一张写着“度”,飘悠悠落在了度开洵掌心,被他紧紧攥住。
徐霜策道:“贴在你哥哥现世身体心口即可。”
度开洵问:“你的呢?”
徐霜策垂下眼睛,又一拂袖——这次灵力凝结出的两张符箓一张写着“徐”,同样飘落在度开洵手中;另一张则直接贴在了徐霜策右手背上,是一只朱砂勾画的小狐狸。
寥寥几笔,栩栩如生,憨态可掬,仿佛描摹它的每一笔都充满了不曾付诸于口的爱意,瞬间入了徐霜策的血肉。
“——等等,”尉迟骁仿佛预感到什么,猝然拔脚上前,颤声问:“你们到底要把什么符送回现世?这符箓是做什么的?难道……”
徐霜策只瞟了他一眼,并有回答,转度开洵道:“这符箓是一次『性』的,只对致命伤害起效。若是一次失败,便有再重来的机了。”
度开洵闭上眼睛点点头。
谁都有出声,只有寒风呜咽,拂起徐霜策的发丝与袍袖。半晌度开洵在半空中睁开眼睛,看着他笑了下,说:“徐宗主,想不到你我最终还是有了这将心比心的一天。”
徐霜策退后半步,面容平静:“度兄,此去珍重。”
度开洵的魂魄他深施一礼,转身消失在了苍茫天地间。
“……徐宗主?”尉迟骁终于听见自己发出声音来,深重不祥的预感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你们到底在做什么?那符箓是干什么的?什么叫做只对致命伤害起作?你……”
“尉迟元驹,”徐霜策道。
尉迟骁像是喉咙被掐住了一样僵在原地。
“人一生总犯错误,有些害了自己,有些害了别人,有些害了自己所爱的人。伤害既已造成,回头只是空谈,我们只能尽一切办去承担。”
徐霜策负着手转身来。尉迟骁已经很高,但沧阳宗主还更高两分,如此相对立,有种上位者不彰显于『色』的沉定和不容置疑:“哪怕付出生命的价。”
“……”尉迟骁紧盯着徐霜策,瞳孔微微战栗,从咬紧的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那符箓叫什么名字?”
轰隆——
极北冰原不住震动,天空仿佛突然被撕裂,一道黑洞轰然坍塌,现世来强烈的飓风一瞬席卷地!
尉迟骁眼睁睁看见徐霜策张开口,那几个字被淹在轰鸣中,口型却清清楚楚映在了他眼底。
刹那间尉迟骁瞳孔急剧放,面上的最后一丝血『色』都唰然褪尽。
地坍陷,天穹溃塌,灭世的洪流铺天盖地,在广袤冰原上幻出壮丽的盛景。
最后的刻终于来到了。
徐霜策顶着风雪,一步步走上断崖。宫惟不知何已经醒了,正站在前方尽头最高处,层层轻柔的绯红光晕以他为中心天地间扩散,如纱如雾,灵光璀璨,那是在最后的神力尽量延缓世界毁灭的进程。
他像天穹下最后的定海神针,但那背影看上去是如此的孤独,如此的高不可及。
尉迟骁双目微红,在余丈外停住了脚步,别头去。
徐霜策走上前,停在宫惟身侧,只见他扭头来笑了笑,如血一般殷红的双眼纯净温柔:“我要送你们走啦。”
身前便是一望无垠的灰白地与漫天风雪,徐霜策凝视着自己面前的神,像是要把他那眼睫柔和的尾梢、唇角扬起的弧度,都完完整整刻印在灵魂里,永远不因轮回与岁月消弭分毫。
“……宫惟,”他终于沙哑地问,“被不奈何穿心的候疼吗?”
宫惟想了想,说:“也许当是疼的。不关系,我已经忘啦。”
徐霜策语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为什么忘呢?”
“可能因为临死前的美梦总是让人高兴吧!”宫惟望脚下轰鸣的世界,眼底的笑意更加深了:“且最后一眼能看到你在身边,也不是很疼呀。”
——他总是那么轻易举就予宽恕,像一团甜美到不真实的梦,轻柔地包裹住世人。梦中只发生好的事情,任何悲伤、失望、痛苦和灾厄,都被他温柔强的力量屏蔽在外。
他就像是天道赐予人间最至高无上的祝福。
极北上空终于撑不住了,在闷雷般的轰响中颓然坍倒一块,紧接着就像败兵节节溃退,小小无数块灰板似地天穹轰隆掉落,黑洞延伸万里,从地平线尽头这边迅速席卷来。
充斥天地的绯红光晕渐渐消失,宫惟终于不再作最后的努力,抬手握住了白太守剑柄,袍袖在风雪中一扬起。
他的声音坦然平静:“我要和你道别啦,徐白。”
徐霜策凝视着自己的神,半晌点点头,颤抖着微笑了一下:“……宫惟。”
“嗯?”
宫惟抬起头看他,随即被紧拥进了泛着白檀气息的怀抱里,力之好似要把他整个人都『揉』进骨血中。徐霜策一只手环他脑后,力抚摩他额角的鬓发,在耳边一字字战栗道:
“对不起。”
宫惟睁了眼睛。
下一刻,剧痛如闪电般剜进右眼,血箭飞飚出。
“……徐白?”宫惟愕然迸出两字,随即怒吼响彻寰宇:“徐白——!”
这世间最庞、最瑰丽、最悲壮奇诡的幻术——蝶死梦生,于此刻焕然解除。
暴雪反灌苍穹,地土崩瓦解,间与空间被无形的巨手暂停、撕裂,作铺天盖地飓风般的碎片。
千万灵光拔地起,那是天下修士的魂魄被卷入茫茫虚空中,所有人在同一间脱离了梦境——
凝固四四载的间,轰然恢复了流动。
现世,升仙台。
两片悬空的柳叶刀刃当啷落地,穆夺朱猝不及防,砰一声脱力跪倒;
僵立的尉迟锐痉挛般一抽,霎狂喷出一口带着碎肉的血,颓然重重昏倒在地;
白玉井下地宫,应恺出现在通天道残存的阵边,眼底震惊之『色』尚未消失。
金柱边濒死的长孙澄风吐出了最后一口气。谁都有发现,他胸前不知何多了一道写着“度”字的符箓,耀眼金光一闪即逝,贯穿胸膛的剑伤随即消失,连一丝痕迹都有留下。
“……白……白霰?”他喘息起来,踉跄爬起身,在剧烈的呛咳中脑海一片空白,本能地急切四顾:“白霰!”
——千里之外,巨鹿城中。白霰遥远的魂魄尚未归来,身躯静立在长孙世庭院前,现世暂停前最后一刻的忧虑神情还凝固在眼底。
他看不见半空中灰白透的度开洵,也看不见度开洵胸膛处突然出现了一道剑伤,前后贯穿,利落致命,随即魂魄开始一寸寸湮灭成灰。
“我那么……那么恨你,”度开洵沙哑道,最后一次将白霰静止的身体力拥进自己怀里,热泪从脸颊滑落,洇进白霰鬓发间,然无人能够感知。
“你将永远带着我的恨意活下去,永远忘记一个叫度开洵的人曾经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如此,你才能一生远离痛苦和恐惧。”
无人所见处,白霰心脏中咒印一闪,那是兵人接收了主人赋予的最后一道指令。
魂魄乘风至,白霰静止的身体突然一颤,猝然长长吸了口气,本能地抬起眼睛。
“二公子?”他下意识左右望去,总觉得刚才好像听见了耳边某个熟悉的声音,但紧接着动作又停住了,心中陡然涌现出一股不知缘的『迷』『惑』。
二公子是谁?
长孙……有排行第二的公子吗?
白霰的心脏突然剧痛起来,好像猝不及防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他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颤抖着抬起一只手,按住了心腔。
他头顶虚空中,度开洵闭上眼睛。
魂魄湮灭成无数微光,风带走了他残存在世间的最后一丝温度。
风如『潮』涌掠天地,将所有灵魂带回阔别多的现世,直至覆盖地的每一个角落。
玄门百,各门派,每一个修士都从静止状态骤然复苏,茫然有之,错愕有之,难以置信有之。直至数息后,喜极泣的狂喊才从各地上空爆发出来:
“我回来了!”“真的、真的回来了!”“我有死,有死!”
……
喧杂汇聚成洪流,四面八方扩散去。升仙台上,宫惟蓦然张开了难以置信的眼睛。
下一刻胸腔骤然冰凉,不奈何顺着惯『性』透胸出!
“……”
宫惟喘息着低下头,只见不奈何血淋淋的剑身被力拔出自己胸腔,随即伤口不愈合;原本该被前后贯穿的胸膛闪现出一道金字符箓,无比熟悉,赫然是个——徐。
紧接着,那只朱砂勾画的小狐狸在徐霜策右手背上一闪,一道相同的剑伤贯穿沧阳宗主心腔,冲天鲜血喷『射』出!
当啷!
不奈何剑脱手出,徐霜策颓然跪在了宫惟面前,汩汩鲜血浸透层叠衣袍,迅速在膝下地面上积聚出血洼。
“……”宫惟张了张口,但他耳朵里轰轰响,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徐白……?”
徐霜策凝视着他,剧烈喘息着笑了一下:“……原来是这么痛的吗。”
宫惟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像坠入了一场荒诞不经的噩梦里。他想说你怎么能总是擅自下以身相符,你怎么能不打招呼就擅自去死,你怎么能把曲獬和北垣放回现世,通天道尚未完全摧毁,灭世战火近在眼前,这世间谁还来阻止鬼太子的野心……但无数个念头混『乱』不堪,作酸楚的热流堵住了咽喉。
他只颤抖地吐出两个字:“……徐白……”
徐霜策冰凉的手按住了宫惟后颈,力把他按到自己满是血气的怀里。
“对不起,”他的声音因为剧痛异常缓慢,低哑地说:“一个人不能失去他的神,不论付出什么价……不论付出任何价。”
突然宫惟感觉到了什么,瞳孔蓦然缩紧:“你别——”
但已经迟了。
噗呲一声血肉挤压,徐霜策右手探进自己胸腔,股鲜血喷涌出,难以想象的剧痛让他全身急剧痉挛,动作却有任何迟疑,在鲜血淋漓中猛一发力,活生生剖出了一枚璀璨到极点的珠。
——那是他的金丹。
随即他抬掌一握,将那天下第一强的金丹悍然捏碎!
无穷无尽的灵力瞬下,光芒像泉水般流了宫惟伤痕累累的全身。之前留下的小小无数伤口顿愈合,疼痛消失不见,虚弱至极的元神迅速复原,顷刻间回到了巅峰!
“我一直爱着你,像凡人在心中亵渎神……”
徐霜策跪在地上,俯在宫惟怀中,声音渐渐低弱下去,随着寒风掠宫惟苍白僵冷的侧脸,呼啸奔远方:
“对不起,要是你永远也不白那种感情是什么就好了。”
徐霜策的额头轻轻落在宫惟肩上,停止了呼吸。
·
不知了多久,好似一瞬又仿佛千万,宫惟一寸寸缓慢地抬起手,抱住了徐霜策冰凉的身躯。
“……太迟了,”他嘶哑道,“我已经懂了。”
一层层强到可怕的血红光晕从他身上爆发出来,神力狂啸冲破云层,犹如在升仙台上掀起了飓风,无数龟裂纹以他为中心,“喀嚓!”一瞬布满了整座高台广阔的地面。
远处,穆夺朱剧喘着回头,柳虚之愕然睁眼睛,尉迟锐勉强挤出声音:“……宫惟?”
众目睽睽之下,宫惟一手抬起,厉吼震动群山:“白太守——”
天穹赤星一闪。
与此同,地宫深处,通天阵前的鬼太子曲獬面容微变,只见手中白太守铿锵出鞘,从他掌心划出一泼鲜血,作血红的流星飞上了升仙台。
啪一声清响,神剑破空来,被死死握在宫惟掌心,随即反手重劈。
轰——隆——!
无前例的震撼剑弧沿地去,摧城拔寨,在剧震中将整座升仙台斩裂为两半,巨石瓢泼下。
“曲獬我出来受死——”
地宫中鬼太子仰起头,霎眼底映出了暴怒的白太守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