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 当真无关,各位仙友明鉴!”
“……”
应恺那撑着眉角的手放了下来,表情似乎心累了:“澄风,你知道巨鹿孙世家之所以三代钜宗, 主要是靠举世无双的机关兵人, 对吧?”
孙澄风诚恳有加:“知道。”
“你也知道这世间有你才能控制兵人, 因为仅孙世家嫡子才具备炼制兵人丝所必需的双元神,对吧?”
孙澄风推心置腹:“知道。”
应恺指向身侧, 他跟徐霜策两座之间的茶几上放着一块巨大的千年玄冰砖,袅袅寒气托着冰砖上的精钢捧盘。盘中结满了白霜,结结实实封冻着一段比蚕丝还细、泛着幽幽暗红辉光的血线。
那正是从法华仙尊尸骨内提取的兵人丝。
应恺问:“那你还有什么话想要对说?”
机关兵人水火不惧, 百毒不侵, 寻常仙剑刀枪不入,可高达数丈亦可形灵猴,不论结阵作战还是单打独斗都勇悍无比,玄门百家闻之『色』变。兵人的制造材料及机关图谱一向是孙世家代代秘传,有一样必需品是众所周知的——兵人丝。
寻常傀儡丝已是阴毒罕见, 但若是与兵人丝一对比, 仿佛拿普通金丹修士与应恺徐霜策对比, 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世间不知多少炼金修士梦寐以求炼一段兵人丝,但终究都是徒劳,概因炼制兵人丝必须具备一个条件,阴阳双元神。
像人不可能两个脑袋, 哪怕是应恺、徐霜策这样的大宗师都不可能凭空修两个元神来,孙家嫡子却生来有这种天赋。在炼制过程中,钜宗自身保留阳元神,将阴元神注入每一寸兵人丝中, 因此每一座机关兵人都与钜宗元神相连、息息相通,无需『操』纵便能自发护主。钜宗在则兵人在,钜宗死则兵人死。钜宗要通过兵人丝控制傀儡,也不需要耗费太多灵力,心随意动即可。
徐霜策从“向小园”灵脉内抽来的确定兵人丝无疑。除了孙澄风,还有谁能控制这毒辣强悍至极的武器?
四位大宗师分别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对着钜宗,甚至连磕花生的尉迟锐都撩起了眼皮,冷冷地盯着他。
“……”
孙澄风僵坐半晌,终于叹了口气,说:“与法华仙尊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连交集都甚少,实在理由费这么大干戈去侮辱他仙躯。”
他顿了顿,又艰难地道:“但……果硬要找一位嫌疑人,心倒也不是有怀疑。”
尉迟锐立刻问:“谁?”
孙澄风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向应恺深深行了一礼。
“应盟主,兵人丝确属们巨鹿孙家独有,抵赖不。但此非同小可,请给七天时间擒住真凶,七天后将亲自上岱山惩舒宫负荆请罪,绝无脱逃。可否?”
这话的意分明已经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应恺皱眉道:“你怀疑谁?”
孙澄风维持着那个低揖的姿势,态度却毫不动摇:“七天之后必见分晓。”
“……”
一门二尊三宗,除去已逝的法华仙尊,活着的有徐霜策、应恺与尉迟锐三人是大乘境。穆夺朱资历极深且金船威望,比孙澄风又加有分量一些。
孙澄风『性』格温和,吊儿郎当,经常嘻嘻哈哈地跟小辈打成一片,因此总给人一种相对弱势还很好说话的错觉——但实际上这种弱势是仅限于堂上其他四人而言的。他毕竟是三宗之一,孙家又是六世家之一,不论哪种身份都是首屈一指的显赫,轻易开罪不。
堂上几位宗师互相对视一眼,应恺皱眉忖片刻,心知他不存在任何畏罪潜逃的可能『性』,态度便有所松动:“既然此……”
这时却听徐霜策的声音从身侧响起:
“你曾经有个弟弟。”
钜宗有弟弟?
众人都反应过来,穆夺朱脱口而:“难道是民间话本传的那个吗?”
“……”
“……”
“上次去宴春台撞见柳虚之听民间戏班子排那个鸠杀亲弟强夺弟媳的话本,”穆夺朱迅速端起茶盅挡住了半边脸,在孙澄风震惊的视线中声音越来越小:“情节曲折,情真挚,颇为……催人泪下。”
堂上一片死寂,尉迟锐花生送到嘴边都忘了磕,用一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全新眼光上下打量孙澄风。
“……”钜宗张了好几次口,才斩钉截铁道:“确实曾有一亲弟,但民间话本一,纯属子虚乌有!”
应恺:“咳咳!”
应恺地清了好几下嗓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抬道:“穆兄有所不知,孙家二公子并非钜宗所杀。他是因为犯下罪,早在近十七年前被流放到北疆冰原极寒之地,从此再有音讯了。”
极寒之地,生命禁区,自古以来从未有过任何修士活着从那走来的记载。因此流放冰原其实等于一去不回,比处死稍微好点。
穆夺朱诧异道:“他到底干了什么?”
孙澄风刚才其实差不多扳回了局面,谁料徐霜策一句话,局面又被扳了回去。眼下自曝家丑,实在难以启齿,他在所有人的视线中默然良久,才不不叹了口气:“此子随母姓度,叫度开洵 。”
“度开洵年纪比小很多,因为家母早逝,家父管不严,从小冷血扭曲至极。他当年曾经虐待白……虐待家中一弟子,手段极其残忍,被送进刑惩院时甚至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咒术言灵强迫这弟子自行剖心,险些成功。之后他被关在刑惩院,原本指望他洗心革面,但谁知过两个月本相毕『露』,竟然偷偷翻阅禁书《密通阴阳混沌大法咒》,从中学一种黄泉剧毒,下在法华仙尊的茶水,想要……想要剖走仙尊的右眼。”
这件既然发生在近十七年前,那应该是宫惟升仙台上送命的前不久。尉迟锐立刻问:“怎么不知道?”
孙澄风道:“实在惭愧,此当年极为隐秘。因为牵涉世家,法华仙尊宽宏大量,并未张扬,报给了应盟主一人 。”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已有冷意:“其实按的意,这孽畜活着还不死了,应盟主当时也同意将他交还于随意处置。但仙尊到底还是太仁慈,竟看在这小畜生尚未及冠的份上高抬贵手,判了流放北疆万雪原,终生不回神州半步。”
“他在哪?”尉迟锐追问。
孙澄风说:“不知。北疆雪域极寒之境,连你这样的境界都未必敢轻易踏足,且自古以来从听说过有人能活着回来。因此一直当他已经死了,十七年来从未试图找过。”
应恺沉『吟』片刻,问:“既然此,你凭什么确定今的跟度开洵有关呢?”
孙澄风的神情看上去颇难启齿,足足半盏茶沉默之后,才听他咬牙道:“度开洵……天赋举世罕见。”
“家父学会用双元神炼兵人丝时已年近四十,承继家学诲,是二十六岁。”
“而度开洵十八岁那年,炼了平生第一条兵人丝,并用它做了一具强大、完美到不可议的机关兵人。他将前两代钜宗的毕生所学都踩在脚下并付之一炬,为此,险些气死了家中好几位老前辈。”
世族家丑大多一床锦被盖过,恨不能盖越严实越好。因此所有人都是今天第一次听见,堂上一时安静诡异。
“这件过后,不不下令严禁度开洵再制作任何兵人,同时亲手封住了他能够用来凝聚兵人丝的阴元神。本想等他大成人、洗心革面后再考虑解开禁制,谁知第二年他又犯下了虐待家中弟子、毒害法华仙尊等一系列骇人听闻的罪。此人丧心病狂且无可救『药』,当年法华仙尊留他一命,实乃过于心慈之失。”
孙澄风再次俯身揖。他是那种非常温和又俊朗的面相,脸上一向常带三分笑,今却严肃可怕:
“定仙陵兵人丝之,必定与度开洵有关。不论此人是何从极寒之地逃回中原作『乱』的,这次一定将他亲手擒住,送上岱山,将这罪大恶极之人交由盟主发落!”
满室寂静半晌。
应恺定定望着孙澄风,似乎沉『吟』了半晌,才终于缓缓地道:“澄风,今天下一门二尊三宗,都已尽在这大堂之中。果你肯当着们所有人的面发誓,七日内定将度开洵擒获,亲手押送到们面前的话……”
这时听叮一声轻响,首座上的徐霜策放下茶盅,终于说了他走进这道门以后的第二句话:
“不必麻烦,他已经死了。”
“……”
连应恺都戛然呆住,孙澄风下意识问:“什么?”
徐霜策那双黑沉的眼睛什么情绪都有,语气也平淡从容,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往:“十七年前,听闻下毒剖眼之,便追至千之外极寒之地,在一处冰川上亲手结果了他。”
“尸首分离,一剑贯心。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