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靳裴看到了来电提示,他刚到爷爷奶奶家,父母还有姑妈一家也在,他把手机关了静音。
“靳裴啊,北京那边项目进展得怎么样?”爷爷问。
慕靳裴已经点开了聊天对话框,又收起手机,回爷爷:“正在对接洽谈,年后能有初步结果,到时我跟您汇报。”
爷爷摆摆手,“自己拿主意吧,也该锻炼锻炼。”他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自己的亲孙子或是孙女。
他定居这里六十多年,要说开明那也是开明,可骨子里仿佛被传统的东西留下烙印。
但儿子不愿意生,他又有什么办法。
如今到了迟暮之年,很多事他也看开了。
慕靳裴旁边是母亲裴钰,裴钰自打进屋就一直垂眸,这会儿正轻轻搅动手里的咖啡,心不在焉,每次聚餐母亲都是这样的状态。
姑妈慕温雅和姑父谢君毅坐他们对面的沙发上。
慕靳裴无意间抬头看过去,却见姑父谢君毅的视线落在他这个方向,眼神专注又藏着道不明的情绪。
可姑父直视的却不是他。
他旁边是母亲,这张沙发上再无别人。
姑父望着这边,而姑妈眼神幽怨,狠狠剜着姑父。
慕靳裴收回视线,不愿去深究。
裴钰忽然放下咖啡杯,低声跟慕靳裴说:“我去厨房看看,你陪爷爷奶奶说说话。”
慕温怀正在厨房,厨师准备一家人的午餐,他亲自下厨给裴钰做中餐。他会做的菜并不多,只会裴钰爱吃的那几道。
身后有声音,慕温怀回头,“厨房有油烟,你到外面去。”
裴钰:“影响食欲。”
无厘头的四个字,只有慕温怀听得懂,她不想看到一些人,即便过去三十年,她心里始终介怀。
“这回在家待多久?”他侧过身看裴钰,她正在水管下冲手。
水流哗哗,锅里传来‘滋啦滋啦’油炸葱花的香味,满厨房的烟火气息。
过了半刻,裴钰关上水龙头,这才说话:“等圣诞过去就回北京。”
慕温怀手中锅铲一滞,接着翻炒,“不多待几天?”
“那边忙。”
“嗯。工作要紧。”顿了顿,慕温怀说:“有空我去北京看你。”
裴钰没应声,擦擦手,去厨房另一端找厨师去,她问厨师芝士烤蘑菇怎么做,她想学着做,最近慕靳裴爱上这道菜。
慕家的气氛是压抑的,慕靳裴从小就深有体会,那会儿他以为是他的原因所致,可长大后,他发现这种压抑背后似乎藏着鲜为人知的秘密。
慕家家宴并不多,每年顶多聚两次,圣诞节前夕,还有爷爷奶奶的生日,他们生日相差一天,每年就搁在一块庆祝。
慕老爷子问女儿,“昀呈还怎么没来?”
慕温雅也不清楚,她随意找了个理由,“可能开直升机来的,多绕了些地方。”
慕老爷子点点头,他所住庄园离城区几百里,直升机最方便。
他看向慕靳裴:“你什么时候也买一架,来去方便,省得再开几个小时的车,你要实在不舍得花那个钱,我送你一架。”
慕靳裴敷衍地‘嗯’了声,他不是舍不得花钱,只是直升机给他的心理阴影太大,事关过去,他没多言。
陪爷爷奶奶聊了会儿,他拿上手机去了院子里,季星遥的那通电话他现在才有时间回过去。北京已经是凌晨,他先发消息给她:【睡没睡?】
季星遥刚洗过澡,正在擦头发,她回:【还没。】
下一秒,慕靳裴的电话打进来。
有些日子没联系,当略沙哑的磁性声音从听筒传来,季星遥心里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情愫蔓延五脏六腑,然后缠绕。
慕靳裴:“电话我早看到了,在爷爷奶奶家,正巧跟爷爷聊事情。”
他如此直白,反倒让季星遥生出歉意,“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她解释:“一时忘了时差。”其实也不是忘了时差,她一直以为他人还在北京,原来他早就回纽约。
慕靳裴问:“是不是找我有事?”
“嗯。”季星遥没再绕圈子,“你哪天回北京?”
慕靳裴不答反问:“怎么了?”话音刚落,聒噪的‘哒哒哒哒’声音由远及近,电话里的动静被噪音彻底湮没,
他对着手机:“我这边有直升机降落,你等下再说。”
一架灰色直升机缓缓降落在停机坪,草坪上如麦浪涌过。
慕靳裴抬眼望去,是表哥谢昀呈的直升机。
飞机停稳,保镖上前,今天是谢昀呈自己驾驶直升机,机舱门打开,谢昀呈长腿迈出来,他遗传了谢君毅的身高,不比慕靳裴矮多少。
停机坪到别墅几十米距离,他只穿了衬衫下来,懒得再拿外套。
谢昀呈跟慕靳裴之间始终不咸不淡,场面上过得去,在公司见面也会客气两句,但私下无任何往来。
慕靳裴手持手机在耳边,谢昀呈扔了一支雪茄过去,两人彼此微微颔首,算作招呼,没有一句言语,谢昀呈进屋。
“现在能听到了吗?”电话里,季星遥的声音传来。
慕靳裴:“嗯。”
季星遥开门见山:“马上就是季氏集团年终酒会,我不想一个人过去。”
慕靳裴明白了,她想让他陪她参加。季氏集团的酒会,如果他陪季星遥过去,届时,也等于向众人宣布了他跟她不言而喻的关系。
电话里有片刻的沉默。
季星遥突然有些后悔,或许她就不该找他帮这个忙,虽然他们互相承诺过,彼此需要时只要一个电话即可。
但这回不同,这次是她家公司的酒会,慕靳裴陪她参加的意义跟参加其他派对不一样。
若是慕靳裴拒绝了她,面子上挂不住不说,还有可能影响到她跟M.K的未来合作,她会错失跟裴钰交流的机会,得不偿失。
她委婉道:“是我太唐突,没考虑到你的行程安排,你要是没空也没关系,我让加莱姐陪我。”
慕靳裴把玩着那只雪茄,斟酌片刻,还是决定回去:“哪天?”
季星遥松口气,“二十六号,赶得上吗?”
“赶得上,”顿了下,慕靳裴问:“要不要去机场接我?”
季星遥反应比平时慢半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以后,“好,到时你把航班信息提前发我。”
通话结束,余音还在萦绕。
季星遥靠床头,发了一会儿呆。
右脚被磨破的地方早就长出新的皮肤,盯着仔细看呈淡粉色。这段时间她一直穿平底鞋,那双被造型师和唐加莱吐槽过的鞋子,出镜率最高。
暂时不困,季星遥下床,从床头柜拿上两块手表来到落地窗边,阳台上有画板,各种绘画工具都齐全。
看着慕靳裴那块手表,他戴表时的手腕在她脑海里呈现,清晰到每一个细节都可辨。
她调好光线,凭着感觉创作了一幅以黑白为基调的油画,《执子之手》,画中点睛之笔便是那对情侣表。
男士表缺少的那部分,在女士表盘中可以找到。
时间仿佛静止,季星遥置身在画中。
最后收笔,她深呼一口气。
忙完了才感觉腰酸背疼,眼睛发干。季星遥一手捏颈椎,另一只手反手捶背。她拉开窗帘,忽然眼睛紧眯。
清早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
天亮了。
眼睛不适应强光,季星遥再度把窗帘拉上。
阳光透过窗帘见缝插针,细细的一缕落在画板上,淡淡的。
她打个哈欠,甩掉拖鞋爬床上连被子都没来得及拉身上,头沾枕头就睡着。
此时,纽约,夜晚的繁华刚刚开始。
慕靳裴在这边的公寓是高层,透过窗可以俯瞰大半座曼哈顿,这里的欲望和贪婪,悲欢与离合,天天上演。
门铃响了,是储征。
慕靳裴点开手机摁了一个键,楼下门自动打开。
储征赶过来汇报工作,还有几份文件要老板签字。
他把文件翻开递过去,慕靳裴看文件,他立在桌边等着,从他这个位置往外看正好能看到曼哈顿的夜景,迷离璀璨,繁华寂寞,既是天堂又是深渊。
慕靳裴问道:“谢君毅那边进展到哪步了?”
储征回:“还在汇总整理,估计还要有几天。”
慕靳裴不想撕开慕家表面上的和谐,如今却又不得不面对,“查查谢君毅年轻时的恋情。”他又吩咐道:“申请二十五号早上回北京的航线。”
储征迟疑两秒,提醒老板:“那天有个重要的新年派对要出席。”
慕靳裴知道,也衡量过轻重,自然是这边的应酬更重要,但他已经决定:“我答应了星遥陪她参加季氏集团年终酒会。”
储征没再废话,“我这就安排下去。”
北京这几天的天气都不错,圣诞那几天也没下雪。
转眼就到了二十六号早上,一早季常盛还特意给季星遥打电话,叮嘱她今天别忙了,下午早一些到酒店。
季星遥在化妆,心不在焉敷衍着。
慕靳裴还有两个小时落地,她要去接机。手表已经画完,走前她一并带上。
航班没有延误,慕靳裴比预估的时间还提前二十分钟出来。
拥挤如潮的出口,季星遥一眼就捕捉到了那个熟悉身影,他戴墨镜,深蓝色风衣,人群里最高的那一个。
如此显眼又格外耀眼。
一个多月没见,既熟悉又陌生。
直到慕靳裴走近,季星遥才看到储征在他旁边,还有好几个其他随行人员,她对着慕靳裴很浅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