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玺剑主,三宗尊首,尊贵受人敬仰的千年仙人,竟是被一个小辈当众骂了个狗血喷头。
跪在地上的十三剑们身躯猛然一震,不敢去看宗主大人此刻可怕的表情,纷纷将头埋低。
剑主羽怒极反笑,一张脸看不清喜怒,只有那双眼睛,压着一片沉闷的漆森之色。
他慢慢眯起眼睛,语气透着几分危险之意:
“看在你是一个小辈的份上,方才又有心解我天玺危机,本座故此忍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与无理,可本座不是圣人,本座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云容用力挣扎,试图挣脱开百里安的钳制。
可却发现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掌力度强大得宛若是焊上去的一般,捏得她生疼无比。
她反手压在百里安青筋暴起的手背上,一时间也难以理解他这异样的愤怒是为何。
可小尸魔这样的举动无异于是在触犯宗主大人的逆鳞,更是在拿鸡蛋碰石头。
为了避免更大的矛盾与麻烦发生,她连忙说道:“小……师弟,此事与你无关,而且这是眼下解决危机的最好办法,你莫要胡闹。”
百里安目光慑人,死死地盯着剑主羽的眼睛,冷哼一声,寒声道:“最好的办法?就是牺牲自己门下的弟子,来守护你一人的荣耀与基业吗?”
剑主羽眼中寒芒大盛,诡异的是他竟未继续出言呵斥百里安的无理,也未怒起将他拿下。
他凝眸看着眼前这个难掩愤怒情绪的少年。
不知怎地,竟是觉得这样一双看似乌黑温润实则却有着如鹰狼般不驯固执的眼眸,他心口莫名忽生出一股子难言的掐扼感。
百里安此言过分直接了些,纵使剑主羽此刻的行为决意,与他话中意思基本一致。
可云容毕竟身为天玺四剑,也是容不得一个小辈来这样指责宗主。
她腕间灵力大吐,用力震来百里安的手掌,面色不愉地抬眸看了百里安一眼:
“得失无情,取舍有义。在这世间本就并无两全之法。
我既承道与天玺,宗主是为吾道之授业恩师,投我以桃,自然就该报之以李。
我既崇尚独身无上剑道,就得忍受命运所馈赠的责任,人而无义,不死何为?!”
百里安一双眸愤恨地瞪着她,可真是生生被她那句‘人而无义,不死何为’给气得脸色都发白了:
“现在是需要你来急着送死的时候吗?!存义与愚忠,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你这个满脑子只有剑的笨蛋能不能清醒一点!”
云容承认她满脑子都是剑,但绝不承认她是一个拎不清楚事的笨蛋。
这小尸魔可当真是无理放肆,欠揍得紧。
“存义也好,愚忠也罢,这与师弟都没有关系吧。”
云容言语颇为冷淡,她对于事件人情世故本来懒得揣摩周旋。
话不投机,不如静心沉默,置之不理,才是一种大智慧。
同一个毛头小子计较个什么劲儿。
百里安彻底被她那接二连三的冷淡疏离的“师弟”称呼所激怒。
分明在北渊之森的那颗大树上,她那一声声一字字的“师弟”唤得是那般千回百转,低柔衔笑,亲密无间。
虽是一时意乱,事后她亦是无他言明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的救命之恩。
百里安更是清楚云容她对人间百事千态,要么从不上心,一但上心,那便是全身心的投入认真,毫无敷衍之意。
所以即便是以露水情缘的方式来报恩,也报得好似动了真感情一般。
为了不给她添加没必要的麻烦,即便是登山天玺,百里安也尽可能地不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是将这一层关系深藏。
纵然她让他不必放在心头,可发生过的事实便是事实。
这并不能改变她曾身体颤抖滚烫地躺在他的身下时,浓暖深情地揉捏着他的耳垂,眼眸迷离地喊了一声恍若隔世的师弟后,又软软娇羞地央他唤她一声娘子……那番模样。
已然刻入心底。
百里安虽然摸不透性情百变的云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可终究是为那一声“娘子”心头滚烫过一遭的。
云容不再去理会百里安,因为他此刻的眼神实在是太过灼人复杂,平日里能够冷静积压的种种复杂情绪正在开始不受控制。
在这样的目光下,便是云容也不禁有些心慌乱神。
这都是那心魔惹出来的祸事!
这小尸魔平日里还好,如今一遇到这种情况,就露出了一副要死老婆的悲伤愤怒模样。
云容蹙紧了眉头,她对于人间这黏黏糊糊的情爱之事素来都是敬而远之,从不以身涉险的。
她不等百里安继续说些什么,一意孤行得绕开他,正想与一众师兄师弟们重新同排跪下的时候。
一只冰冷愤怒失控地手臂将她拦腰劫下。
速度快得毫无烟火气。
云容从未想过用那样黏黏糊糊的小尸魔会忽然对她出手,更莫说如今小尸魔的境界修为已是与她旗鼓相当。
这一番偷袭下来,她全无准备,就被百里安捞了个结结实实。
小尸魔的臂力惊人,单手就将她横提而起。
就在云容以为这小家伙准备学心魔那“当众抢人”那一套时……
谁知这小尸魔手段更绝。
她臀部啪得传来一声沉闷的重响。
痛感来袭的那一瞬她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她被这无法无天的小尸魔给打屁股教训了?!!!
跪在地上的剑主们听到这独一无二的厚实的巴掌声,分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看向百里安。
莫说他们了,便是剑主羽也震惊了,无法相信他最重视的十三剑之一,又有着剑痴之名的云容,竟然被人当众打屁股教训了。
这哪里是在打云容的屁股?
这分明是在打天玺剑宗的脸面!
“无耻下作之徒!当真是狂妄至极!”
剑主羽当即就寒了眼眸!
“啪!啪!啪!”
回应剑主羽的,却又是三个响亮的巴掌声。
云容彻底被打懵了,尤其是第四个巴掌落打下来后,并未就此收回去。
而是当着众多兄弟姐妹还有宗主的面,堂而皇之地搁置在了那里。
云容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小尸魔这是在用最霸道不讲理的方式宣示主权啊。
云容身在红尘此山中,一向是个没有多大脾性的闲散人,她不会对任何人或事动多大的心波澜。
即便是在空沧山见到十三师弟那般惨状,她亦是难生共情怜悯之心。
可今日对于百里安的所作所为却是彻底地梳在了她的逆毛处,惹得云容浑身上下都不快活了起来。
她羞怒交加,怀中随着主人情绪而激动铮鸣不止地洗雪剑斜斜探出,撑在地面之上。
她反手握住剑柄,正要抽剑斩了这小尸魔的狗爪子时……
那只狗爪子却忽然离开了她发疼的臀部,指尖在洗雪剑剑柄出轻轻一点。
语气带着几分不喜地训斥之意:“给我老实呆着,不许出来捣乱!”
洗雪剑瞬间停止了剑鸣,剑格与剑鞘之间竟是自封出一道风墙。
无论云容如何发力,竟是再难让剑出鞘。
云容睁大眼睛,过真不愧是剑痴,瞬间忘了方才被人教训打屁股的耻辱。
她满心惊讶地扭过脖子看着百里安:“你怎么做到的?”
已经强耐不住要出手的剑主羽也是目光深深一凝,犀利费解。
百里安睨眸看着她,手臂发力将她平整整地抬了起来,与她四目相对:
“你若乖一些,我日后便与云容姑娘夜夜参悟剑道,为你解惑可好?”
他很平静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声音也及是平淡,听不出半点旖旎之意来。
可偏偏“你乖一些”,“夜夜”这样的字眼却是非比寻人,让人不禁想入非非。
便是云容这样脑子里不装情爱之事的人,也听出了他言语之中的暧昧之意。
云容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被哪家小东西这般肆无忌惮且理所当然的调戏过。
心魔惹下的祸端,凭什么由她来背锅?
还是说,被女人睡过的小男人都是这么黏人要命的吗?
云容可并非任人拿捏调戏的软柿子。
她一掌轻若烟雨般的推在百里安的胸膛上,借势翻身旋转,黑红相间的裙摆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大圆。
云容潇洒落地,眉头却仍还是紧紧蹙着的:
“你以为现在是在同你玩小孩子过家家吗?!方才你为保昊农一众,是何等知明里,懂大义。
你阻止昊农破坏天山,想必也是清楚知晓,若十三剑魂死去,苍生必然大乱。人命关天,眼下可容不得你胡来!”
百里安道:“我组织昊农行事,的确是因为知晓天山的重要。”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
“可是天山不如你重要。”百里安截断了云容的话,神情平淡至极,眸光明亮至极。
他声音平静且霸道:“我不允许你寻死,更不许有人牺牲你。”
他定定地看着云容,向前迈进了一步,伸出手,再无一丝忌讳地拉住了她的衣袖:“你若还是不听话,我便也抢你一回。”
平静且坚定的目光,不讲道理的话语,是云容最讨厌的自大态度了。
可不晓得为什么,她此刻竟是无端有着遭不住小尸魔的目光注视。
这家伙,平日里看起来像是一个吃草的小绵羊。
实际上凶狠咬起人来,却是一头不吐骨头的小野狼啊。
云容最忌被人威胁,她恼羞成怒地抽回自己的衣袖,道:“你敢!”
纯良无害的小尸魔,不听话了,要玩山大王抢亲压寨夫人的戏码了。
剑主羽目光从洗雪剑上收了回来,被百里安这目中无人的一句话气的脸色铁青:
“竖子是欺我天玺无人了吗?!”
原本已经决心赴死成就大道的剑主们如何料想得到事情竟还有如此变故。
沈盏诧异道:“小师弟竟然还真的是为四师姐而来的啊?”
虽说早就所知,可毕竟百里安这几日在山中的表现过于平淡,与云容相交甚少。
她们只是在云容的画像中知晓的小师弟。
却不料云容在小师弟心中的分量也是如此重要。
竟为了她,敢公然与天玺剑主对抗?
这份心性,可真是了不得了。
只是四师姐这别扭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断锋剑追羌皱了皱眉:“这小师弟未免也太不懂事了。”
“是吗?”三剑菁狂却是笑了笑,道:“我倒是觉得,这小师弟挺有意思的。”
“三师兄这话什么意思?”
“瞧瞧看好了,小师弟性格看似温吞,可这股护犊子的劲儿,可颇像当年的赢姬娘娘。”
听到提及“赢姬娘娘”,姬裴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了百里安一眼。
“抢人?”云容看着百里安一本正经的模样,失笑道:“我倒是想要看看,你要如何抢人了。”
百里安抿了抿唇,道:“你并不想死。”
云容一怔,旋即平静道:“在这世上,无人想主动寻死,只是职责所在,我等天玺中……”
“这并非是你的责任。”
百里安目光严肃:“天玺宗主收弟子三千,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而非是陷入两难之际,牺牲名下弟子之命,去守护维持这虚无缥缈的天山。
十三剑魂死寂,天下剑道失孤而亡,我知晓你想要保护天山魂索的决心,可这并非是你自弃赴死的理由!”
云容刚要反驳,百里安在此厉声质问道:“若非宗主下令,你可会主动兵解献身?!”
在这一声质问下,云容发现自己竟是说不出话来。
百里安替她回答:“你不会,因为你心中清楚,此事有着更好的解决办法。
若能得宗主点剑宫,斩九龙,天山剑冢自然相安无事。
再不济,在不点剑宫的情况下,天玺上下无人能够奈何得了那八只蛟龙。
可有宗主在,有天玺十三剑在,不难以守护山中弟子,平安转达至安全之地。
因为你心中清楚,只有众生芸集,才会有今日的天玺剑宗。”
百里安看着云容的眼睛,几乎要将她的内心看穿:
“天山崩塌的后果忽然可怕,但其实在你心中,却绝非真正的灭顶之灾。
一个真正对于剑道而痴心骄傲的你而言,剑魂死寂,并不是一件能够让你感到绝望的事。
甚至你还会从中感受到莫大的挑战性。
你是一个无比强大且自负的人,不会像宗主那般将一切信仰与异样寄托在天山剑冢之中。
你之所以选择从容赴死,只是因为这是剑主的命令,你无法违背,也不能违背。”
“仅此而已。”
寒凉的风贴地而卷,山中寒雾渐浓,小道间吹起一层弥散的尘雪。
云容被风吹得寒凉的手指微微一颤,似起回温。
百里安立在三步之遥望着她,微微一笑,夜风吹动他的衣衫,远方的风雪在他的身后连绵飘坠。
他的目光近乎是温柔的:“你无需违背命令,因为他的命令,由我来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