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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镌碑永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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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者】所讲述的故事,能够解释过去的疑问,填补历史的空白。简直是严丝合缝地嵌进历史里。

但姜望只听不言,不敢尽信。

这位超脱者接近全知,既知道很多隐秘,也知道很多人心里的疑问。要圆一个谎,填几个所谓历史真相,实在是再容易不过。

那边斗昭则只是看着楚天子的剑,一心扑在对帝室剑术的研究上——虽然以他的身份,楚国一应藏法对他无有遮掩,但又怎么及得上皇帝的亲自演示呢?

赤凰帝剑的每一次下移,都是【无名者】存身根本的粉碎。以斗昭的境界,虽不能捕捉具体的过程,也多少能感受剑意的阐发。

倒是左嚣的声音悠悠响起:“诸圣最初构想的所谓‘大成至圣’,应该不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吧?”

【无名者】垂下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残躯,已经透过那道蔓延此身的剑创,看到血肉萎靡的枯瘦双腿下,属于阿鼻鬼窟的幽幽空洞,无底之渊。

祂挪动视线的过程已经非常缓慢,就这样缓缓垂落又抬起,勉强地看向左嚣:“我这个样子……如果你的路是为此而断,想来你也不甘!”

祂深深地呼吸了一次:“事实的确如此,最早我在无冤岭所设想的大成至圣,是一种极致圆满的伟大存在,是一种几乎不可能实现的设想。我们生活在最灿烂的时代里,但没有人能够立即迈出那一步。”

“尤其是墨祖的告警让我们知晓,那种恐怖正在逼近,我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我们在祸水下定决心,想要成就的是一件无限靠近‘大成至圣’的武器——名为‘天衍至圣’!”

“我们遍思所有,这是无解之解,无路之路。”

“我们彻底抹掉了历史,把自己的筹划割出岁月,藏在遗失的时光中,想以此对抗那种真正的恐怖。以隐秘杀隐秘,用无限的力量,去杀死永恒的存在。”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我们要成就的是一具能够演化所有大道的至圣之躯,演化出极致伟大的力量。最后以儒祖和法祖为主导,一起操纵天衍至圣,向那种恐怖发起挑战!”

“最后如诸位所见——我们失败了!”

【无名者】的眸中几无光彩,那是一种衰竭的黯淡,绝望的呐喊:“我们曾经生活在一个怎样的时代里,诸位深知吗?”

“当年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今世能成功吗?”

没有人说话。

但祂感受着这些人的斗志,没有一个人动摇。

其中如姜望、斗昭、楚太子、楚国师这几个年轻的绝巅,意志更是昂扬如烈火。

年轻人永远不会对这个世界绝望。

“今必胜昔”不是一句口号,而正是这种蓬勃的心情。

【无名者】一时默然,但又在不断下沉的赤凰帝剑前抬眼:“所谓诸子百家,立说各家已过千数,真正拥有巨大影响力的,不过数百家。其中又有一些同宗共源——”

“以传承远古圣贤兵武的兵家而论,分兵权谋、兵形势、兵阴阳、兵技巧。权谋者有十三家,是‘未战而庙算胜者’;形势者有十一家,讲究‘相机而动,势无常形’;阴阳者有十六家,‘以刑为阴克,以德为阳生,合五行生克之理,决机于天意之中’;技巧者有十三家,练兵摆阵、器械机关,木鸢流马,莫不在其中。”

“百家争鸣的过程,不过是兼收并蓄,此消彼长,去芜存菁。经不起时间检阅的学说,终将被历史冲刷,而在这冲刷的过程里,凝聚出一尊尊圣名。”

“在创造【莲华圣界】的时候,我们的时代也走到了最巅峰。伪圣数以百计,小圣、亚圣也过百,真正的圣人就有十七尊,而至圣有三尊,曰儒祖、法祖、墨祖。”

“我们共同创造了‘天衍至圣’,开启了那场湮灭在时光深处的战争——最后的结局是诸圣命化,儒圣、法圣都沉眠。我也变成了你们所看到的这个样子。”

祂挂在那里,仿佛在等待最后的风干的结局:“我是那个时代的残迹,为了保留诸圣遗产,保留对抗那种恐怖的希望,躲藏在陨仙林里,日复一日地屈辱地活着!”

“我们失败了,但是我没有放弃。通晓阴阳的我,侥幸在那场巨大的灾难之下保留了意志。就这样一个人躲在陨仙林里,竭尽全力地隐藏自己,一点一点捡起‘天衍至圣’的残躯,努力拼凑我们的旧愿。这实在是漫长的一段时光,可我已经忘了时光的流逝。只想要终我永恒的一生,完成大成至圣的构想,想尽一切办法,弥补我们那个时代的遗憾。”

“我明明已经超脱于世,与日月同存,更胜于日月。只要我闭上眼睛,不看众生苦难,只要我对酒而歌,不去回忆曾经的理想。没有什么灾难会降临我身,我本可以有永恒逍遥!”

“可是……太遗憾了。”

“我们共同创造了那么璀璨的时代,对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美好的期望,最后就这样全部都忘掉吗?”

“志同道合的人已经全部死去。爱恨都是历史的尘烟。”

“我知道不会有人理解我。”

“但我还是要这么做。”

【无名者】以哀伤的眼睛,看着在场的所有人:“也许今日的人间对于我只有憎恶,可我仍然深爱这个世界,我的一生都为此,我的理想在其中。”

“听起来非常感人。你是我听过、见过的所有超脱存在里,唯一一个展现弱者姿态的人。我甚至以为我才是那个超脱的存在,在这里欺负你!”斗昭收回他对赤凰帝剑的注视:“要不要解释一下你想要吃我的原因?这不太符合你孱弱的定位。”

“这没什么可辩解的,我虽心怀人间,对你们两个却并不公平。所以今日若是你们两个将我千刀万剐,我也无悔无怨。”

【无名者】叹息道:“其实当年那一战,我们都没有把握,甚至是预见到不幸的结局。在离开祸水之前,我们都做好了不幸的准备。也都以各种方式,留下道统和传承。”

说到这里,【无名者】的情绪变得复杂:“如诸位所知,诸圣传承都以不同方式流传下来。但我们阴阳家是个例外,因为我最信任的人——称名为‘阴阳小圣’的郑韶和赵繁露,背叛了我!”

“他们为菩提恶祖所诱,堕于祸水之中,将我一生积累,倾入孽海!”

此刻【无名者】的眼神,已说不清是悲伤还是快意:“与虎谋皮的下场,史载不绝,他们想要借菩提恶祖之力,成就阴阳至圣,最终当然也为虎所吞,溺亡于孽海之中。”

“斗昭,姜望。”

祂在引颈就戮的状态里,展现出一种剖出心肝的坦诚:“我知道你们在五德小世界里遇到了郑韶和赵繁露的残意,得以接受阴阳家传承,但那已经不是真正的他们,而是更久之前的残留,是我曾经留下的真意。斗昭在阿鼻鬼窟里炼神那一次,也是我有意给了你支持,帮你完满你的白日梦乡。也是在那一次,我帮姜望补充了潜意之海。当然我的居心并不良善。”

“我在那场大劫里失去了太多,需要取回这份阴阳真意,来调和自身,真正把控天衍至圣的力量。”

“所以我想等你们都走到绝巅,阴阳相衡之时,取你们为丹。”

“这事情我无法跟任何人商量,也不可能征求你们的同意。”

“我的孤独不能与人分享,我的战争只能独自前行。我要面对的恐怖,是你们任何人都无法想象。”

“这对你们很不公平。可我别无选择。”

最后祂有一声漫长的叹息。

“我的故事已经讲完。”

祂闭上了眼睛:“你们可以做出选择了。”

“你说的选择……是什么?”楚天子一手按着祂的脸,一手握着剑,从始至终都没有迟疑半分,不断地斩灭那维系超脱者命征的力量。而在【无名者】闭眼的这一刻,手持帝剑最后一次下沉,就这样把【无名者】嶙峋的躯体竖劈成两截!

滚滚国势,碾压残躯。

天子龙气,消磨不朽。

超脱寂灭,永恒斩断!

他听完了故事,但不动摇他的剑。

“是把你挫骨扬灰,还是鞭尸三日后,再挫骨扬灰呢?”

赤凰帝剑之下,从来没有选择。

就如先前所言,他堂堂霸国天子,倾国势提帝剑而来,不是为了给【无名者】选择的。

【无名者】的肉身已经分开,眼睛也无力再睁。但是祂还有最后的残意,就这样喃声道:“若今夜是我的永夜,那么今日也是人间的末日。我经历过最美好的人间,真是遗憾啊……”

“如果杀了你就会迎接末日,那就让末日尽快来临吧。”立在鬼窟崖壁之上的凰唯真,轻轻掸了掸衣角,仿佛掸去了什么脏东西:“这个世界的希望如果只能寄望在你这种怪物身上,那这个世界真是半点不值得我欣赏!”

【无名者】讲了相当长的一段故事,但祂对故事不感兴趣。

祂不是听故事的人,祂是创造故事的人。

历史所镌刻的正是祂的经历,未来正由祂来改变。

这古老超脱者所描述的恐怖,根本不能带给祂任何波澜。

祂从幻想中归来后,没有余力去做任何事情,一直纠缠在这场战斗中。

将近两年的时间,足够漫长!

“诸位。”地藏就站在鬼窟崖壁的另一边,面上仍然是慈悲的笑,祂在这个时候合掌为礼,而后平伸祂的手,对着【无名者】的尸身:“一如前约,这是我的缘。”

祂要收走【无名者】的尸体,作为这一次合作的酬报。

前约必践,因果当偿。

楚天子与崖壁上的凰唯真对视一眼,便将大张的五指,从【无名者】皱巴巴的脸上挪开。

【无名者】剖成两半的身体倒是还粘合在一起,也并没有立即坠落。

在最后的时刻,这具几乎已经可以称为尸体的存在,闭着眼睛,微仰着头:“我邹晦明这一生,有过遗憾、痛苦、失败、悲伤,但终究可以说,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最初,我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理想……”

“抱歉——”

章华台的星河波澜中,诸葛义先的声音响起。

一尊超脱者的悲凉落幕,就这样被打断了。

在【无名者】面前完全可以称为小朋友的诸葛义先,此刻的声音竟比【无名者】更苍老,苍老得不像话。

他苍老却很有气力,甚是平缓地说道:“您乃前辈先圣,无论如何,于人族有功绩。后辈晚生,本该不打扰您的遗言。但有错谬于事实之处,在下不得不指出。便如早先您在超脱瓮中替我身时,代我所言——‘楚人将为陨仙林中【无名者】立碑刻文,书写【无名者】的一生,将【无名者】的死亡,写成石刻的结局’……”

他赞叹道:“您实在是了解我,替我发肺腑之言!”

【无名者】的尸体仿佛已经彻底成为尸体,并没有回应。

但诸葛义先知道祂还听得到:“碑刻上您的名字,请恕我实在不能写下‘邹晦明’这三个字。一则有辱阴阳真圣,二则不免使天下弃绝圣名,百年之后,还有谁能知您名家圣人公孙息呢?”

轰隆隆隆!

方才还平静的天空,瞬间雷蛇狂舞,沉云欲坠。

但凰唯真只是抬掌一抹,一切就风流云散。

【无名者】猛然睁开了眼睛!

像一条僵死在岸边的鱼,猛地打起挺来。

可是祂已经要死了!

祂根本再没有反抗的力量。

在三尊超脱战力的注视下,祂什么都做不了。

祂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却还是如此艰难地扭动。

已经分开的两半身体,各以不同的姿态扭曲。

一半想要窜起,一半想要沉坠。

祂已经表现过很多次情绪,可从来没有哪一次,是这般失态……真正的失态!

就连被楚天子斩死这具超脱身时,祂也未有如此。

“我本以为您可以平静地接受消亡!”诸葛义先的声音,异样的激烈。

“我已是衰死之身,即将永远消亡。纵然做过些错事,有碍于楚,使彼辈有恨于我。也不必在这样的时刻,这样言语。”【无名者】几乎已经衰死的残躯里,有哀哀的叹息:“我当然什么也不能再做,但人死之后,连名字都要被更改,事迹也要被嫁接吗?”

“为您确名,倒也不觉辛苦。人生所谋,只此一局而终!”诸葛义先的声音道:“也该为您解惑,免得您苦等归来之机,却永不能见机得命,反留执念成孽。孽也无妨,但这世上还有一些跟您有关的东西存在,我总归不能心安。”

他对【无名者】实在尊敬,但这杀意坚决得无法形容。

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当然也要所有能要的。

章华台给了诸葛义先支撑,让他的声音虽然衰老,却宏大:“您脚下正是阿鼻鬼窟,此陨仙林鬼物源起之地,也是现世鬼气最盛的地方。当年这里还不叫陨仙林,诸圣的确在此谋大事,作为主局者,阴阳真圣之所以选择此地,就是因为此地鬼气炽盛。”

“您说您是阴阳真圣。鬼圣仍然存世,却于鬼道无所益,于阿鼻鬼窟无所用——我不信。”

“天公城立,我朝默许的唯一条件,就是天公城在立在阿鼻鬼窟之上,以此隔绝您有可能的对阿鼻鬼窟的索取——事实证明您并不需要。”

“山海道主归来,鬼凰练虹诞生,大益鬼道。练虹诞生的第一时间就环飞陨仙林。您以为它是在寻找什么呢?鬼圣若存,当有道显,而您寂而无名。”

“有此数桩,已经足够动摇您阴阳真圣的身份。而您自谓阴阳真圣,却还要吞斗昭、姜望而成丹!岂不可笑?”

“说什么丢失的真意……我朝宋菩提赴祸水围杀孟天海,拾云梦舟游五德破灭世界,亲见阴阳小圣残迹,并无半分孽染。恰恰相反,他们是在抗拒菩提恶祖侵入的过程里消亡!”

“您所说的,哪有真话?”

“真相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无名者】痛苦地喘息,仿佛以此感受祂已经消逝的生命:“你被你片面的所见而蛊惑。”

“我所看到的真实,让我走出您这样一位超脱者的谎言!”诸葛义先的声音道:“我相信藏在陨仙林里的无名存在,一定是诸圣之一。但若不是阴阳真圣,又会是谁呢?”

“我在超脱瓮里,故意对左公说,陨仙林中超脱者,很有可能是阴阳真圣。这般对话就是为了给您一个顺势而名的切入点,而您果然以鬼圣自名!”

“因为您最了解他,也最有把握演绎他。”

“您对阴阳真圣太了解。讲起很多事情,就像在祂身边一样。那位陪着阴阳真圣往谒至圣的,就是您吧?那位去无冤岭救阴阳真圣,最后只接走鬼魂的,也是您——阴阳真圣的至交好友,名家真圣公孙息!”

“我相信您和鬼圣曾经亲密无间,彼此有过最真心的信任。他最后也的确遭到了背叛,但我想背叛他的不是阴阳二贤,而是您。”

“您想要阴阳真意而不得,恰恰是阴阳二贤坚守鬼圣遗愿,至死不离祸水。彼处有莲华圣界,有红尘之门。您百求而不得,而斗昭、姜望得传承,所以您一直在等他们绝巅。我说的对吗?”

“墨祖虽然消失,墨家传承犹在,故有‘墨’字传世,故世人仍知有墨祖。”

“您从中获取了经验,为了彻底藏名,早就弃圣绝学。”

“故而最善变通的名家,却死守先圣规矩,不肯更易一字,以至七代而亡学说,是百家学说里最早消亡的那一部分。不是您的后人不肯变,是您不允许。我说的对吗?”

“断绝传承的不止名家,名家断绝的过程不合理!这也是我怀疑您的原因之一。”

“请君试看章华台!”

章华台中,这时喧声鼎沸,人人都在激烈地讨论,各尽智慧,各显辩才,其所论者,或“历物十题”,或“辩者二十一事”,还有坚白之察、无厚之辩、白马之辩、名实之辩、两可之辩、是非之辩、本迹之辩、有无之辩、无序之辩、同异之辩……

名家传承已绝,但散落在诸学的菁华,竟然绝大部分都被取出,于此刻在章华台里,尽楚人之才智,反复论证!

【无名者】在这样衰灭的境地里,几乎不可自控地绽放辉光。

名家传承复其名也!

章华台轰隆隆隆,整个陨仙林陷入一种庄严的安静。

只有诸葛义先的声音,一再轰鸣。

而【无名者】一时并未立死,似乎被激起了某种执念,无法瞑目。一时衰声道:“我通百家,也囊名学。尔辈所言颇多,无非……想当然耳!”

“听明白了。您想要证据,更坚实的证据,让您可以接受永恒消亡的那些,铁和血的证明……”诸葛义先的声音道:“您知道为什么陨仙林这么大,我们却选择把您钉死在阿鼻鬼窟么?”

所有人都听得到,诸葛义先有一次艰难地呼吸声,缓过来后,他道:“有劳陛下!”

楚天子的表情藏在旒珠之后看不清,但他的确给予诸葛义先毫无保留的支持,抬起手来,遥按鬼窟下方——

嗡!

一声悠长的、破界的嗡鸣!

所有人都能看得到,自那无底鬼窟之中,倏然飞来一杆黑气环绕的青铜长戈。

其上锈迹仍在,分明血痕不朽。

一时杀气冲天,不断冲刷那尊超脱者的残躯。

【龟虽寿】!

魏国大将军吴询之配兵。

也是纵横真圣庞闵当年的配兵。

阿鼻鬼窟当然并不连接幽冥世界,可是阴阳贯通,鬼气极盛,连不连接,也没有分别。

在幽冥世界征伐的无上名兵,一跃而至此界中。

【无名者】在空中僵硬地低头,褶皱深深的眼皮当场被杀气割破,一对浑浊血腥的眼球露在了外间!

祂恰恰看到那向祂疾来的青铜长戈。

也瞬间被这支长戈,勾啄了面门!

并非是吴询有此伟力,这是【龟虽寿】本身的因果。

如地藏这般的存在,尤其能够看得到,【龟虽寿】上的那一滴血,正是【无名者】的血。

【无名者】当然也要想起来,这是庞闵当年予祂的创伤!

在祂入主‘天衍至圣身’,成道超脱之后,这滴血养在庞闵杀意中的血,竟然也跃升不朽。

好像从未离开祂。

于今成为祂消亡的因由。

【龟虽寿】从来没有遗忘那个名为“公孙息”的人。

这是来自庞闵的复仇吗?

但在这个时候,【无名者】想得更多的,却不是过去,而是今天……

楚人既然能够请得动吴询的【龟虽寿】,自然也请得动吴询的兵仙宫。

倘若姜望不能请来,这兵仙宫加上驭兽仙宫,也能成为陨仙林里的起手。

诸葛义先为今日,的确是做了太多或许用不上的准备!

当年角芜山上的那个年轻人,这么多年躲在章华台里寸步不离,难道就是为了避免被祂察知其谋?此人为今日到底筹谋了多久?

而祂直到今日,才来得及心惊!

“人间世不见人间,三途桥非有三途……”【无名者】呢喃,祂那似乎永远不会磨灭的意识,也终于要消失了。

但诸葛义先的声音继续道:“您的丧礼还没有完全结束,您还需要再坚持一下——有劳了,山海道主!”

凰唯真于是一按掌。

【无名者】的道躯竟然一个激灵,眼眸又再次泛起神光!

幻想成真的力量,使祂最后的意识没法彻底涣散。

祂已经要死了,可没法死得那样痛快,更不能死得不够干净。

这一刻,祂裸露外凸的眼珠里,终于涌动了惘然!“为何……会如此!”

“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

“不!”

祂猛然激动起来:“你们根本不明白,我付出了多少努力!”

“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在对抗什么……”

“只有我能对抗!”

“那些人……我们……他们要做的,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只有我才是真正清醒的那个人,我做了唯一正确的选择,我保留了我们的力量!也保留了这个世界的希望!!!”

“我爱你们!我爱这个世界!我为人族而战!为何你们如此对我,为何!!?”

但祂的歇斯底里到此为止。

因为又一杆大旗横空而来,猎猎作响的旗面,淹没了祂的癫狂。

那岿然立于高天,与淮国公左嚣并立的威煞身影,戴青铜鬼面、披国公战甲,掌强军而至,聚兵煞腾天……

大楚安国公伍照昌!

此公率大军而来,大楚已两位国公在此!

当初因嫡孙伍陵之死,凄惶入林,遍寻残迹而不得,在林中徒然悲啸的这位大楚国公,今日鼓张军煞,强势杀来!

还带来了他的大楚六师之【恶面】!

恶面军人人鬼神,的确是最适合扫荡陨仙林的强军。

可是伍照昌不是守在度厄峰吗?

姜望还在疑惑,甚至斗昭都很费解。

可奄奄一息被强行吊住的【无名者】,一瞬间就想明白了一切。

祂悬吊在那里,凄声地笑:“好久的伏笔,好长的布局,好深的前章!”

楚天子当年一剑削去南极长生帝君的帝号,为的正是今天!

长生君以【名】为道则,尤其懂得把握“姓名”,此怀剑其罪也。

楚国正要以此君为剑!

“出来吧!”伍照昌的声音好像混入恶煞,凶炙魂灵:“做你该做的事情。”

那支恶面煞旗,在空中一卷,从中便走出一个面如傅粉的绸袍男子——早先穿的是帝袍,早已换成了常衣。

南斗殿宗主——长生君!

他跌跌撞撞地立定在空中,也不说别的废话,只遥遥一指【无名者】的残躯:“今予名——名家圣人公孙息!”

世之超脱者,永恒而不灭。

仅仅找出祂的名字,也不足以记住祂!

还需要立碑以刻,需要长生君这样的懂名之人,予以镌刻!

轰隆隆隆!

在地藏慈悲的眼神里,在凰唯真和楚天子的沉默注视下。

陨仙林中无边鬼雾,就此聚成一碑刻,从天而降,就此镇在【无名者】的残躯,将祂最后的意志、所有的残留,全部抹杀!

碑文镌曰——

“公孙息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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