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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自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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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隐日晷所笼罩的洞天世界,一切都在摇颤。

孙寅在几无止境的坠落中,圆睁着眼睛。

到了此时此刻,知晓了钱丑的真实身份,见证了叶凌霄的仙身。

以他的智慧,如何还能想不明白!

他起先一直以为,在这场清剿一真的战局中,他是那个确保斩杀一真道行刑人的后手,他是确保平等国会“配合”景国行动的那个人。

他以为景天子姬凤洲和那位女相闾丘文月谋算了一切,只是算错了匡悯的实力。

但其实这也是没有漏算的。

他只是推动平等国行动的人选……之一。

相较于他是从李元赦那里得到消息,被不着痕迹、顺水推舟地利用了一回。

叶凌霄才是那个直接同景国合作、暗中主导局势的人!

也是在这场战斗里兜底的存在。

一尊商道真君成道路上积累的财气、尘气,付于成道的那一枚买命钱。

燕春回展现巅峰力量、养在心念血莲里的一剑。

再加上孙寅和钱丑本人,加上隐日晷……

事实上一真道首今日若是没有出现,匡悯已是交代得彻底了。无论他藏得有多深,都及不上叶凌霄对一真道的恨。

这一切只因为一个名字,一个曾是传奇,几乎成为传说的名字——

闾丘朝露!

道历三八九六年,黄河之会无限制场的魁首。

闾丘文月的独女。

这个故事的开始,是因为一个恢弘的计划——闾丘文月当年陛见天子,所呈上的六合之谋!

闾丘文月读书千万卷,博古通今,素有大志。她所求非万万人之上,而是开创古今,创造历史。即便是天下第一帝国之丞相,四千年累代,也过半百之数。她的目标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代表新时代国家体制的最巅峰成就——六合帝国!

“使我佩中央相印,岂如相六合为国?!”

此等传扬甚广的名言,是她还没有当上丞相时所说,也成为帝国上下无数读书人的理想。

如靖平沧海这样的手笔,她不止挥动过一次。

现世这幅画卷,任她勾勒宏图。

今日所谋为沧海,昔日所谋是“仙廷”!

昔年仙人时代谢幕,仙人们以无上仙术,送一批【仙种】“飞升”。寄望于这些真仙跳出最终大劫,在最辉煌的时代降临,重新主导时代。

这当然是一个美好的盼望,几乎不可能实现。

仙帝都被打得永眠,仙宫都被击破,仙道传承大部分失传,仅剩的一些,也只能以各种隐晦方式苟延残喘……一真道岂会放任那些仙种存活?

在漫长的时间里,他们从未放弃追剿,早就将那些仙种一个个找到,一个个抹杀。

闾丘文月却看上了仙人时代的遗留,要将那种美好的盼望,以景国之名实现。

仙人们勾勒了理想轮廓但不能做到的事情,昔日九大仙宫横世所要靠近的最终伟业……景国有能力实现。

中央帝国海纳所有,不仅享受国家体制下当前时代最丰富的资源,也要向历史吞咽资粮。

她要将中央朝廷,建设为仙廷!

她要举国飞升!超越远古时代的妖族天庭而存在。让承载着天都百官的中央大殿,彻底摆脱天地人劫,不受人生八苦,跳到现世更高的地方,如日月永恒悬照。

此即为【仙廷之谋】。

若真将景廷建设成仙廷,哪怕是道门三脉,也再不能钳制景廷,一真道更不算什么,姬凤洲将拥有超越以往所有君王的权柄。以仙廷视人间,六合一统,也当是水到渠成。

这手笔是跳出了当代格局,超脱于空间之上,在时间里寻求答案。

而这个宏大计划的第一步,是垂钓仙种。

闾丘文月以她腹中还未成形、却是以文气蕴生的胎儿为饵,以中央帝国的龙气为钓线,设下九天十地诛仙阵,藏于大景国势中,以此做钓钩!

这场垂钓的细节孙寅已不得而知,因为整段历史都被有意地抹去。

总之这位“文思如月照古今”的大景女相,最终成功地承接了末代仙人的遗念,获得仙人时代的福泽,使得她腹中的孩子还未出生,便已经是仙种。

这个蕴生在闾丘文月腹中的孩子,便是后来的绝代天骄——闾丘朝露。

生来即仙种,长成即仙身。

也不知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

她的出生就已经是传奇故事,自小展露的天赋,也非一般的天才所能企及。在仙宫破灭的时代,含仙匙而生,注定将来会成为景国仙廷里的第一尊敕命真仙,甚至是那并驾至尊的……【仙后】!

姬凤洲需要借助她的力量来建设仙廷,也对闾丘文月允诺,愿意与其爱女、这尊第一真仙分享仙廷权柄。

但像闾丘朝露这样的人,她的爱又怎能屈从于他者的意志?

无论是当今世界上最有权力的天子,又或是生她养她教育她的母亲。

她只屈服于自由意志,不敬畏世俗的权柄。只内求无上的仙道,而淡泊身外的所有。

她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一个名叫“叶小花”的吊儿郎当的男人,仙廷之谋也不幸地被一真道所捕捉。

那时候大人物们对叶小花的主流评价,是“枝繁叶茂掩其质,浮华太盛难撑天。”

是个浪荡子,除了脸蛋一无是处的人。

而仙廷之谋被提前窥见全貌,直接引爆了战争!

那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剧变,波及道脉诸方势力,险些分裂了道国。

有史可载的最后一位仙种,就这样消失在元解术之下,被永远地抹去了痕迹。

那场剧变的最后,是如荀九苍那等老朽所期待的,景国内部的裂隙被弥合,景国外部的威严不受损。

景天子以其高超的政治手腕,及时遏制事态,抚平诸方,缝缝补补地让这艘中央巨舰继续远航。

以至于景国内部如此巨大的动荡,在诸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平息。

但在孙寅看来,抛开所有眼花缭乱的动作,那次动荡的本质,是以帝党的妥协而告终。闾丘文月接受了她独女的死亡,景天子放弃了仙廷的美梦,此后景国不再有人探索仙宫,不再有复刻仙术之人。不再有人……提及闾丘朝露这个名字。

叶凌霄,闾丘朝露,闾丘文月。

这样的几个名字联系到一起,倘若孙寅还想不明白今日之局,他就不配承担整个泰平游氏的厄难,独自向一真道复仇。

如今他再回看过去发生的那一切,那一幕幕。潜藏在第一帝国巨大阴影里的故事脉络,渐次亮起,似长夜炬火,蜿蜒如龙,是这么的清晰!宏伟!

靖海计划失败后,闾丘文月在中央大殿伏地乞死,最终退位而隐,算是独自咽下了靖海事败的苦果,彻底淡出朝政,给诸脉一个交代。

可谁能想得到,那事实上是剿灭一真道的预演?

闾丘文月乞的不是她自己的死!

沧海的失败,反而加剧了景天子的决心。

所有人都以为他这次必定要长久地休养生息,待局势平稳,帝党实力恢复后,再徐徐图之。他反而断臂刮骨,以不惜死的姿态来拔毒!

现今对景天子有更多了解的孙寅,并不相信那不惜死的姿态,他认定姬凤洲是有更大的把握,才释放如此勇魄!

闾丘文月这样一个对一真道怀揣巨大仇恨的大景国相,从那位极人臣的高位上退下,只是为了在最后的行动开始前,让一真道更放松,更放肆。

帝党败了,闾丘文月退了,帝党和三脉争权……这不正是一真道大展拳脚的舞台吗?

也是姬凤洲和闾丘文月观察一真道,将之剥皮拆骨的最后机会!

叶凌霄隐忍这么多年,仙神同修,当然也不会错过复仇。

闾丘文月本来和叶凌霄生死不两立,但共同的仇恨让他们存在合作的基础。更别说剿灭一真,同时还是闾丘文月政治理想的延伸。

实在是不需要惊奇的!

一直到匡悯现身,孙寅都以为赵子和钱丑是求平等之理想,是受他连累而贸然入局,遇到远比想象中强大的对手,他还很是愧疚,想要留下来独自断后——然后赵子说她只为仇恨,钱丑的真实身份是叶凌霄。

现今广传的杀死殷孝恒的三个凶手,的确是最想杀死殷孝恒的三个人。

景国的栽赃非常精准!

因为他们就是照着名单在捏名字,因为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中。

孙寅忍不住回想。

当时是怎么跟这两个人聚在一起,准备去杀殷孝恒?

真的是自己提议的吗?

好像是见面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跃跃欲试。

自己一提名字,钱丑迫不及待,赵子欣然而往。

当初以为是志同道合,现在看来……是过于志同道合了。

让叶凌霄来对付匡悯,这说明帝党对一真道行刑人的重视,并不视之为可以暂时放手,留待以后再追缉宰杀。也或者说明了帝党对局势的把控,一个一真道的关键人物都不放过。

但叶凌霄这样的实力,也越发说明这里不会再有什么后手。

因为叶凌霄强到这个地步,理论是可以杜绝一切意外的。

唯独一真道首,是有能力改写一切的存在。是在姬凤洲和闾丘文月的苦恨下,在帝党如此突然的发难中,仍然暴起反击,搅皱一池春水的存在!

强如仙神同修的叶凌霄,凭借这么多年的复仇准备与之鏖战,也只剩下掀开隐日晷,暴露一真道首行踪,这一种办法了。

孙寅死死地看着这一切,同时继续徒劳地冲击封镇,以期能给一真道首造成哪怕一点干扰。

浑不在意隐日晷一旦被掀开,他很可能将以这种雕塑般的状态流亡宇宙深处,将这样寂寞地度过余生九千年,苦熬至死。或许唯有期待遇到足以毁灭此身的危险,那将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幸运。

于是他看到——

一真道首大张五指而前按。

咔咔!咔!

那疯狂转动的晷针,生生被截停!

剧烈的、狂妄的洞天力量,与名之为【百宝】的神通竟离散!

一真道首以无上手段,生生剥离了叶凌霄对于隐日晷的影响,而后一翻掌!

嘭!

隐日晷猛然倒翻。

像是一只将要掀开的锅盖,又被狠狠地盖上!

“这件洞天宝具的主人并不是你。”一真道首漠然道:“你和它之间的联系看似紧密,但却裂隙万里,宽广得可以藏下一片宇宙。”

掀开隐日晷的努力被轰碎,加持宝具上的神通被撕裂,叶凌霄一霎面如金纸。

百宝神通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焚钱镕金的神通,投入越多,资源越贵重,神通表现越是强大。这无比契合他的商道,也是他能铸造商道金身,修成商道阳神的重要倚仗。

所谓“天下法器莫过于洞天至宝,诸宝有贵难及于洞天一毫。”

最为贵重的洞天宝具,对百宝神通的加持,也无疑是最为强大的!

但在刚才那个瞬间,一真道首精准捕捉了他与隐日晷之间的那一丝不协,将微毫裂隙撕成了天堑——因为隐日晷的真正主人是昭王,昭王愿意让护道人借用隐日晷,使用隐日晷的力量,却不可能允许借而不还。

再怎么放开权柄,由他主掌,他也不是真正拥有。

所以他也并不期望仅用这件隐日晷就轰碎一真道首,仅仅只是要将它掀开。

可是就连这一点,他也不能够做到。

明明只有那么微小的一隙……

“你说的宇宙在哪里?”叶凌霄问。

“宇宙在我眼中。”一真道首目视叶凌霄,如瞰芸芸众生。那只手又探将出来:“我可以给你个痛快!告诉我,谁是昭王?”

叶凌霄仙身如薄纸,飘扬在空中,财神金身轻轻抵住此身。

“这的确是昭王的宝具,交予平等国使用。但只有在我手上,它才能展现最强的形态。”

“我也设想过,倘若有一天,昭王与我为敌,或不许我向一真道复仇……”

叶凌霄缓缓地合拢五指,身上仙光荧荧,身后财神大放宝光——那晷针猛然一跳!

一真道首又遥遥将它按止,按定,不许它转动。

铛~!

这晷针像一个誓死抗争绝不屈服的人,就这样断裂在晷盘!

那巨大的石质晷盘,也出现了难以计数的裂隙——叶凌霄以毁灭隐日晷的方式来抗争!

倒也不必掀开了。

隐日晷彻底毁灭的那一刻,此处战场自然就无遮无挡。

哪怕一真道首已经强大到能够剥离叶凌霄对隐日晷的掌控,他也来不及阻止这座洞天的崩塌,无法挽救这件洞天宝具的毁灭。

宝具毁,而见神通!

洞天毁于一瞬,极致恐怖的道则碎灭之波纹,向四面八方扩开。

白茫茫的光照冲刷了一切。

赵子早就无法支持【视界】,孙寅都目眩如盲!

匡悯则团身如茧,合抱四臂,撑光如外甲。

一瞬间的强光一瞬间又泯灭。

最后还是一真道首,与叶凌霄相对悬立于空中。

喀嚓喀嚓喀嚓!

巨大的石晷破裂成无以计数的碎块。

隐日晷世界已经崩溃了!

但崩溃在一真道首的手掌间。

此方战场还是被笼罩,被遮掩,只是这一次,是一真道首一手遮天!

他平伸着他的手,五指握成拳头,隐日晷的碎石,就从他的拳心飞落:“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你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你知道一切都无法改变……对吗?”

但叶凌霄看着如此强大的一真道首,只是咧开了他溢满鲜血的嘴:“我已经知道……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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