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弹出膛,刹那洞穿了胡睿的手臂。
众人只听得那巨响过后又传来了两声闷响,便见那染了血的铅子儿拖赤色的尾巴,擦过立在胡睿身后执枪禁军的衣角,狠狠钉在七十余尺外兵器架的木柱之上,打出一小块艳色的斑。
挨了一铳的胡睿只觉自己的头皮一麻,剧痛霎时便钻了心,待他缓过神来尖叫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才发现那血色已然染透了他半只衣袖!
“阿辞。”慕惜音抬眼,慕惜辞应声跨上去示意两旁禁军兵士按住胡睿,而后俯身细细看了看他的胳膊。
小姑娘一面利落撕开青年的衣袖,为他正骨止血、上药包扎,一面飞速报出自己方才测得的多项数据:“五十尺发铳,弹穿折人骨后飞余七十尺,入木八分许。”
“阿姐,胡睿的臂骨被打烂了一截,两侧伤口略呈撕裂状,有些许残余铜片,伤处大类峨眉刺所留,不过得是加了倒刺的那种……”
“我估摸着,只要准头足够,五十尺内,没有二哥那样的武艺水平,旁人基本是避不开这燧火铳的。”
“并且,即便是二哥在,大约也要受些轻伤。”慕大国师敛眸沉吟,就手拿撕下来的衣袖堵了胡睿那张鬼哭狼嚎着的嘴,没好气地冷了声线,“瞎叫唤什么,今儿走得急,没带麻药。”
“——忍着,再敢叫唤一句,我就把你另一条胳膊也折了。”
“唔唔——”冷不防被人塞了一嘴沾尘带土的腥的胡睿瞪着眼睛胡乱呜呜,额上的冷汗霎时浸透了鬓边散下来的长发。
直到那铅子儿当真打穿了他的胳膊,他才清楚地意识到先前那张姓校尉不曾说过半点假话,慕惜音这女人是真想以不守军规为由杀了他!
不……他们不但是想杀了他,还想在他死前,拿他去测那劳什子的火铳!
乾平几时出现了这样强的火器,那慕三又几时学了一手这样出神入化的医术?
之前他还以为陛下派慕惜音来,是想让那女人同他们一样一起蹭一蹭禁军的军功,现在看……他老人家分明是让那女人拿他们开刀立威来了!
胡睿的视线发了花,他哆嗦着嘴唇,费力望向点将台上那慢悠悠检查着手中火器的年轻女子,心下不住地生了满腹悔意。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与那孙茂才瞎起什么哄,毕竟……毕竟他老子那些年确乎是做了不少错事,被陛下降职贬官罚上一遭,也纯属是罪有应得嘛!
至少……至少他胡家不曾似祝氏一般,直接覆灭了不是?
被人牢牢按死了的胡睿梗着脖子胡思乱想,慕惜辞说她此番没带麻药,给人缝合伤口、打上夹板时,便真连个止疼的麻穴都未曾给人点上。
身上的痛楚愈烈,胡睿那混沌了二十余载的脑子竟也跟着愈发清醒,他咬牙低头瞅着满地的细碎石子,心中既是后怕,又是庆幸。
还好……看眼下的情况,那晋王世子妃是当真想要收服他们这青羽卫,这会子也只是想着要小惩大诫、杀鸡儆猴,否则,刚才那一铳崩的定然不会是他的胳膊,只应该是他的脑袋!
这种能轻易打穿他臂骨的东西,自然也能轻易打烂他的脑瓜——
想到那脑浆迸裂的可怖场景,胡睿下意识便是一抖,连带着看向慕氏姐妹的眼神中也挂满了藏不去的畏惧。
“成了,三天内别沾水,回去再按方子吃个半个月的药——年轻人身体好得快,半个月就能卸夹板了。”给他处理好伤处的慕大国师扔了绷带,顺势起身寻了盆清水简单净了净手。
那水声响起时,先前被这一系列变故所震的纨绔们方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
众人只在原地愣了那么一息半瞬,随即便哭喊着四散奔逃起来。
他们试图绕开禁军的封锁、逃出这片青羽卫的大营,怎奈校尉等人早有准备,早在慕惜音上那点将台前,就已牢牢守住了此间的各方大道小门。
被吓得腿脚酸软的纨绔们自是翻不得墙,想走大门却又打不过那帮训练有素的禁军兵士,一片混乱间慕惜音摸着火器幽幽开了口:“当逃军,也是要被斩首示众的哦?”
“而且,我还没试过拿燧火铳崩人脑袋。”她的声音分明不大,可落在这在场的一众纨绔耳中,却是比那白日惊雷还要骇人。
她这是……要干脆拿那鬼东西崩他们脑袋的意思?
听出了女人弦外之音的二世祖们齐齐抖了腿,一番挣扎后到底一一低下了头颅,乖乖跟着禁军兵士们回到了校场上。
他们青羽卫的人少,连带着此营的校场也比别处小了不下一倍。
刚刚慕惜音随便一铳便飞出去百尺有余还穿了一人的手臂,这横竖不过三百来尺的校场,他们若真放开了往死里做那叛逃之军,不得真成了点将台上那人手下的活靶子?
——谁知道那火器究竟能打多远!
此事关乎小命,纨绔们既不想以身涉险,那便只能安生听人调令。
重新上好了弹丸的慕惜音见状微微弯了唇角,一贯平静的声调而今多了点不大明显的欣慰:“不错,还算有那么点数。”
好歹还知道惜命。
女人眉梢一挑,转而向后行了五十尺,重新扛起那杆燧火铳,借着星门瞄准了孙泽的右腿。
胡睿的臂骨虽还称得上坚硬,可人手臂上的皮肉究竟不如腰腿来得厚实,她想知道这燧火铳打穿了半尺余厚的血肉之后,还能不能再钉上那根木柱。
慕惜音无声轻笑,拿眼神示意孙泽身后的两名禁军走开一些,免得等下被她的弹药误伤。
等候死亡远比直面生死要来得更为磨人,彼时孙泽早被那带着硝烟味的恐惧给摧磨傻了,一时竟不知押着他的禁军已悄然退去了三尺开外——
女人摆弄着手中的燧火铳,扣动扳机时她回想起孙泽满口的污言秽语,由是故意在铅弹出膛前的一息偏转了铳口。
那铅子儿避开孙泽的躯壳自他腿间兜空穿过,孙泽唯觉胯下一寒,那弹丸钉入了他身后的碗粗木柱。
“抱歉,这燧火铳是新造的,我技艺不精,打偏了——”